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贵
“信及豚鱼”这个成语意谓诚信或信用就连对待小猪和鱼那样的微贱之物也不例外。其中的“及”是达到的意思，“豚”就是小猪。“豚”为什么就是小猪呢？从现代字形上看，这是一个由左侧的“肉”（月肉）与右侧的“豕”构成的会意字，“豕”就是猪，莫非肉多的猪就是小猪？“豚”字怎么会是这样来会意呢？本文就来谈谈这个“豚”字。
一、“豚”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豚”为什么就是小猪呢？“豚”字的构字理据如何呢？这需要借助它的古文字字形来分析与探讨（参见下图）。
“豚”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豚”字的甲骨文字形由两个构件组成，一个是“豕”，也就是猪，另一个是“夕”（肉），关键是看“夕”（肉）这个构件是在表示什么意思。一些观点认为“夕”（肉）就是肉，就是表示“肉”的意思，所以“豚”无非就是肉多的猪或者肉嘟嘟的小猪。愚以为，说“豚”是肉多的猪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猪本来就是肉多的动物，没有必要专门为它添膘；说“豚”是肉嘟嘟的小猪倒是有些切近本义，然而还是没能正确把握“夕”（肉）这个构件的表意功能。
我们有必要认真观察甲骨文“夕”（肉）这个构件在“豚”字中的位置，下图是现存甲骨文中“豚”字的各种字形：
“豚”字的甲骨文形体
可以看出，在甲骨文“豚”字的各种字形中，“夕”（肉）这个构件的位置是有规律可循的，都是在腹部或者尾部附近，最值得重视的是其中第二行的第二个字形（前3.31.1），“夕”（肉）这个构件竟然是在“豕”的腹内。有鉴于此，本人认为（肉）这个构件不是表示肉的意思，而是表示刚生下来的猪崽，也可以叫做“仔猪”，“豚”字就是为“仔猪”而造的字。至于那个“夕”（肉）这个构件在腹内的字形（前3.31.1），也不是说孕育仔猪，而是会意仔猪是从豕的腹内生出来的。根据写字从简的原则，没有必要在“豕”字旁边再画一个小猪（再写一个小一点的“豕”），只需用“夕”（肉）这个构件来替代小猪的形体就可以了，这就是甲骨文的“豚”字之所以由“豕”和“夕”（肉）两个构件组成的构字理据。
让我们再来对比一下“豚”字的金文字形，下图是现存金文中“豚”字的几个字形：
“豚”字的金文形体
金文字形比甲骨文字形多了一个侧面手形的构件，愚以为这个构件应该是表示为“豕”接生，也无非是进一步强调“豚”就是仔猪的意思，因为人们在文字运用中觉得，光有“豕”与“夕”（肉）这两个构件还不足以说明它是猪崽，所以再增添一个符号来辅助表意。至此，我们可以认为，“豚”的构字理据就是豕分娩仔猪，其造字本义就是仔猪。
至于小篆的字形则又回归到甲骨文形体的构字理据，因为为了书写方便，既然该字使用久了，大家都知道这是表示猪崽的意思了，也就没必要再多添一只手了，于是就又回归到“从肉从豕”的小篆字形。
现代汉字的“豚”是在小篆字形的基础上经过隶变与楷化之后，将“肉”讹变为“月”（今天很多月字旁的字都是由“肉”讹变而来的），定形为“从月（肉）从豕”的左右结构的汉字了。
《说文解字》卷九豚部：“豚，小豕也。从彖省，象形。从又持肉，以给祠祀。凡豚之属皆从豚。豚，篆文从肉豕。”
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是：“豚”就是小猪。是一个由“彖”省略而成的象形字。用手提着肉，以供给祠庙用来祭祀。大凡跟“豚”的意思相关的字都可以用“豚”作为表意偏旁。“豚”字，篆文是由“肉”和“豕”两个构件组成的。
显然，许慎既不是依据甲骨文字形也不是依据小篆字形来解释“豚”字的，所以最后才补充说“篆文从肉豕”，然而，只有这最后一句和开头一句“豚，小豕也”的解释是正确的，中间部分或与“豚”字本义颇有隔阂。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在解释《说文》“豚，小豕也”一句时说：“方言。猪，其子或谓之豚。或谓之豯。”可见段注是认同许说的。然而段氏在解释《说文》“从彖省，象形”一句时却说：“各本作从㣇省象形五字。非也。今正。”可见段注也是不认同许慎的这个说法的。
二、“豚”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综上所述，“豚”字的造字本义就是刚生下来的仔猪。据汉代扬雄《方言》解释：“猪，北燕朝鲜之间谓之豭，关东西或谓之彘，或谓之豕。南楚谓之豨。其子或谓之豚，或谓之貕，吴扬之间谓之猪子。”（《方言八》）《方言》一书是西汉扬雄所撰的中国第一部比较方言词汇的重要著作，这一段话先是解释“猪”在各地的称谓，然后说“其子或谓之豚，或谓之貕，吴扬之间谓之猪子。”那意思是：猪的幼崽有的地方称作“豚”，有的地方称作“貕”，吴扬之间称作“猪子”。可见“豚”就是仔猪。
“豚”字由刚生下来的仔猪的意思逐渐扩大词义范围，便可以将未成年的小猪都叫做“豚”。例如：“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刚鬣，豚曰腯肥，羊曰柔毛，鸡曰翰音，犬曰羹献……”（《礼记·曲礼下》）在这段话中，“豚”跟“豕”并列出现，可见“豕”为大猪，而“豚”为小猪。再如：“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孟子·梁惠王上》）在这段话中，“豚”跟“彘”并列出现，可见“彘”为大猪，而“豚”为小猪。又如：“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国语·越语上》）此句中的“豚”用于“生女子”之馈赠物，应该是小于“生丈夫”的犬，故当为小猪。
“豚”字由小猪的意思再进一步扩大词义范围，便可以作为猪的统称了。例如：“郑县人卖豚，人问其价。”（《韩非子·外储说左下》）再如：“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论语·阳货》）又如：“豚鱼鸡三者，古以养老。”（唐·韩愈《故太学博士李君墓志铭》）
根据“豚”字的字义演变，现将“豚”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豚”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豚”字在相关成语中大多用以表示微贱之物，只有“戴鸡佩豚”这个成语中的“豚”是表示凶猛的野猪。例如：
戴鸡佩豚——戴雄鸡形的帽子，佩野猪形的饰物。雄鸡野猪皆好斗，古时以冠带像其形，表示好勇。源自《史记·仲弟子列传》：“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语见汉·王充《论衡·率性》：“世称子路无恒之庸人，未入孔门时，戴鸡佩豚，勇猛无礼，闻育读之声，摇鸡奋豚，扬唇吻之音，聒贤圣之耳。”
敝鼓丧豚——敝：破；丧：失去；豚：猪。指击破鼓，烹掉猪以求神治病，病仍未治好。形容费而无益。语见《荀子·解蔽》：“故丧于湿而击鼓鼓痹，则必有敝鼓丧豚之费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意谓有人得了风湿病却想敲鼓来驱除疾病，并烹猪求神，那就一定会有打破鼓、丧失猪的破费了，而不会有治愈疾病的幸福。
孤豚腐鼠——比喻微贱而不值得一说的人或事物。语见清·钱谦益《春秋论二》：“成济，奴隶小人，昭视之，孤豚腐鼠耳。”又作“孤雏腐鼠”。
瘠牛羸豚——瘠：瘠瘦；羸：病弱的。瘦牛与弱猪。比喻弱小的民族或国家。语见清·梁启超《匈加利爱国者噶苏士传》：“杜兰斯哇人，撒逊人等，亦随其所敌视之马哥耶族，同成灰烬。瘠牛羸豚，坐待割。”
景升豚犬——景升，东汉末年荆州牧刘表字。表与其子琦琮皆碌碌无为。故世人用“景升豚犬”谦称自己的子女。语见清·李渔《闲情偶寄·词曲·结枸》：“向忧伯道之忧，今且五其男，二其女，孕而未诞，诞而侍孕者，尚不一其人，虽尽属景升豚犬，然得此以慰桑榆，不忧穷民之无告矣！”
豚蹄穰田——比喻所花费的极少而所希望的过多。源自《史记·滑稽列传》记载有一个农民，用一个小猪蹄祭神，祝庄稼丰收。
信及豚鱼——及：达到；豚：小猪。信用及于小猪和鱼那样微贱的东西。比喻信用非常好。语见《易·中孚》：“豚鱼吉，信及豚鱼也。”又作“化及豚鱼”。
化及豚鱼——比喻教化普及而深入。源自《易·中孚》：“中孚，柔在内而刚得中，说而巽，孚，乃化邦也；豚鱼吉，信及豚鱼也。”语见宋·苏轼《祭司马君实文》：“退居于洛，四海是仪，化及豚鱼，名闻乳儿。”又作“信及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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