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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
西行漫记    赵 宇
  古玉龙喀什河的前世今生 
   
  从乌鲁木齐去和田的飞机上往下看,是连绵的戈壁滩,山峰突兀凌厉,像抹上片片白色奶酪的雄伟高耸的雪峰,阳光下的浅灰和阴影里的深蓝在飞快游走的天光中交替蠕行,恍如苍穹投影下来的蜿蜒紧促的皱褶。我们已飞过了塔克拉玛干沙漠,据说昆仑山就在其南缘。到达和田是下午5 点左右,首先迎接我们的是刺眼灼热的阳光和风里裹挟的细沙,眼睛本能地眯起来,才发现,在我们脸上因此而有了似乎苦难的神情时,维族人还是神情俊朗,他们的深眼窝和长睫毛天造地设。
   古玉龙喀什河发源于昆仑山脉。我们每天要逆古玉龙喀什河河道而上,往返于驻地和射击场之间。古河道异常宽阔,达两三公里,几十年来经历了无数挖掘机的“开膛破肚”和当地人铁锹小镐的“精耕细作”,古玉龙喀什河道满目疮痍,被翻挖出的石头沙砾高出公路许多,河道像倒下的巨大躯体上被深深剖开的胸膛, 鲜血流尽结了暗紫色的痂,袒露在一样的阳光下,几千年前龙腾虎啸的雪水疑似天河。想那时一定水草肥美,野马或野牛小心地紧蹬着前蹄,在汹涌的喀什玉龙河边饮水。
   正是这条大河将昆仑山中的和田玉冲刷下来,深埋浅藏在河道里。射击场在昆仑山脚下,挖玉大军也循着玉脉驻扎到了这里。他们的临时居所多是石棉瓦或者帆布帐篷搭建的简易窝棚,巨大的鹅卵石压着房顶上的塑料布,这里用于交易的生活用品只有胶鞋和挖掘工具,看不到埋锅做饭的人间烟火,只要有馕,维族人就能生活。
   射击场就建在河道之上, 只有军营占据的地方没有被挖掘过。前端是尖利如刀削斧劈的昆仑山脉,紧接着的是圆润平滑的沙丘,好似昆仑山黑色嶙峋的骨头上迅猛生长的皮肉。仰望昆仑山脉,似乎只隔四五百米距离。一路走过去,脚下只生寸草,光秃秃的细枝斜扒在沙里,开微小的没有花瓣的水红色花朵,在生存的愁苦中,它们没有多余的一丁点力量去张扬了。风很大,云像水流,遮住了阳光,又闪开,去了又来,像被快进的录像片。有一只手在不停地关门开门,关上门,一切停止了,寂静无声,门打开,时间哗哗地涌出来。在明暗交错中走走停停,以为快到山脚了,抬头一看,最近的那道深棕色的山丘还是遥远地立在低云之下,“跬步”积累出的“千里”就这样在天地洪荒间分崩离析。
   试验快结束的一天,有一支二十多辆的车队扬起尘土向昆仑山中驶去,是一个广东老板投资几亿人民币挖掘一座玉矿,当天是开工剪彩。据说,和田玉再过二十年就开发殆尽了。随手拾起河道上的石头,或温润剔透,或奇彩斑斓,或形状怪异,在前世古玉龙喀什河水同样的冲刷中,它们就那样和成为稀世珍宝的和田玉擦肩而过了。人们双手捧受着上天的馈赠,脖子亦套上了世代的艰难于贫瘠。我像看到一场华丽焰火表演的尾端,不知道一片黑暗死寂的结局何时到来,心中敬畏而忐忑。
  孩子多的家庭是“巴扎” 
   
  去和田前, 便被告知不要单独外出, 和田居住民9 8%以上是维族人,多年前曾发生过民族分裂分子做出的极端事件。我们住的和田温州大酒店据说是和田市最好的酒店,酒店的保安经理就是维族人,膀阔腰圆,每天穿着衬衣系着领带背着手站在酒店门口,一脸冷峻地盯着街上往来的人流,目光如炬,威慑力不言自明了。酒店的男迎宾也是维族人,气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神情谦和,和他的身体一样,会说比较流利的汉语。一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向他打听哪里能吃到地道的新疆菜, 晚上回来, 他详细地告诉了我, 非常亲切,彬彬有礼。
   我们试验的部队也有少数民族士兵。营里有一个维族连,伙食单开,标准高于汉族士兵。午饭时间我们站在露天的锅灶前看他们做饭,做的是红烧羊肉,大厨在油滋滋的羊肉里倒入胡萝卜和洋葱翻炒搅拌,还有被风吹进锅里的沙子,我说:这讨厌的沙子真是无所不在啊!他听后不置可否,用力挥舞着铲子说:嗯?风沙,我们的朋友!吃完饭,远远地看见维族士兵们用在河渠里取回的浑水洗头、洗脸、洗脚、洗衣服,最后用余水浇树和草,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因为盛产石油,迪拜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和田玉的极品是以克计价,然而,身价暴增的和田玉似乎并没有让这里富裕起来。我在和田见到的最好的车是温州酒店老板的牌照5个“3”的宝马越野车,当地农民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板车,由驴或者三轮摩托做动力,板车上铺着毯子,高档些的有顶棚,和田人似乎还不习惯乘公交车,不多的几趟车上人烟稀少。
   放眼望去,满大街都是高鼻子大眼睛的维族美女,各色头巾飘逸着西域风情,妇女们佩戴头巾除了遮蔽风沙,更多的是民族习惯,我在三亚看到的维族妇女也包着头巾。极少的妇女用黑色的大头巾把脸脖子全都遮住,加上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袍,摇摇晃晃地从远处走来,最令人费解。不知道维族的女人是不是和藏族的女人一样,喜欢把家庭的全部财富都戴在身上,有很多约摸三四十岁的维族妇女戴着很粗大的金耳坠儿和项链,两只手上共四五个菱形戒指,一套得一、两万块。想到被告诫过的安全问题,我问:你们戴这么多金首饰在身上不怕被抢吗?她有些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是茫然于我的汉语还是茫然于我的问题。
和田的支柱产业看样子就是和田玉。每天经过集市,总看见很多男人,五个十个聚拢一堆,手上摊着石头讨价还价。街边开满了玉石店,在路上走,冷不丁就有妇女或小孩儿摊着手掌跟上来,像地下工作者一样逆兜售石头。和田玉就是他们的饭票,做上一笔两三千元的生意就可以过活一年。和田人钟爱他们宽大的铺着毯子的木床,家家门口都放着一张,摆着小几,头上戴小帽儿的男人们在床上闲散地吃饭聊天睡觉做祷告。
   伊斯兰教禁烟禁酒,在无论档次高低装潢好坏的任何餐馆,都不会受到高声闹酒和二手烟的折磨。客人落座,女招待不懂汉语,先用充满西域风情的精美茶壶茶杯倒上红茶,摆好餐具,全程很细心地续茶水。隔壁有维族人进餐,他们友好而礼貌地相互招呼,先是握手,再把右手放在胸口处微躬身。他们点餐简单,安静地吃饭聊天,离开时碗里盘里干干净净。不管他们的口袋里有多少钱,维族人在信仰上是富有的,他们平和礼貌,甚至是收敛。
   温州大酒店的旁边就是人民广场,每天晚上都有迎奥运群众文艺演出。其中最讨人喜爱的是维族小朋友,歌声舞姿都像模像样,这些多是汉、维双语学校的孩子。我在核桃园里碰见了一个“巴朗子”(维语“男孩儿”),他和更多的维族孩子一样,光着脚,脸上胳膊上是灰尘和污垢。我拿不准是否要把包里一个被压瘪的法式小面包给他,导游说不拘什么,他们都会要的。果然他飞快地接过去,没有说“谢谢”。
   要走的时候去巴扎(维语“集市”)买干果,摊主会抓一把葡萄干、大枣、杏干,或者无花果给你尝,我一个一个地挑核桃也没有遭到指责,用可怜的汉语指点我穿过那条街、往什么方向转,就到了买玫瑰花酱的地方,最后握手道别。朋友在乌鲁木齐著名的“国际大巴扎”挑干果就没这么幸运, 遭到了带乌鲁木齐口音的汉族女伙计的大声斥责,问完价格没买,背上也遭遇了白眼和抱怨。维族人喜欢孩子多的大家庭,有一句谚语说:有孩子的家庭是“巴扎”,没有孩子的家庭是“马扎”(维语“坟墓”)。我想,喜欢“巴扎”的维族人是不会愿意从中国这个“大巴扎”里把自己孤立出去的。
  戈壁生命的童年、中年和老年 
   
  到了年降雨量只有4 0-5 0毫米的和田,我感觉到树的艰难。 
  和田市里最常见的是杨树。作为行道树的杨树们正当壮年,却无挺拔高直的魁伟模样,顺着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吹来的风沙,往一边倒,苍白的树干像瘦弱的蜡烛,快要在烈日下滴出泪来。因为缺水,叶片都耷拉着,叶片正面的深绿和反面的白在风中窸窣交替,像拉拉队队员手里飞舞的剪得细碎的花球, 盯着看一会儿眼会晕。这里的杨树不成材,全都长不高,像蛮荒里长出的蒿草。杨树是当地居民的主要燃料, 维族人的主要食物—— 馕, 便是用杨树作燃料烤制出来的。
   缺水的和田却是水果之乡。和田盛产核桃、枣儿,还有无花果,可惜五月不是水果收获的季节,我们在公园里看到了挂着毛茸茸杏黄色果实的梨树,青翠果实簇拥着的苹果树。从街边妇女那儿买回的个头不大的杏子,的确十分甜美,紫红色汁液欲滴的桑葚盛在脏兮兮的一次性饭盒里,5元一盒,只看上一眼就口舌生津,但到底没敢买来尝,在路边沙土里也有野沙枣树,还挂着去年结出的干瘪的铁锈红的枣子。
   和田有著名的“三棵树”:1 3 6 4年的核桃树、840年的无花果树、1200年的梧桐树,和田玉是逝去的神话,三棵树是生命的奇迹。“朝圣”的路上,浑浊的河水欢快奔流,两边的绿树越来越多,尽管是农业耕作区,街道却比市区的更干净整洁,其间竟有大片方正的水田,如镜的水面映着阳光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倏然觉得身处风调雨顺的江南。
   核桃树个头不高,敦实的树干有隆起的树瘤,树冠枝繁叶茂,风姿绰约,气象万千,闲看花开花落, 漫随云卷云舒。无花果树独木成林, 叶片宽大, 干茎粗壮蟠虬, 须两手合抱, 有游龙盘卧之势,透妖冶魅惑之姿。被称为“圣树”的梧桐,其壮硕树干像伸出地面的巨大手掌向天展开,树皮上的纹理裂开,棱角冷俊,好似水泥砌刀刮出一般,树干上豁然有汤碗大的黑洞,像老人牙齿脱落后空洞的牙床,在先前的黑洞处生出光滑颀长的新干,横斜旁逸,显出无限生机。据说,在“圣树”下走上七圈便平安如意,我比较喜欢九,走了九圈,仰望在光影中缓缓摇曳的叶子们,似乎显出老态龙钟之态,它们没准儿还会老上几千年,而在它们脚下虔诚转圈的我们只能一分一秒地老去。
   还有不能称其为树的是沙漠里的红柳,无叶,浅绿色的细枝上开蒲公英似的花,有点落英缤纷的味道,开淡红色团花的能长半人高,开黄色花的只能齐膝盖,枝干间花丛中夹杂着白色的老枝,树丛下躺着枯死的残枝。它们在流动的沙海里伸出很长的根须,吮吸干燥下面的宝贵水分,很有向死而生的凛然和倔强。
   还在襁褓中的树是戈壁滩上战士们插在土里的杨树棍儿,头儿上缠着黑带子,三个一伙必有我师的样子。长成了幼儿的是“地窝子”前只有食指粗的杨树,树干上绑着木棍抵御狂风,叶片上有雨水浇湿又干了的泥沙印子。它们是射击场上唯一的两棵树,战士们洗脸洗碗洗衣服的余水浇灌着它们。红漆斑驳的木门边有幅对联: 寂寞总被雨打风吹去,豪情常随冰河铁马来,横批:风华正茂。大红的对联,绿的树,灰色的水泥墙,迷彩色的帐篷,在笼罩着死亡阴影的大漠里鲜活的生命之色一样也不缺, 不远处在石堆上站岗的战士也站成了一棵树,不,他站得比树直。
重庆人膜拜的维族美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维族人的美食都是就地取材。 
  吃过了维族人的手抓饭,才知道我们对于羊肉一直是暴殄天物。手抓饭材料简单:米饭、洋葱、胡萝卜、羊肉。米饭稍硬, 胡萝卜和洋葱甜脆,经羊油和肉脂的浸淫,在烹制中吸收了羊肉特有的浓郁香气,味道鲜美悠长。油亮的带骨羊肉粗犷地堆在饭里毫无卖相,想是它的精华全都到了饭里。大快朵颐饱食三碗后心满意足,漫不经心地捡起一点儿羊肉渣儿放在嘴里,顿时目瞪口呆,所有的味蕾,连同全身的感观神经细胞如梦初醒,如平地惊雷: 原来精髓仍在羊肉! 贪心地抓起最后半根羊腿,咽着口水打着饱嗝,后悔着肚里的三碗米饭,心里打着拍子:慢慢来,慢慢来。瘦肉多汁细嫩,肥肉软糯,入口即化,最妙的是羊筋,温润如玉,剔透而富有弹性,一吸就滑到嘴里,牙齿不敢大动干戈,小心地嚼,仔细地品:美味势不可挡!中调竟有奶香,醇美厚重,回味无穷,惊叹此物只应天上有!最后是骨头表面一层胶状的膜,也被我的交错犬牙剔得干干净净。肚皮滚圆以后,明白了为什么叫手抓饭,在这极品美味面前,任何文明和克制都溃不成军,自己油亮的嘴唇拼命吮着同样油亮的十指,淑女风范全无。羡慕起身上散发牛羊膻味的维族人,他们的身体与心灵已经被这样的美味喂养了几千年。
   和田人的主食是馕饼。有薄薄的里面和着韭菜的,有什么都不加的,稍好一点的是中间凹下去周围鼓起来表面涂了一层羊油的,凹的部分撒点芝麻, 一块钱一个。吃馕是力气活儿, 馕饼很硬且厚, 贴着馕坑的一面还有小石子儿。新疆气候干燥,馕可以保存两、三个月不坏,新疆人民给汶川人民捐献的食品里就有馕。我站在卖馕的摊前,望着面前高高摞起的几堆不知要哪一种,店主正从馕坑里取出烤好的馕,像扔飞碟一样潇洒地扔到我面前,用升调的汉语问:十个?二十个?
   维族人的饭食很简单, 经常一、两个馕, 就着一碗泡得很淡的砖茶,就是一顿饭,稍丰盛点的再烤几串肉就着馕吃,称馕包肉。维族人不吃蒜、葱等味冲的东西,除非你要求加孜然和辣椒,烤羊肉串就只放盐。他们从铁钩子上现割下肉来,串上铁签子放在炭火上烤,白色肥肉变得透明并嗞嗞冒油的时候再撒上点盐,就好了。用牙齿撕下一块儿来,绵软爽滑,又是一番天地。他们上馆子多点拌面,通心粉粗的面条,切块儿的西红柿、青椒、木耳、洋葱、肉,和着西红柿酸酸的浓汁吃。
   和田天干地燥,维族人自有自己的消夏饮品,最受追捧的是一种酸奶饮料。维族大妈用碗在背面搭着毛毯的一米高的“ 小冰山” 上刮下冰碴儿,倒入酸奶,加上浅棕色的葡萄汁搅拌即可。这种酸奶清淡呈水状,维族大妈泼掉前一个人喝剩的就用来打新的了。大家都捧着碗很享受的样子,无人介意。我喝到的是“顶级配置”的正宗酸奶,白色微黄,黏稠味浓,极酸,加入碎核桃沫儿和葡萄干,和上白糖搅拌均匀,舀上一口,先是无孔不入的冰凉酸甜,然后是干果的香脆可口,整座冰山都在胸中了。
   在乌鲁木齐喝到了“ 喀瓦斯” , 浅黄色如啤酒,盛在啤酒杯里以假乱真,细细品味,有蜂蜜,微甜,好似小时候喝过的醪糟,蓄而不发的酒香至今魂牵梦系! 
  I have a dream! 我有一个梦想——啃着羊腿,嚼着手抓饭,干杯!喀瓦斯! 
  那一池蓝 
   
  一位很有才气的维吾尔族青年油画家曾告诉汪曾祺先生说,天池是不能画的,太蓝,太绿,画出来像是假的。早闻天山天池的蓝,她究竟蓝成了什么样子? 
  天池古称“ 瑶池” , 得现名于清代: 天镜,神池。天池位于北天山中段,天山位于整个新疆中部,天池就像镶嵌在广漠疆土心脏上的钻石。天池距乌鲁木齐1 1 8 公里, 沿途修路, 车行颠簸。走过一段光秃秃的戈壁滩,慢慢的就有了长着浅草的矮山、粗大茂密的榆树林、哈萨克人的毡包,不时有棕色的羊群在河边饮水。天池雪水流经之处,生命气息浪漫而强烈。
   溪水愈发激越丰沛, 眼前这浅黄而略显浑浊的,便源自那传说中的蓝。我见过九寨沟五花海子的蓝,那蓝诡异灵秀,像不幸坠落地球的天外宝石之光, 海市蜃楼般虚幻。我见过三亚亚龙湾海水的蓝,那浓得化不开的一汪纯蓝,是无尽忧郁的咒语, 我就在那咒语中, 沉默得无能为力, 有如梦魇。天池到底蓝成了什么样子?我就在对自己的纠缠中, 忘记了去体会“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的梦中呢喃,到达北天山脚下。
   踏景区的木板道而上。天空清澈纯蓝,没有一丝游云,颜料凝固了一般。极目四望,群山拥环,山不高却磅礴,峰不陡而俊逸,虽夹山势,却有平原之开阔,大海之大气。四周很安静,只闻水声,左顾右盼而不见其踪。抵近山口,大风挟湿润的凉意扑面而来。到了制高处,只觉一团光亮摄人心魄,低头、侧目,眯了眼睛,再拨开飞舞的乱发和夺目的阳光,一块碧蓝明亮如镜的天池就在眼前了。
“我觉得这不像在中国,好像是在瑞士的风景明信片上见过的景色。”汪曾祺先生描写天池笔墨不多,到我简直要山穷水尽了。远处是海拔5 4 4 5米的博格达雪山,终年积雪,雪山以近,群山叠嶂,渐次展开,像拉开的重重幕布,迎送神灵过往。天池海拔1 9 2 8米,刚没过博格达雪峰的脚踝吧,传说中天池是西王母娘娘举行蟠桃盛宴的地方,其实是博格达与天池的桃花源,威武刚劲的博格达雪峰和圣洁柔媚的天池,就这样痴情守望,来世今生。
   原来就是这样的蓝。碧蓝碧蓝,风吹过,波光粼粼,魂牵梦系一场却没能让我惊艳。原来只是这样的蓝吗?摘一朵湖边的小花握在手里,柔嫩的花茎渗出艳丽的黄色汁液,染进掌纹。到湖边洗手,水凉, 看到手的倒影, 水把我染成了灰蓝。抬头望,天那样使劲儿地干净、水那样使劲儿地碧蓝、花那样使劲儿地娇艳,这里的一切都是不管不顾的样子,使足了全身的劲儿,物我相忘地存在着。我拨弄着水,水底的碎石亦动荡起来,哗??哗??哗??像山野孩子愣愣地笑,浅黄、淡绿、碧蓝,这笑脸就变幻着颜色荡漾到湖心。这铺天盖地的一池蓝啊,他们不怕下一刻阳光照不到身上吗?不怕心上人会把自己遗忘吗? 不怕青春凋谢归于尘土吗?不怕山崩地裂巨石压顶吗?不怕沧海桑田湮没呼吸吗?他们没心没肺没头脑地什么都不怕。他们就待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们只一味迸发着最原始的生命和欲望,炙热,纯粹,纤尘不染。
   我的肺里像是豁了一道大口子, 耳边呼呼猛响,身体里有闪电般的疼和痒。我看见一滴水,我看见了无数滴水,流淌了千山万水沾满杂质的水,穿越俗世纷杂满脸沧桑的水,从欲望烈火和绝望黄土下死里逃生的水,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险些粉身碎骨的水,几近干涸的水,滚落到这池中。这一池大包容了她们的小,这一池明快洗净了她们的阴霾,这一池满得要溢出来的生命吞没了她们、 充溢了她们,她们又回到了初生时的饱满模样,她们抹去了灰暗的来路又有了新的起点,因此也变得没心没肺没头脑起来。我耳朵夹着那朵被揉出汁液的小花,对着镜头又蹦又跳,又笑又叫。我妈看了相片说那是我小时候才有过的笑容。
   四周松林满山,是塔松,又叫云杉,是海拔两千米以上唯一能存活的木种。远看,它们那样密密匝匝地剑指苍天,像巨大坚硬的盾牌,给群山增了英武的轮廓,细看,它们像纤细柔软的绒毛随风摆动,发散了顽石乖戾骄蛮之气。松树不大,我可以环抱,以为它们都是年轻的一群,导游说它们每一棵都有几百年的历史,松树木质紧密,长粗一圈需要很多年。林间绿草茵茵,彩花如锦,偶有蝴蝶飞舞,岁月静好。
   游过瀑布和“龙潭”,我们原路返回,风追着我们的衣衫,再看一眼那蓝,她仍安静地躺在山坳里,仰望晴空,兀自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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