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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重磅】 柳岸:《你是我的天堂》

《你是我的天堂》(节选)

 

柳岸

 

 

胡青山之死



在胡庄,很多人都跟着我们家走。我们养鸡,他们也养鸡。养鸡的规模越大就越赚钱,我嫂子为了鼓励大伙都养,还请了专门的技术员和防疫员。

为了降低成本,我嫂子想办一家饲料厂。办饲料厂容易,难办的是我们这里还没通电。我嫂子开始琢磨通电的事儿。通电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不是找一下王小坡就能办到的。

我嫂子还真是去找了王小坡。王小坡跟她说,这事儿他帮不了忙,这是电业局管的。我嫂子让他帮忙找电业局长,王小坡说,电业局长我不认识,我只认识电业局的办公室主任程浩。我嫂子就央求王小坡请程浩吃饭,她做东,算是引荐。

程浩说这可不是小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分管的副局长跟局长说,局长还得向分管的副县长汇报,列入计划才行。“村村通电”是国家项目,县里得配套,咱县里穷,配不上,每年的计划就少。大姐,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你想啊,全县500多个村,没通电的还有很多,谁能专门为你一个人开口子啊?

我嫂子说,成不成总得试试。

我嫂子就粘上了程浩,隔三差五地去他家,去时带些鸡蛋啊、干菜啊,都是城里吃不上的土特产。

程浩说,大姐,我服了你啦,那行,我去跟分管的局长说说,看他能不能帮你。现在的事儿,从上头往下安排才好办。你要是认识县委书记,这事儿就好办了。

我嫂子说,找县委书记,也不是不能去。如果不找书记能办好,咱干吗找书记?

程浩实在没有办法,就跟分管局长说了。分管局长说,你可别让她见我,你知道咱当不了家,不是自找麻烦吗?

那天,我嫂子又去找程浩。程浩说,分管的副局长没在家。我嫂子就问他分管局长在哪屋办公,三天两头去堵人。

我嫂子终于见到了分管局长,分管局长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就劝她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全县都要通电。眼下条件有限,确实没有办法安排。

那有啥办法现在能办?

没办法,除非你找县长亲自批。

找县长也不是难事儿。我过去在公社上班,知道点规矩,这种小事找县长有些不太合适,也显得你们不会做工作。如果我去找县长,肯定得说是你让找的,我要是这样说,对你们也不好。

副局长被她缠得没法儿,就说,大姐,我真没办法,你去找局长吧,看他有没有办法,但你不能说是我让你找的。

你们局长家是哪儿的?

他老家是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父亲过去在你们沙阳镇当过革委会主任。

你们局长姓啥啊?

姓郑,他老父亲已经退休多年了。

哦,谢谢你。

我嫂子从电业局出来,有些灰心。从来不怕困难的她,这次真打了退堂鼓。世界这么大,转来转去却都是这几个人。商业局长曾二纬、电业局长——郑一经的儿子,这些关系像雷电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郑一经虽然给她造成了那么大的屈辱,她并不记恨他。可是要让他帮她,有可能吗?

那天,我嫂子很晚才回家。听说她从县城回来,直接去了沙颍河,在河滩上坐了很长时间。不是她想投河自尽,而是想释放一下心里的柔弱和无助。她是个女人啊,尽管她从来没有流露过女人的柔弱,可是,老天爷给了她女儿身,就会把女人的一切都给她,包括柔弱。

我嫂子盯着河水出神,她做错了什么吗?没有!有啥好怕的?就算他不帮她,总得试试吧,那么多的乡亲们都等着呢。她不是干部,但有谁规定非得干部才能干成事儿,才能帮助大伙过上好日子?人家过好了她高兴,她不崇高不伟大也不自私,就想做点事儿。大不了郑一经再羞辱她一番,还能怎么样?只要把电通上,她能撑得住。先走这条路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总得把事儿办成。

河水欢腾地流淌着,我嫂子眯着眼睛,望着一波推着一波远去的水流,腾地起身。颍河水像发电机一样把能量传给了她。还在公社上班时,遇上解不开的疙瘩,她就总来这里坐一坐,哗啦啦的颍河水,会把那些“疙瘩”冲刷掉,还她一身轻松。

第二天,我嫂子找到了程浩,问清郑一经的住处,就去了他家。开门的是郑一经,他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了,面对不速之客的我嫂子,一脸茫然地问,你找谁?

我嫂子说,郑主任,我是柳红梅,你不认识我了?

郑一经把她让进家里。我嫂子把她为啥嫁给劁猪匠,又为啥从公社干部变成农民,都告诉了郑一经。郑一经惊讶不已,一个女人能活得如此坦荡,如此刚强,如此无私,实属不易。

郑一经给我嫂子倒了一杯茶。

我嫂子说,老领导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儿求您啊。

郑一经听我嫂子说完,开口道,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我退休好多年了,现在的领导都不认识。

我嫂子说,不让您找领导,我都问清楚了,您儿子管这事儿。

他工作上的事儿,我从来不干涉。

不为难您,您看,这还是您在那儿的时候就设想的事儿,现在可以实现,您肯定会支持。您给儿子说说,让他列上计划。如果县里缺配套资金,我们自己筹。只要能把电通了,以后啥事都好办了。

郑一经倒是没有拒绝,他答应试试。我嫂子从他家里出来,擦了擦眼泪,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郑一经当年诬陷她,也许是身不由己吧。

我嫂子再去找郑一经的时候,郑一经说,他已经和儿子说了。不过,得等明年的计划,计划报上,批不批还两可。他说,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红梅啊,你能来找我,说明你心胸大,我也真心向你道个歉。当年,情况确实复杂。还好,都过去了。

郑主任,过去的事儿咱不说了,你说这事儿明年还不一定?

是啊。说实话,现在看来,那时候斗来斗去真是没有任何意义,世事轮回,任谁也料想不到。有些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和你说……

你说吧。

你知道我那个老对头“大雷子”吧?他儿子刚刚当上副县长,就是分管这个口。曾二纬和他关系非常好。如果曾二纬肯帮忙的话,这事儿就好办了。我只是把信息透给你,该咋办你自己把握吧。

曾二纬?

是的,曾二纬找他肯定能行,他们是世交。这事儿就看曾二纬肯不肯帮了。

可怜我嫂子,还得面对曾二纬。他已经帮过她一次了,还会再帮她吗?而且,还不是她自己的事儿,也不是她家的事儿。

这次,我嫂子没有回家,直接去找了曾二纬。

曾二纬确实不想管这事儿,人情这东西,那就是资源啊,越用越少,他要是为自己办事倒也好说。况且,这事儿就是不找人,也可能办成了,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再过几年,电的问题肯定都能解决。

我嫂子说,曾局长,要是我自己的事儿,决不会找你。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找了那么多人,人家都很热心,眼看这事儿就成了,就差雷副县长说句话了。你找他说句话有啥难的?你一句话,能为我们村里带来天大的方便!你想想,你在商业局是为人民服务,给我们村里办事也是为人民服务,有啥不一样?

曾二纬说,当然不一样,这不是我分内的事儿。现在人家是副县长,我又不是他分管的口,这事儿跟我一点边都不沾。真要是给我自己办事,倒还好说。

那行,我直接去,就说你让我去的。

你……曾二纬一时气结,无奈地一叹,有些话,我跟你没法说。这样吧,我答应你找他说,说成说不成不一定。

不知道曾二纬是怎么说动雷副县长的,反正,我们村里的电通了。接下来,我嫂子在村里办起了饲料厂,办起了打面坊。村里的人都忙活起来,在柳红梅的帮衬下,大家都挣足了钱。

外边的世界变化得快,村里的年轻人待不住了,都出去打工了。养鸡的人家越来越少,我们家的饲料厂也关停了。虽然我们家的鸡还养着,但没有了饲料厂,家里的那点事儿确实不够我嫂子折腾的。我哥基本不出去悠乡了,现在都是养猪场,根本不需要劁猪匠,这门手艺算是失传了。我哥就帮助嫂子侍弄那些鸡。

那天,我嫂子买疫苗回来,看到一大群人在看热闹。走近一看,胡凳子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胡小闹。我嫂子赶紧嘱咐人把胡凳子送到医院。到了医院,胡凳子还吵吵着要告胡小闹。还好,胡凳子只是鼻子流血,没有大碍,输完液就被我嫂子劝回家了。其实,两人的战争起因就是五毛钱。胡小闹和胡凳子打牌,胡凳子输了五毛钱,不愿意出,他说胡小闹回牌了。于是,两人就动了手,花钱不说,还差点闹上法庭。其实这都是闲出来的毛病。这些人虽说都五六十岁了,但还有力气,就是没文化,出去打工难找工作,农忙时收种庄稼,农闲时就在村里晃悠,或者打牌赌博。

晚上,我嫂子看电视,好像是新闻追踪什么的,报道新疆、天津、浙江等地大面积土地撂荒。去年,柳家湾就有人出去承包土地了。我嫂子想到胡凳子他们,就动了心思,如果把这些人都带出去,承包那些撂荒土地,肯定能赚钱,他们也不在家闲着生事了。这些人信我嫂子,她一招呼,大家都愿意跟她走。

我爹娘年事已高,我又是个残废,家里还有几千只鸡,我嫂子决定让我哥留下照顾家,继续养鸡。她不知出去承包地是否能赚到钱,得把后方搞扎实了。胡小精和他妹妹都上了大学,需要大量的花费,在她没有赚到钱之前,鸡还不能丢。

我嫂子留足了我们的生活费,带着一班人马去了天津,在那里承包了一百多亩地。由于气候的原因,他们那里只能种一季棉花,春天种,秋天收。

那一年,棉花长势很好,棉桃压弯了枝条,我嫂子和大伙都很兴奋。每天,我嫂子总是第一个进地,最后一个离开。农民出身的她,对土地、对庄稼,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她看着一望无际的棉田,心里充满希望和激动,仿佛看到自己领着日潭大队翻淤压沙的情景。日潭那么贫瘠的土地,都能在她手里变成良田,这些撂荒的土地,可都是良田啊。这些绿油油的棉桃,再过一个月就变成白生生的棉花了。继而,那些白生生的棉花,就会变成哗啦啦的票子。这里有很多撂荒的土地,家乡有很多闲散的劳力,如果可以建成一个农场,大家伙都有钱赚,那就太好了。我嫂子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着,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业计划。

到了收获的季节,除了投资和工资,我嫂子他们大概赚了十几万块钱。大家伙都很高兴,计划扩大规模,把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带出来。

我家里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我嫂子走后,我哥穷于应付,又是进鸡苗,又是买饲料,又是打防疫针,还要定时清理卫生。他从小懒散惯了,总感觉力不从心,就减少了养鸡的规模。

过年的时候,上大学的胡小精回来了。他回来要学费。我嫂子打算把承包土地赚的钱用于买机械,就让他找我哥要。我哥说走时再说吧。到了孩子上学走时,我哥又说,没钱,找你妈要。我嫂子说,咋?都赔了?我哥说,赔了。

赔了,你咋不早说啊?

现在说也不晚。我哥心里有气,这一家子都扔给他,他也辛苦了一年,只养这几笼子鸡,能赚多少钱?闺女的学费,一家人的吃喝用度,红白喜事,都要钱啊。

我嫂子说,赔了就赔了,啥生意都有赚有赔。她把孩子的学费凑齐,打发孩子们去上学。到了三月份,更多的乡亲们来到我家,要跟我嫂子一起去天津。我嫂子临走时来到我院里,帮我把院子收拾了一番。我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夏天野草漫地,冬天野草就成了垃圾,我从来不收拾。我嫂子走了,我继子也上学去了,我哥整日忙忙乎乎的,老嫌我吃粮不问事儿,使唤我干这干那。我就百无聊赖地混日子,三伏天,躺在野草棵里,任太阳把我身上晒出水泡;冬天,我躺在雪地里,任头发上、眉毛上都结了冰。这样,我心里才痛快。我已经戒掉了那种龌龊的把戏,不再去看女人洗澡,不再看女人解手,不再去听人家夫妻的窗根,也不再扎自己的大腿。不管人家怎么看,我自己觉得我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胡庄还有谁的儿子是大学生呢?那些全乎人都不如我。一种东西在我身上复苏了,那就是做人的尊严。

我帮嫂子收拾着院子,说实话,我真不想让嫂子走,她一走,家的感觉都带走了。大概我哥也是这种感觉。我们一家都是这样的感觉。可是,我们都没说出来,因为,家里确实需要她挣钱。我侄女、侄子的学费,我们将来的生活保障,还有我爹娘的养老,都是大开销。所以,她要出去,我们都没有拦她。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不是我偷懒耍滑,而是不想那么快就把活干完。我觉得,能和我嫂子一起干点活,哪怕是什么也不干,就是和她待在一起,唠唠嗑,也是快活的。我对她的依恋,超过了对我娘的依恋,在我心里,她比我娘更像亲娘。

收拾好之后,嫂子给了我五百块钱,说你要是有啥事儿需要花钱,就跟你哥要,我给你这些钱,留着你哥手头紧没钱给你时备用。你没事了,帮着咱娘烧烧锅,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也锻炼锻炼身体。我知道她是怕我孤单,她在家时从不安排我干活。

我接过钱,揣到怀里,心里暖暖的,眼窝湿湿的,鼻子酸酸的。

望着我嫂子走出院子那有些蹒跚的背影,两行浊泪终于滚出我的眼窝,她已不再年轻。我的心,也像这打扫好的院子一样,空落落的。为了让她安心,我得好好地活着。

我哥也把不舍藏在心里,送走我嫂子,他又开始进鸡苗,继续养鸡。他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也许是上天对我们一家人的垂怜,他不能再装×。我哥借了钱,扩大了养鸡的规模。他想,把赔的钱都赚回来,让我嫂子看看,她男人不是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自接过我嫂子的五百元钱,我就走出了我的小院,主动帮我哥干活。我觉得这个家也有我的份,我得做点贡献,我们弟兄俩要齐心合力把鸡养好。第一批鸡子出栏后,确实赚了一把钱。我们哥俩真高兴啊,我哥把账还了,剩下的钱都用在扩大规模上。忙不过来时,我爹娘也来帮忙,一家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干劲。可是,第二批鸡子即将出栏的时候,发生了鸡瘟,所有的鸡子全部死掉了。防疫员的工资、防疫药钱,还有工人的工资,全都欠着呢。

这对我哥来说是个沉痛的打击。

我嫂子那边倒是喜获丰收,我嫂子懂技术,还有那些大型机械,都是她亲自操作,省了很多投资。她带的那些乡亲,也都拧着劲儿干,一季下来,挣了几十万。

我嫂子高高兴兴地进家时,我哥正一筹莫展地想着怎么还账呢。我把情况都给她说了,她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我哥心里更是不安。如果我嫂子像别的女人一样,哭号谩骂一阵子,或许我哥心里会好受些。

想想,我哥也委屈,鸡生瘟,跟人得癌症一样,都是老天爷的事儿,谁能挡得住啊?

于是,我哥就跟我嫂子说,他也想出去承包地。我嫂子说,行,下次出去时,他们就一起走。可是我哥说,他想自己带着人单干,让我嫂子给他联系一块撂荒的土地。

我嫂子善解人意,理解我哥的苦衷,就答应他,过完年一起去天津。

我嫂子给我哥联系了七十亩地,把一些农机具都置办齐了,还给他留下了一些能干的老乡,帮他一起干活。

我哥他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人掏劲儿还行,让他领一帮子人,可没那个才干。手下人做得不顺,和当地的关系也处不好,他觉得人家事事刁难他。

那一年,天气也特殊,北方本来就低温多雨。棉花是喜旱的作物,我哥第一年种地,又上了太多的肥料,到了结铃时,连续下雨,棉花棵子长得跟树一样,枝条疯长,就是不结棉桃。我哥就施了一些控长素,可是他没有掌握住药量,打多了,一些棉花叶子出现了枯黄。正是结果的时机,我哥却控制了生长,整个棉花桃子减少了很多。到了收获的季节,天又下了连阴雨,我哥的人手不够,很多棉花都霉在地里。

我嫂子那边也遇到同样的天气,不过我嫂子关注天气预报,除了花期略微有些旺长之外,其他的还比较顺。结完账,我嫂子就带着礼品去了村委会,一是看望,二是跟人家告个别,三是请人家以后多关照。

我嫂子刚从村委会回来,跟我哥一起干活的胡凳子便进了她们的简易房,扑通一跪,说,红梅啊,青山他……

我嫂子大惊,他咋了?

他喝药死了。

你说咋了!我嫂子一把拉住他。

赔了。昨个,他跟我们几个喝酒,喝多了还说,他没用,干啥都干不好,活着就是个累赘,没脸见你。

我嫂子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半天起不了身,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直到她跟胡凳子去了我哥的承包地,我哥乌紫的身体已经僵硬,我嫂子把他睁着的眼睛合上,才终于说出来一句,青山,你咋恁傻啊!

心情稍微平定了一些后,她和胡凳子商量,先去村里说一下,看能不能把我哥拉回家。

胡凳子说,红梅啊,要不咱私下找辆车,连夜把青山运走吧,反正人也死了,咱该他们的钱就算了。

我嫂子说,不行,咱偷着走了算啥啊?青山走了,咱不是还在吗?不能做那亏心事儿。不管赚了赔了,该人家的都得给人家。

红梅啊,你比个大男人都扛事儿啊。

我嫂子拿上钱,去了村委会,找到他们的负责人,把所有的承包费和管理费都交了,才说了我哥的事儿。村委会的人很感慨,都佩服我嫂子,不过他们很抱歉,这里人死了之后必须火葬,尸体不能运走。

我嫂子沉吟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

胡凳子说,红梅,这回去咋给胡大精和你爹娘交代啊?来时还是个大活人,回去只剩个骨灰盒。这事儿不是个小事儿,不是我多嘴,青山咋也是我们胡庄的爷们,你得跟他儿子和他爹商量商量。要是咱连夜偷走,还来得及。你好好想想吧。

大伙都劝她,咱们也不欠他们的钱了,连夜把青山偷偷运走,不能让青山在这变成一把灰。夜里十二点了,大家伙还在跟我嫂子商量,希望我嫂子发话,只要我嫂子发话,他们立即就行动,把我哥偷运回去。

我嫂子觉得乡亲们都是好意,但这毕竟是她的家事,不能连累大家。她说,我这就给胡大精和我爹打电话,征求他们的意见。胡大精和我爹娘的意见都是让我嫂子自己拿主意。

挂了电话,我嫂子沉默不语,她何尝不想让我哥回家啊。我哥就这样走了,她心里最难受。可是,人家有规矩啊。过了一会儿,我嫂子起身,走到我哥的尸体旁,大放悲声。大伙都没劝她,默默地陪着她哭。是啊,从得到胡青山的死讯到现在,她还没有顾上哭一声。大伙都想,她这一哭,肯定会改变主意,把胡青山拉回家。

没想到我嫂子哭了一阵子,停下来对大伙说,我代表青山谢谢你们,这事儿我自己处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我嫂子抱着骨灰盒回到了胡庄。我大侄子和我,对着我嫂子哭了一通,却没有哭我哥。我爹娘也没有哭我哥,我娘对我嫂子说,精他娘,你受罪了。

 

 

                      (《你是我的天堂》,中篇小说,载《清明》2016年第3期,责任编辑:刘鹏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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