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怀：唱出一个少年的乡愁

 

张爱玲的一篇短文中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个放低到尘埃里的姿态，为深谙爱的精义者所取。在这样的尘埃里开出花来的乡愁诗人，让他的莲“素面朝天/笑出你的羞涩、我的牵念”

秦志怀的诗有一种批判精神，批判现实主义就成为诗人诗歌的坚硬内核，无论是屈原、李白、杜甫，陶渊明，还是当下的郑小琼、安子、马忠、秦志怀，其优秀诗作中大都有现实批判的成分，且成为重量所在。现实批判从历史和社会角度看，都有其重要的合理性，尤其是秦志怀这类诗歌从根性上激活创作主体的艺术智性，转化先锋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去掉的一切禁忌，使他们的艺术探索走向更为自由、更为广阔的审美空间。

一个真正的诗人，惟一的品质，是诚实。他带着这种与生俱来的品质，带着“我的莲，是一个梦/我的梦，是一朵莲/莲笑时，缤纷了我的梦/我梦时，邂逅了一朵莲”诗人用他的“梦”诠释了“一个少年的乡愁”一年又一年摊贩生命几乎不能承受的苦难，走上了诗人之路不知“从何时起，你头上的犄角被废除了武功/已习惯于在鞭影下呼吸，在犬吠中生长/而且，连叫声也透出一种柔弱和忧伤/我相信，远古的你，定然野性十足/那凌厉的犄角，也敢顶撞凶猛的豺狼/只因你的祖先，曾被擒于原始部落的酋长/一代代的驯养，已冷却了你的血性”（秦志怀：《红鹳的忧虑》）

诗歌作证，诗人守住了人性之美，诚实之美。他诗起于诚实，也收获于诚实，他没有因为“一种柔弱和忧伤”放弃自己的批判意识，更没有因为与“莲”同行，放弃自己“清清的涟漪/缠绕天地，一圈又一圈/我的莲，是一支歌/我的歌，是一朵莲”。

无论诗人与“莲”，或是诗人与“歌”，他爱诗写诗的痴迷程度几乎就是在自己的脑海里写诗歌诗。他真是一个想象力惊人的诗人，想象力就是他的“莲”，记忆力也是他的“莲”。诗人几乎把他的“莲”看作是天下最美妙也最性感的“情人。”在这样的意义上，他把“一朵莲”写出了纯粹的“羞涩与牵念”，“ 牵念”故乡“莲开时，恰是春色七分/我醉时，却已秋水盈天”。

纵览古今诗歌写莲的题材入诗，从《诗经》的“风”以来，是谁惊扰了那一池湖水，楚楚身姿在晃荡中渐渐迷蒙，淡香一点一点弥漫在月色里，而后散发在晨辉中。莲是什么？一颗素心？一份执拗？一身洁净？一种超越世俗的迷醉？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在这里我还是认为诗人是借用“莲”喻指的批判现实主义入世，用他“莲”的视角方可承担诗艺的最高境界。而这一“最高境界”换一种角度说就是在当下众多现实批判诗歌写作中几乎无人望其背顶，堪称“莲诗”大家。 之所以说秦志怀的“莲诗” 是大家视角，诗人的这首诗是从审视入手，去反思、纠正、批驳“漂泊”背后隐深的“乡愁”。诗人何以要隐深“乡愁”？还有他揭示的“乡愁”真相：一棵卑微的小树/日夜厮守无边的孤寂/没有金枝玉叶/也没有花香四溢/但你，并不叹息/你知道，你就是你的天/你就是你的地/只要上承天灵，下接地气/你就能深深扎根，拔地而起/你就是你/山谷间，一条流浪的小溪/朝夕跋涉颠簸的苦旅/没有惊涛骇浪/也载不动浩荡舟楫/但你，并不泄气/你坚信，你就是你的风/你就是你的雨/只要匍匐前行，呼风唤雨/你就能汇纳百川，澎湃千里（秦志怀：《你就是你》）

从语言学角度看，语言结构反映了思维结构，心理结构，甚至社会结构。秦志怀敏锐地解剖关键词“你就是你的风/你就是你的雨”如同外科手术般切开了特定语言下的“汇纳百川，澎湃千里”。我欣赏秦志怀的诗真，诗心，诗雅。有此三者，方可为当世立言，诗人立言的“匍匐前行，呼风唤雨” 是经强化“只要上承天灵，下接地气/你就能深深扎根，拔地而起。”诗人想阐述确证其在当下某种语场中不准确的“无边孤寂”，这种“不确定性”，换一种说法就是把“乡愁”真相影射的“深深扎根” 扎在何方？“你就是你”或者“莲就是莲”。你只能把“根” 扎在“跋涉颠簸的苦旅”中，漂泊。漂泊。还是漂泊。永远“漂”在“乡愁”的“素心”、“ 执拗”上，让诗人的无奈与无助延展了“长长的胡须/漂泊天涯，一年又一年……”

我们除了漂泊，我们的“根”如浮萍一样没有归宿也没有泄气，我们只能“匍匐前行”，“ 邂逅了一朵莲”或是让“莲”为我们的漂泊作证。

我们从一棵小树长成参天大树一定有它的密根环绕群山绿水，一定有它源头牵动——向西，向西。岸边，一座老房子有点神秘，原本的窗户被封堵了，而无窗之处却凿开了一个豁口……越往西，桥越少。一个手持竹竿的女孩，不只是候船还是“钓鱼”？漂泊的人生，一旦漂泊成性，就注定了颠沛流离的命运。（秦志怀：《小河穿越寂寞》）

故乡，是游子梦魂萦绕、辗转反侧的地方，是游子心中最深沉的牵挂。诗人把他“穿越寂寞”的人生拷问已经渗进他的血液，成了他生命中的永远牵念“ 是一朵莲”， 更新了诗人对乡愁的情感，激发出新的感知力。同时，这也给诗人的“乡愁”带来一种诗学旨能的“如梦如幻”。都是借助于从内心迈向外部世界，他的内心是新鲜的，虽不免纠结；而他的“外部世界”，主要不是都市，而是“荡起清清的涟漪/缠绕天地，一圈又一圈……”正是这个“外部世界”，一把拽住了诗人的“莲”，让他的“莲”发声，歌唱，或是“唱出你的婉转、我的清甜/也唱出一个少年的乡愁”。诗人以细节化吟述的诗写方式，写出了尘世的清涟和辽阔，民间烟火的恒远，水乡渔业的艰辛等等，藉此描画出“莲道”的汩汩轮回。因此，秦志怀诗歌的喻意很大，但着力点又很小，体现出他个人化的“小就是大，少就是多”。他的诗歌题材广泛，但他写莲的诗最令我看好，而又能接通地气和带着修辞“摇橹春江”的诗化之深也决定了这类作品，虽然大多与乡土中国有关，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乡土诗人。在他的诗中，“乡土”“土地”以及农事农作物这类词语出现的不多，甚至秦志怀用写“莲”的乡土气息及“乡土中国”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隐喻和转喻，对人类存在之根的“乡土”写出了“你就是你”的地缘概念，在真切的日常生活细节中潜藏了一种沧桑与感恩彼此渗透的生命感觉。

诗人这一生命感觉代表了“乡土”的意旨，呈现出来的自然就是一种通感艺术引起读者共鸣的“沧桑与感恩”。正如诗人常出现“莲”的意象，也可以说是诗人在创作中能直击读者内心深处，并能时时撞击读者的软肋，让读者也跟着产生一种“涟漪/缠绕天地，一圈又一圈……”以求更深切地表达复杂的漂泊命运。诗人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关莲的丰厚资源，还为我们提供了种种审视世界、洞察人性的审美视觉。这里情感负荷最大的审美视觉是“缠绕”“颠沛流离”和“扎根”。 将几种在性质、体积、速度矢量、载力等方面完全没有可比性的东西，置于同一事境中，并且感到它们有着“相同的穿透力”，抵达一种带有超验性的生命体验。

诗人从不认为自己代表了什么，只是全身心地融入民间化的言说方式中，充分张扬着自己的自由个性，从诗中折射出来的正是诗人对诗化生存价值和社会伦理秩序的全面怀疑，对个性自由和欲望本能的高度归隐，它们共时性地通向历史和今天，个人和族群，自然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