虎骨骼标本
水鹿骨骼标本
黑熊骨骼标本 发掘于老司城的虎骨（左图）、水鹿骨（中图）、黑熊骨（右图），中古早期活跃于湖南低地森林里还有野象、犀牛。那个更加温暖的季风林曾经激发着北方汉人的想象力。里面生长的植物，奔跑的动物与石灰岩洞穴补充了这个大一统国家多样性的地理单元。 湖南省考古研究所供图
在唐代，那些贬谪到湖南的北方诗人可能会心有旁骛，而无暇顾及分辨沿途看到的各种林地，但一般来说，他们一定会留下两种最初的印象，一是相较于北方湖南的林木四季常绿，二是奇花异草的数量大规模多于北方。其中有一些久居湖南的北方诗人甚至会将一些常绿灌木或者香草引入苗圃种植，以填满他们远离朝野的忧愤之心。那些时候涌现在这些诗人口中的香草是什么名字？中古时期的诗人们该怎么称呼现代植物分类学中的小叶栎、亮叶水青冈、甜楮？木兰和樟树呢？
潇水流域的低地森林给柳宗元留下深刻印象
公元805年立冬刚过，处于枯水期的湘江上漂着一艘小船，柳宗元带着眷属从北方向南行驶，去贬谪之地永州。湘水北流，十分平缓，两岸的低地丘陵也俊秀可爱，越往南走，常绿阔叶林的领地就越广饶，即使在现在看来，这一路的山林美景也是颇为独到。
带着复杂心情的柳宗元坐在船上，遥望着湘江两岸逐渐不同于北方的景色，逐渐生出思乡之情，联系到一路风雨颠簸，柳宗元在事后追忆说：“波淫溢以不返兮”“溯湘流之沄沄”“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
湖南的冬季多雨而且湿冷，早在汉初贬谪到长沙的贾谊就曾在冬季用熬制的松脂药酒抵御湿寒。如果是晴天，站在悠悠潇水之上，撑一渡舟，在暗绿色的潇水上漂流，视线自然被两岸俊秀的山林吸引，它们在冬季依然焕发出诱人的绿色，而且十分盎然有生机，有些栎属乔木还挂着橡果。
与北方万物萧瑟的景观截然不同，永州潇水流域的低地森林应该给柳宗元留下深刻的印象。樟科、山茶科、壳斗科三个优势种群的乔木树种统治着潇水流域大范围的高山峻岭，只有在海拔超过1500米的山顶才会出现稀疏矮林或者冷杉。
只是对于缺乏探险精神的中古早期汉人而言，很少有人会像明朝的徐霞客那样执杖入山，在山林险壑间探索大江山川的独到之美。不过，定居永州后的柳宗元似乎是个例外。
柳宗元抵达永州之后，带着逐臣的心情起先住在寺院内，虽然喜欢释佛的柳宗元辩称“余知释氏之道且久，固所愿也”，但这也难免是一时宽慰之词。后来马上又道出苦水“然余所庇之屋甚隐蔽，其户北向，居昧昧也”。
公元810年，柳宗元西山愚溪边上居住后，生活依旧困顿穷苦，但得益于永州的石灰岩地貌与山林景观的独特风情，柳宗元将闲暇下来的时间都用来攀爬小山，或者徒步寻幽，逐渐生出对这片广饶的常绿阔叶林深深的喜爱来。
枫香、石楠、苦槠、柚树，柳宗元在永州记述的草木
作为向沿海热带雨林过渡的季风林，分布在永州境内的低地森林与湘江平原比起来更加具有热带色彩。加之南岭的屏障作用，这里的气候明显多雨，干燥的季节只出现在夏秋两季。熟悉潇水流域的登山客都知道这里的石灰岩峰林地貌与桂林颇有几分神似，而在公元810年涉足这片山水的柳宗元看来，造物主鬼斧神工的创造力让人惊叹，此时的湖南的山林还像藏在深闺的丽人，很少被外人所识。
柳宗元在陪同永州崔使君同游山林时，在赠诗序中说“零陵城南，环以群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会，则泓然为池，湾然为溪。其上多枫楠竹箭、哀鸣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腾波之鱼，韬涵太虚，澹滟里闾，诚游观之佳丽者也”。
序言的开首可谓极尽赞美永州的山林美色，与五年前刚刚踏足这片土地时的心情已大不相同。在与永州地方官的交往也拓展了柳宗元的兴趣，开始对城市周围的山岭进行探访，步入这片愈发迷人的森林之中。
“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轇轕水石。”
这是一次诗人对永州境内“幽离奇处”，名曰“袁家渴”一地的一次探访，事后记述在《袁家渴记》中。诗人认为永州城外数十里之内的风光景色以钴鉧潭、西山、袁家渴最妙。又说，“渴”乃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支流者为“渴”，音与“衣褐”的褐相似。这说明，袁家渴大约是诗人经常溯舟而上的冉溪的一条小支流，这条溪水从永州境内的石灰岩山岭间跌宕而出，涓涓水流冲刷着石壁，形成数处深潭，沿溪有岩洞，也可能是地下暗河的支脉。
诗人在湘南典型的石灰岩水蚀地貌中上下求索，一会被奇形怪状的石头吸引，一会又被溪水两岸的草木惊艳到。所谓“枫柟石楠，楩槠樟柚”，大约是指现代植物分类中的枫树、石楠、苦槠、柚树。
枫树似乎以湖南常见的枫香为准。时至今日，岳麓山上这种乔木的个体数量依然很多，秋冬之际，长沙市民喜欢捡拾其坠果洗足或泡澡，听说可以止痒。
而石楠、苦槠是湖南中古时期常绿阔叶林中最常见的建群树种。与樟树等其他樟科乔木组成天然的混交林。它们伞状的树冠层，从山坡的低处抬头看去，十分贴合湖南不断起伏的丘陵山地，给人以视觉上舒缓的放松，加之嫩绿的树叶一望无际，确实让一个见惯了北方萧瑟冬天的诗人脑门发热。
柚子偏热带，湖南只有地处湘南的郴州、永州等地生产这种水果。野生的柚树果皮十分厚，但香气却极佳，作为喜欢香草美人的北方流放诗人，柳宗元肯定会把山中的柚子与橘树放在一起观察，在诗篇中调教出香味来。
此外，柳宗元在日后徒步中还遇到了低地森林中常见的菖蒲、山茶等群落，甚至开始在自己的苗圃中大胆地引种这些陌生的南方草木来，并在日后多处诗文酬唱中引为知音。面对城外环绕的低地森林，从最初的孤苦，到后来相安以待，森林与诗人，彼此都在双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撰文/本报记者钱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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