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难忘红薯季儿

作为一种粮食，红薯，生长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对豫西人来说，它的作用和意义, 已远远超过了食物本身。它是一个年代的象征。它埋藏并生长在人们精神的最深处。
　　——题记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侯农村最繁忙的时候，要数麦季儿和红薯季儿了。
　　挂在二奶家围墙外皂荚树上的那个铁马车轱轮铛铛一响，队长一声“到南地拾——麦——了——”，村里便沸腾起来。妮儿啊娃啊的喊声、大竹耙和小竹耙碰撞的声音、狗叫和鸡子扑棱扑棱飞到树上或草垛上的声音混在一起，连成一片。这个时候通常是炎热的午后，劳动一晌的人们正在休息或闲聊，有的甚至还没放下碗筷。我和姐姐、弟弟被母亲摧着，不情愿地放下弹弓或军棋，拎一个筐子或小竹耙，揉着眼睛往南地跑，老远就看见地头上人头窜动，黑压压一片，等我们到了地里，人群已从地头的一端掠到另一端，地里的麦穗也所剩无几。看着别人抱着成捆成捆的麦穗，满头大汗，喜气洋洋，我们姐弟几个厥着嘴埋怨队长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而母亲却埋怨我们走得太慢，太慢了。
　　相对于麦季儿，红薯季儿还有些乐趣。
　　早晨，大人们已经把满地厚厚的红薯秧割下，一堆一堆堆在那里，有的翻卷成一条长龙，卧在地边或地垄沟里。这个时候，男人们在前面用铁耙刨，他们往手心里吐一口吐沫撮撮，然后把铁耙高高地抡起，对着隆起的红薯的旁边，狠很地刨下，红薯便裸漏出来；女人们则三五成群，不远不近地跟在男人们的后面，一边拉家常，一边把刨出来的红薯弄干净——把土撮掉，把大的挑出来放在一旁，把小的从根上拽下放在另一旁。而满地跑的孩子们要干的事情就多了。因为被厚厚的红薯秧覆盖了整整一个季节的土地一下子被掀开，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出现：那儿有从一串黄澄澄、滚圆滚圆的玛胞（一种野生的小瓜，枣那么大）。你摘一个大的放在嘴里，酸酸的、甜甜的，其余的挂在脖子上；你逮一只蚂蚱，捏着蚂蚱的两个大腿，它会不停地磕头，嘴里还会分泌出一种褐色的液体；胖胖的摇头虫不吃不喝，头却不停地摇啊摇啊；吓人一跳的是斑鸠，扑棱一声从你的身旁飞走，你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并逮着它，庆幸的是它的窝里还留有几个布满斑点的蛋，热乎乎的……
　　其实，在我的的眼里，真正繁忙的红薯季儿是从一个黄昏开始的。那天，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在地里玩了一晌，兴趣殆尽，有些渴，肚子也咕噜咕噜作响。抬眼望去，田野里红薯和红薯尾巴分别成堆成堆地排列在那里。村干部和几个劳力架着大称。他们要赶在看不见称星之前，把这一地的红薯分到各家各户。而其它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们围在他们周围，会计的喊声常常被一片“妮啊，看着咱这几堆”、“狗蛋，别乱跑”之类的混乱和嘈杂之声所淹没。
　　我最不愿做的事情，是大人们用绳子把我放进地窖里，让我一筐一筐地接他们续下来的红薯，但又每每逃脱不掉。那地窖在村头的沟边，四、五米深，用短把劂头一点儿一点儿挖成，上面的出口通常被一扇老磨、一个瓦盆或一个锅拍盖着，因此，里面总是潮湿且黑糊糊的，有时里面还会趴一只癞蛤蟆，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你。有一次我突然看见里面有一个身上长满黑毛的东西，像一只成精的大老鼠。我的毛发呼地竖起来，出了一身冷汗，等我定下神仔细观察并小心翼翼地触摸，才发现那竟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坏掉的红薯。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并因此对队长心生怨怼——种这么多红薯干啥，难吃，吃多了还烧心。
　　晒红薯干也是一件令我感到十分烦恼的事。那时已是农历十月的夜晚，村边的田地里已分辨不出人、庄稼和坟头，只能从擦红薯干时发出的嚓嚓声和稀疏的说话声里判断离自己不远处，到底是谁或者是哪一家人在那里。夜风飕飕，饥饿、寒冷和瞌睡会抓着你的衣角。我那时常常是枕着坷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更令人不快的是，有时刚刚收工回家进入甜蜜的梦乡，一句“下雨了”，又被大人们吼起来，拎着筐子、麻袋晕晕忽忽往地里跑。我一边拣或者摸那些红薯干，一边还在睡觉，等第二天再去地里看时，大片大片的红薯干还在在水里浸泡着呢。
　　2004.8.9开封
来源：天涯论坛 > 散文天下      楼主：尹清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