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谎言 水里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美得霸气,美得妖娆。但现在她面对的是一个心怀坦荡的男人,等于是面对着一堵墙,任何来势汹汹的妖娆都将被挡回去……果真如此吗?
秦曲第一眼看见许飞扬,如同在看一场煽情的电影。
许飞扬抱着一个满头血污的长发女人在医院的走廊一路狂奔,经过秦曲身边时,她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浓烈酒味。
医生,医生!快救救我妻子!
在急诊室,这个身高1米8的大男人更是抑制不住情绪的激动,双膝跪在应诊医生面前。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那时,秦曲拿着CT片子刚走进来。病床上,医生正在给那个昏迷的女人做电击。女人单薄的身体被一下下吸起来,又一下下抛下去,仿佛是一只毫无知觉的麻袋。许飞扬的目光呆滞,嘴里喃喃:轻点,轻点,她最怕疼了……
此时,秦曲已经当了三年的护士,见惯了血肉横飞,生离死别。按说,她应该被练得波澜不惊了,可是此刻,她突然很不想把手里的CT片子拿出来。病人的颅骨已经变形了,颅内有大块大块的淤血,这样严重的脑损伤,即使有幸挽回生命,也会成为植物人……
回家的路上,一场暴雨骤然袭来,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公交车的车窗。有两个忘记带伞的妇人开始抱怨这风云突变的天气。秦曲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如同这嘈杂车厢里突然闷热起来的空气,有些阴郁。
暴雨其实是一场让天空猝不及防的恋爱。她记得一首诗里这样说过。
和秦曲先前意料的一样,许飞扬的妻子成了植物人。
许飞扬听到这个消息时,表情是阴沉的,继而又微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没有离开我。他说。然后坐到床边拿起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眼神里透出清亮光芒,仿佛回忆起了他们曾有过的甜美时光。
站在一旁的秦曲,看着睡在病床上这个苍白失血的女人。她看起来睡得那么安静,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凝在唇边……大家同样是女人,遭遇怎么如此迥异呢?秦曲想,随即又自嘲般的一笑。
不想这笑被抬起头来的许飞扬看见。你笑什么呢?他问。眼神疑惑。
你的妻子真美。秦曲的心里一惊,然后看着他,镇定地回答。
秦曲今天抹了水红唇彩,和洁白肤色相得益彰。再配上一身纯白护士服,清纯得宛如探过墙来的一簇粉红蔷薇。
许飞扬没有再说话。他依然握着妻子的手,脸又低低地垂了下去。过了一会,他说,秦护士,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他抬起头缓缓地问秦曲。
看起来,他似乎是几夜没有睡好了,脸色憔悴不安,额前的一缕头发无力地搭了下来。
公司里现在需要我处理的事情很多。我每天只能在医院待2个小时。我想请你多帮我留意她的情况,然后细细告诉我。他说。继而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不然,我心里难安……声音一路哽咽,最后竟差点哭出声来。或许是不愿显露更多悲苦。他急急地站起来,捂住嘴,别过身去,转向墙的方向。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这几日,关于这个年轻富豪酒后驾车导致妻子重伤的事件,在医院内部传得沸沸扬扬。许飞扬事后的悲痛反应,更是被渲染得煽情。有消息说,事后第二日清晨,他曾在家试图吞服大量安眠药,被保姆发现未遂。
秦曲从兜里掏出一方浅绿绢帕,递了过去。许飞扬转过身来,那抹淡绿似乎灼了他的眼,瞬间飞出一丝神采来。他接过,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羞怯的秦曲。
谢谢。他说。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刚下班。秦曲的电话就急躁地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走到僻静处接听。
最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忘了我们的约定了么?那端阴恻恻地说。7月的日光暴烈,秦曲站在走廊的尽头,却是身不由己地颤抖起来,掩在裙下的双腿瞬间虚弱。
原来女人是不能轻易犯错的。不过是一次酒吧里与英俊男人的邂逅,一把五颜六色的小药丸,却可以令她的整个世界瞬间支离破碎。在酒店房间醒来时,身边的男人早不知去向。过了一个星期,伴随着他电话而来的,还有一张光碟。画面上居然是自己和那男人癫狂的欢爱镜头……
那人开价10万,期限为3个月。否则将把光盘寄来医院。
许飞扬抱着妻子冲进医院时,无疑迎面给秦曲下了一场春雨。10万而已,抵不过这个年轻富豪代步的一辆车的五分之一。而对秦曲来说,这个意义不能用数字来衡量。它将代表一场噩梦的终结;或者,一次重生。
秦曲胡乱应付了几句,喏喏应允会如期给钱。挂了电话,手心早已湿透了。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好友小美传递过来的信息果然是真的,那方绢帕起了作用。
小美是许飞扬公司的一名小文案,秦曲的同租好友。秦曲对于许飞扬的初步认识,源于小美在公司里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他和妻子的感情缘于一方绢帕。传说他在大学里亦是玉树临风的男生,倾心他的女孩很多,她也是其中一个。一次篮球赛上,别人递上的都是一次性面纸,她却呈上了自己私用的绢帕。从此,他爱上了那份古典的娴美……
许飞扬每天会在医院待上2个小时,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妻子,把她的手攥在怀中。有时,还跟她讲一些大学里的趣事。讲到动情处,用手轻轻去捏她的脸。看见秦曲进来,忙站起来招呼。单独面对秦曲时,他有时还会出神。那方淡绿绢帕,他一直没有还给她。
这天临近下班时,他来了。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这几天,病人的脉搏一直微弱紊乱。他向秦曲询问一些今天的情况。又沉默了一会,才说到正题。
晚上有空么?他说。秦曲此时正俯身给病人量血压。闻听此言,身形颤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
她转身,一脸纯真地应了下来。他笑了。似乎很欣慰。
那一刻,她发现,他有一双非常忧郁深沉的眼睛。如一潭深井,会让人在不经意间掉进去。
司机开着黑色奔驰兜兜转转,最后把两人载到海边一处露天烧烤。许飞扬嘱咐司机不用来接他了,说自己一会打车回去。
这句话,在秦曲心里激起涟漪万千。故事该不会就在今夜仓促发生了吧?那一刻,她忘了那10万块钱。只是想着许飞扬眼里那个纯美的自己将从此消失,心里有些伤心。
按照许飞扬的身份,按说不该带她来这种场合。秦曲跟在许飞扬的后面找了处角落的桌子坐下来,心里升起些许疑惑。许飞扬一坐下,就点了啤酒。他的眼神,被夜色衬得更加深浓。仿佛两颗离秦曲很近的星。
他的神色,任她如何猜度,也觅不着先前所意料的那些狎昵。
点了很多的烧烤。他一口未动。一直在跟她讲一个故事。讲一对恋人如何一起来这个城市打拼,并且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个庞大公司的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坚韧安静的女人,她一直是那个男人的脊梁,她让他感知到自己是最出色的一个男人……
啤酒有些涩。喝到口里如同海水的味道,也如同海水般开始在秦曲的心里翻涌。
她特意穿了黑色吊带雪纺长裙,脸颊上扫了紫色胭脂。她知道自己是美的,美得霸气,美得妖娆。但是面对一个心怀坦荡的男人,其实就等于是面对着一堵墙,任何来势汹汹的妖娆都将被挡回去。
他从桌下把那方绢帕塞到她手心。她借口上洗手间,落荒而逃。
其实,她并没有去洗手间。她站在那棵巨大的人工棕榈树后面,久久地看着那个依然在垂首饮酒的男人,泪涌了出来。她明白,这不是为那10万块钱。她已掉进了那口忧郁深井,她爱上他了。
夜色无边,那一刻,秦曲看不到自己的岸。
那夜回来,秦曲生病了,低烧长久不退。第二天晚上恰逢她值夜班,只得向医院请假。
本来要休息,电话又如惊雷一样在耳边炸响。三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那男人的声音里,明显有了难捺的急躁。
挂了电话,秦曲像一只弱视的老鼠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仿佛随时都有撞壁的可能。
刚一躺下来,又看到许飞扬。他坐在病床边,眼神殷切地望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他的世界里,没有她秦曲的存在。她没有任何机会遮掩自己的过失,亦得不到爱情。
对病床上那个女人的恨意,突然如风声般呼呼在心底滋长。她大骇,按住自己的胸口。但是没有用,很快,理智的小径被越蹿越高的杂草覆盖。那不过是具毫无知觉的身体,算不得一个生命吧?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
路过护士站,帮她值班的同事果然在睡觉。她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闪过。那间特护病房在走廊尽头。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那里走了出来,手戴一副白手套。那身形,秦曲瞄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许飞扬。
秦曲一惊,赶紧躲进护士站的门后面。再探头去看时,走廊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秦曲嘲笑了自己心虚眼花,咬咬牙推门进了病房,却只见床上那女人的氧气管被拔掉了!
她霎时惊起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奔出去,叫醒了睡觉的同事,两人一起冲进病房,给病人重新安置好了氧气管。如果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同事心有余悸地说,幸亏你及时发现,这个病人已经在恢复意识了。今天警察还来过,说她涉及到一起走私案的秘密证据。还说明天派人来守着,谁知今晚就差点出问题……到底怎么回事啊?
秦曲浑身发软,声音颤抖。我看到了……是,是许飞扬。
你守在这里,我打电话报警!同事慌慌张张地出去了。那个许飞扬,太会演戏了,我们差点都被他害了!胖乎乎的同事一边走,一边恨恨地说。秦曲只是呆呆站着,仿佛大梦初醒。
窗外夜色依然浑然不觉地美丽着,仿佛一吹可破的谎言。
秦曲突然明白,夜色无边亦有边,它滋生着罪恶,也给人搭着一张通往明天的梯子。问题只在于,你是要沉下去,还是爬上来。
她想,等警察来了,她应该再举报一起敲诈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