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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块钱都不给我”背后的趣味知识 | 语言学午餐

前两年出现了一句很火的网络用语叫——

100块钱都不给我

这句话最早来源于一个视频,视频中某男子在与另一个男子开房后,受到不公正待遇,气愤地控诉对方并且反复强调“100块钱都不给我”,让网友哭笑不得。(请自行Google“百元哥”)

这句话为什么让大家觉得搞笑?除了那个奇葩的视频,小编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句话给大家造成了熟悉中带一点陌生的效果。

熟悉是因为这种句型其实并不少见,比如:他这个人很抠门,一分钱都不舍得花。

陌生则来自“一百块”,在传统语境中“一百块”无疑是比较大的数目,但在新的语境则成了一个极小量,这里意思是“给我一百块钱”已经是最低要求了,这个要求都达不到就实在太过分!

为什么“XX钱都不给我”这种句型中,“XX”不管是什么面值,总是表示极小量?

其实这个现象反过来说更清楚,为什么表示极小量总要出现在某种特定的句型中?

比如,为什么我们不说“他100块都给我”?

我们来看一些语料:

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一句话也想说。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数学。 *他一点儿也喜欢数学。

不难发现,表示极量的语义只在否定句中出现,不在肯定句中出现。在汉语中,除了“一句话”“一点儿”,还有不少副词如“从来”“万万”“压根”也有相似的分布: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 *他从来见过这个女人。

他万万没想到真相是这样。*他万万想到了真相是这样。

不仅是汉语,英语中也有这样一些词,只能出现在否定语境中:

John hasn’t ever left the farm.(张三从没离开过农场)

*John has ever left the farm.(*张三从来离开过农场)

He didn’t see anyone. (他没有看见任何人)

*He saw anyone.(*他看见了任何人)

上面这些词 anyone(任何人)、ever(从来)等,由于只有否定语境能够允许(语言学的术语中叫“允准license”)它们的出现,且往往表达一种极端语义,语言学家就给它们起了个名字——负(Negative)极(Polarity)词(Item),一般缩写为NPI。

质疑

一开始,语言学家对负极词的性质并不是很了解,只观察到它们一般出现在否定句中,但是渐渐他们发现,负极词并不“名副其实”,它们有时也在除否定句之外的其他地方出现。

比如,“任何”可以在条件从句中出现不需要否定词:

If anyone saw him, let me know.

如果任何人看见了他,请告知我。

另外,研究英语的语言学家还发现,在同一个句子中,负极词在主语谓语中的分布也会有区别,试比较:

[Every student who has ever been to Paris][will want to go back].

*[Every student who has been to Paris][will ever want to go back].

(注:上面两句对应到汉语大致的意思是,每个去过巴黎的学生都想再回去)

简单说,负极词ever,只能在主语这一部分出现,不能在谓语部分出现。

恩,这就让问题变得有点复杂了。我们来理一下思路,条件从句、主语、否定句……它们作为可以允许负极词出现的环境,是否有什么更本质的共同点?

还真有,拥有丰富逻辑知识的语言学家很快发现,这些环境共有的特征就是,它们都是下推衍语境(downward-entailing environment)。

三分钟让你懂“下推衍”

别紧张,小编刚学到这个术语的时候也被它高大上的外表吓到了,其实是一个极好理解的概念,举个例子:

每一只狗都在跳舞。

我们先看红色的部分,如果把“狗”换成一个更小的概念——“哈士奇”:

每一只哈士奇都在跳舞。

不难发现,“每一只狗都在跳舞”蕴含(entails)“每一只哈士奇都在跳舞”。

也就是说,如果“每一只狗都在跳舞”为真,“每一只哈士奇都在跳舞”必定为真。

像这样把某个集合缩小还能保持一个句子真值的环境(即红色部分)就叫下推衍语境

从图上看也好理解,左边要求的关系是红圈在绿圈内(包含关系),如果红圈缩小,肯定可以保证在绿圈内;但是如果扩大,就不一定能保证不出绿圈。

揭开谜底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已经猜到了,刚开头我们说的一些负极词,它们要求的环境其实就是下推衍环境,这才是否定句、if从句等这些环境共同的本质

否定句:

“没有人有宠物”蕴含“没有人有宠物狗”

“没有人有宠物狗 ”不蕴含 “没有人有宠物”

对于绿色部分来说,想要保证蕴含关系,应该缩小集合(有宠物-->有宠物狗),因此是下推衍环境。

因为否定句是下推衍环境,所以负极词“任何”可以出现在否定句:

没有人有任何问题。

条件从句:

“如果狗是白色的,那它容易脏”蕴含“ 如果哈士奇是白色的,那它容易脏”

“如果哈士奇是白色的,那它容易脏”不蕴含“如果狗是白色的,那它容易脏”

对于红色部分来说,想要保证蕴含关系,应该缩小集合(狗是白色的-->哈士奇是白色的),因此是下推衍环境。

因为条件从句是下推衍环境,所以负极词“任何”可以出现在条件从句:

如果任何人看到他,请告知我。

凡是负极词any(任何)可以出现的地方均是下推衍环境。

结语

有点晕了?其实今天的午(ye)餐(xiao)最想告诉大家的一点是:你以为负极词只能出现在否定句中?其实关键并不在于有“不”、“没”这样的否定词,而是在于有下推衍环境。

回到开始的那个问题

“100块”在下推衍环境“……都不给我”中成了负极词,表达极端的情况;如果没有下推衍环境,“100块都给我”虽然也可以说,但已经没有了极性语义。

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刚才你所见证的确实是语义学家十分津津乐道、引以为豪的一项成就。

从一开始最粗略的观察“某些词只在否定句中出现”,到最终归纳出可以用逻辑符号直接刻画的语义本质“下推衍环境”——这是从描述性研究跨向分析性研究关键的一步,也是形式语义学的魅力所在。

各位享用愉快!

参考文献

Kearns, K.(2000). Semantics.New York: St.

Jacobson, P. (2014). Compositional semantics: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yntax/semantics interfac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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