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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雲散文:冬天不冷

   冬天不冷

 

         杨青雲

 

这是冬月里晴朗的一天,淡淡的阳光浮在头顶,我满怀祈祷般的心情使一个触手可及的记忆像丝绒幕布一样,在灯光下静静地垂着,然后缓缓拉开,便出现故乡雪花飞舞,一片洁白素装的世界。即使细心的母亲把门缝或窗户缝隙用厚厚的桑皮纸糊住,还是有刺骨的寒风不知从那里袭来,阵阵透心的凉意直逼你的肌肤,让你瑟瑟发抖。这时最让人窝火的是从头到脚都用一种叫棉絮的东西,做成厚厚的棉衣穿在身上,笨得像一头狗熊,走路迟钝了,吃饭别扭了,做什么事都显得不那么随心应手。当晚秋的最后一缕风儿从树梢掠过,晚秋的最后一片枯叶从树上落下来时,大地顿时显得肃穆与整洁。悄然间万物开始收剑鼓荡整整一个春天,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激情,返朴归真。这时人们的心情渐渐变得宁静,烦虑忧郁逐渐澄清。西北风在屋外嚣张的呼啸,室内却异常的温暖和宁静,空气里加一点旺旺的炉火燃出馨香的煤味,让你的心慰贴安舒。此时最好手捧一杯清茶,茶的清香从杯盖缝隙中滋滋冒出,一股轻轻柔柔的烟雾便沸沸升腾起冬天温馨的情绪。在这样宁静舒适的氛围中,我尤其喜欢想一些童年的往事。

记得在那些饥寒交迫的年月,母亲总是想办法弄出许许多多的野菜回来下锅,每到吃饭时,我第一嘴品尝出那些又苦涩又难下咽的苦菜汤时心里在想:何时吃上一顿白面条该多好,可是盼了一年又一年那白花花的面条只能在梦中光顾我家那寒碜的餐桌。有一次,父亲为改善我们的肚皮,骑着一辆老爷车跑十多公里以外的贾宋镇带上红薯干去换粉条。那天晚上还飘着小雪花,母亲点着煤油灯,嘴里不住的咕哝着什么。整个冷峻的的冬夜里弥漫着温馨祥和的气息。偶尔有几声犬吠显得格外响亮。外面的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呼叫着,一家人急急地盼着父亲早日归来,能美美实实吃上一顿粉条饭。我实在受不了那清冷的浸袭,便早早上床躺下,匆匆扯开棉被死死捂住身子,可是那清冷依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睡着了,妈妈却突然弄醒我说:“快起来吃饭。”我揉着还睁不开的眼睛,过然看到母亲端一碗热起腾腾的粉条饭,并且破天荒还在上面加一个炒鸡蛋。我刚刚吃完饭却听到父亲在他床上呻吟大作。原来父亲在过一座小桥时,由于车子上所带的粉条失衡,连车带人一齐摔到了桥下面,爹强忍着摔流血的腿,推着摔坏的老爷车硬是咬着牙关一步一步挪着回来。爹摔坏的左腿后来好了,却很明显比右腿短了一节。从此爹走路一摇三晃,便在村子里的人口中留下一个叫“倔拐子”的雅号。爹在外人眼中是点着火都燃烧的倔性子人,只有我们做子女的才知道他心里极为细腻的一面。因爹没读过书,青年时期受过不少挫折的打击,但我从来都没看过爹忧愁的样子。即是在最坏的环境下,爹也总是不皱一下眉头。

一眨眼的时间年下又来了。梦里常觉身是客,雪落故园总关情。一年四季中我最爱的季节就是冬天。漫天飘飘扬扬的大雪在梦中下了一场又一场。雪是中国地域的一个标志,雪对我而言是一种情愫。在我的家乡,她是一种乡俗民情的季节兆示。每年秋天,当丰收的果实堆满农家小院,农家的孩子开始把目光投向明净幽远的蓝天,他们怀着急切的心情渴盼着冬日早日来临,渴盼着漫天雪花纷纷落下。因为有大雪降临大地过大年也一天近似一天了。看着别的孩子穿新衣裳喜上楣梢,我便死死缠母亲要新衣,“妈,今儿都腊月二十八了,我还是穿着破旧衣服,啥时才给我买新衣服过年?”母亲拉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父亲小心的观察母亲的脸色,然后把嘴动了动却长出了一口气。屋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母亲在灶间烧饭的叮当声呼呼直响,也许是母亲故意弄出那刺心的响声,母亲终于忍不住问爹:“啥时给娃们买新衣?”爹耷拉着头,连看也不看母亲一眼直顾在那里抽他的旱烟。童年的记忆中总是没有感受到过年的快乐。因为家里穷,父亲又多病,我总是对年的期盼变成对年的恐惧,在我儿时的年中,几乎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是父亲法定的醉日,母亲在这一天也总是哭得伤心万分,可想而知这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便让我深深明白:“贫穷”是多么耻辱,多么让人无地自容,是贫穷扼杀了我天真烂漫的童年,也是贫穷导致我从小就孤僻倔强。而我和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就在这难捱的日子里惊恐的度过。快乐只属于别人家的孩子,我们没有。特别是母亲爱唠叨,个性强,常常为一点小事给父亲争得面红耳耻,甚至发生拳脚相架也是常有的事。

记得我六岁那年,生产队在打麦场里分麦子,母亲对我说:“你先替我去排队,我喂了猪就去拿麦子。”我拿着一个鱼皮袋随着大人们丰收的喜悦之情也来到打麦场上,男男女女在一架大磅秤前排起了长龙,略显疲惫的脸上挂着庄严的神色。队长围着金灿灿的麦堆这里摸摸,那里捣捣,思量着怎么分法。会计习惯于用左胳膊夹着算盘很关切的盯着队长的脸色,将手里捏着的几粒麦子仿佛要捏出水来,突然队长果断地发话了:“每人三十斤。”当即会计手中的算盘珠子在六月末的阳光里发出动听的响声,这种响声把排着的长龙突然搅乱,那些已不再安分的男女开始推推搡搡,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看着金黄的麦粒被装进喜庆之中。我终于排到了前排的位置,队长用疑惑的目光盯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却飞起一脚,骂骂咧咧踢飞了我手中的空袋子:“不交钱,还来分麦子?”霎时我止不住的泪水像决堤的闸门滚滚而下,后来才得知母亲在生产队的工分只能挣出她自己的口粮,按规定:父亲只是个看庄稼的半个劳力,只能分一些包谷,大豆之类的杂粮,没资格分得小麦。两个姐姐又挣不了工分,只能靠母亲一个人挣得的口粮养活六张嘴巴。

夜色渐渐浓了,队长一进家门就数嗦母亲:“原打算给你家多分10斤麦子,你却让那个愣头青招人嫌眼早早地去排队,我怎么好意思多给你?”母亲只好陪着不是,说着感谢不完队长的好话。随即队长又说:“去保管室拿麦子吧。”我怯怯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还在不断擦着脸上的泪痕。我和母亲终于把分得的麦子领了回来,还没等母亲坐下,爹就对母亲一个响亮的耳光,爹气急败坏的指着母亲说:“娃这么小,你却伤他的自尊心,让他去分麦子?”母亲只是站那里默默地流泪,突然抱起我说:“妈妈对不起你……”我擦着妈妈的泪水,心里那种撕心的疼却让我无地自容,好似爹的一把掌不是在打母亲。而是比打我还难受。这件揪心的往事虽已过去好多年了,但那时我在母亲眼里只是一个小孩子,受人嘲笑几句,或给一些冷脸,没有多少难堪。

童年的记忆已擦去脸上残留的泪渍,很快抹去麻木的伤痛,在黎明将临的漫长冬夜中,我将这难以忘怀的记忆抹在深蓝色的小棉袄上,充满勇气将自己以苦难换来的宝贵财富如实的记录下来,使它一旦流淌在笔端就那么浓烈而挥之不去。记得前年回老家是一场大雪过后,天空象海水一样蔚蓝,比海水蓝得晶莹剔透,极目远望尽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闪闪银光。乡村农舍脱去了春装夏衣与秋衫,赤子般地裸露在白雪皑皑的寒风呼啸中,将坚硬与顽强的品格表露得一丝不染的纯洁。雪是美的精灵,它与其相拥的身体不能有一丝半缕的遮掩,它与其相互应的灵魂,不允许有一星半点的伪饰。人做不到,雪可以做到。我尤其喜欢雪花飘飘飞舞时的浪漫,那是一种何等的潇洒之美,是一种处女般的坦荡与无邪。如果你踩在吱吱作响的雪被上,就会突然发现被踩过的积雪下面,小草已微微泛出淡淡的绿意,只有看到这小草的绿意,才使人容易联想到蓬蓬勃勃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六年没有回过家乡,背后注定藏着一份遗撼在记忆中的浓浓亲情,这种寄予亲情的缕缕期盼一旦成为一种实实在在的景像时,我会慢慢解剖记忆中的足迹,然后一点点呈现在记忆的祭坛上,依然故我展示着一个倔强游子者的虔诚之心。暮色中我来到耳熟目祥的村边,沿着隐隐约约的方向仍可辩出家园的归路。平日里最喜欢这种暮色,从远方悄无声息的归来,隐约恍惚中就被揽在温温润润的气氛中,拉着冬日暮色的裙裾,我突然来到父母面前,母亲正在给瘫痪床上的爹换尿湿的裤子,爹一看到我就伸出手放声大叫:“云儿可回来了……”妈也急着来迎我,爹却从床上摔下来。我和母亲吃力的把爹抬床上,爹似乎并不觉痛,他只是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盯我,不停地擦着泪水。我急忙掏出手绢替爹擦着泪花,问爹摔痛了没有,爹却不吱一声,像不认识他儿子一样仍呆呆地看我。母亲说:“你儿子在问你?”爹好象没有听见,只是颤微微地伸出他那瘦骨如柴的大手摸我的头发,然后张着嘴巴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我给爹的身体抱到靠墙的位置,像对一个小孩子说:“爹,你听话,不要再乱动摔下来了,我给你拿东西吃。”母亲一下子拉过我气鼓鼓的说:“你大姐前天才回去,整天饲候他老东西还是发脾气骂人。”我从提包里掏出一盒五香牛肉,弄在一个白瓷碗里端爹面前,妈看到时却拦着我说:“少让他吃两块就行了,吃多了又拉床上糟践人。”谁知爹骂母亲说不让吃,又在那里伤心的流泪,给我诉说委屈。

我回老家还没一星期,爹就突然去了。那天晚上我被三叔请去喝酒,三婶刚刚把酒端桌子上,二姐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说:“爹不行了……”我一口气跑了回去,母亲还在死死抱着爹的身体没放。我马上支开母亲紧紧握着爹的脊背,掐他的人中,好半天也没见一点反应。三叔走过来摸摸爹的胸口说:“是不行了。”这时我突然感到:爹是实实在在地走了。泪水立即模糊了我的双眼。按农村风俗第三天送爹出棺时,早上起来还是一幅晴朗的天空,可是刚把爹的棺材抬出门外就下起了大雪,整整费了三个小时才把父亲抬到一个小山坡上葬下。当时我想在父亲的坟前说几句话时,众乡亲都以为我读书读迂了,几个叔伯还劝我:“雪下这么大有什么好说的,人死如灯灭。”当我最后一次跪在爹面前鼓足勇气用一首七言绝句概括爹一生劳苦的命运时,吊唁的所有男人女人立即哭成一片。

生命的驿站里谁是匆匆的过客,在父亲三周年的祭日,我又从南方回到了家乡,无论走到那里目光总在寻找一个酷似父亲的长辈,那怕是看出有一点像父亲,我也会走到老人面前给他握手或报以亲切的微笑问候。星移斗转,沧海桑田,虽然我常年漂泊他乡却没能疏离我对父亲的养育之恩,虽然他已离开了我们,每次想起爹给母亲那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母亲有什么错?恍惚间那时我似懂非懂的童心便被什么重重地的击了一下,明智与清醒使我对儿时的苦难感到非常残忍。常常随着饥饿的眼神被一次次心灵的酷刑死死纠缠,整天为饥寒交迫的日子扯痛着我幼小的心灵,从中刻意去捕捉想象的花朵。假若那个冬天父亲能挺过他最后的一段晚年,天色也就不止于那么灰暗。我一颗内疚的心也不会这么永远内疚不安。满天的洁白,凛冽的寒冷,如果熟睡的爹地下有灵,不孝儿在为你忏悔,你肯定不觉这冬天的寒冷。但我在爹正需要的最后一刻却没能在他老人家身边等他安祥地走开。这是否为我有意的逃避,还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这一直是我为爹感到忏悔的根源。在一灯如豆的窗前托腮反思自己,如同我注定要以全部的精力守候打工的宿命,因为人生始终是在展示残忍与宽容。也许到我日渐成熟的年纪时冬天就不再寒冷了,可以在炉火前酿熟自己的梦,掩埋童年灰暗的影子,可以短暂的忘却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现在年龄再大我仍是故乡的儿子。走得再远,我的根却始终在母亲的视线里,走不出我对故乡的永远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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