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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熊猫对自由的追求

   我一直以为,熊猫很傻。看了下面这个故事,才觉得是自己很傻。人类似乎远远没有学会尊重其他生灵的智商与命运。

   还是尊重一切生灵,尊重他们对自由的向往。

 

白雪的故事(原载于2005年出版的《秦岭》大熊猫专刊   关 克 撰 文)

 

2005年11月23日,杨德夏来到四川卧龙中国大熊猫繁殖中心考察,在饲养场的大熊猫笼舍旁,杨德夏的目光被一只可爱的大熊猫吸引住了,只见它园园的脸盘非常乖巧,短短的白鼻梁上有一个弯月形黑色印记。

这不是白雪吗?

曾任陕西省珍稀野生动物抢救饲养研究中心负责人的杨德夏不由得心头一震。

(下图为饲养笼中的白雪)



这个发现令杨德夏激动不已,眼前真的就是那个十几年前的老朋友,两次神奇地从人工笼舍中逃脱,至今仍下落不明的“白雪公主”吗?

杨德夏迫不及待地追问当地的饲养员,得到的答复却使他心头凉了一大截。对方告诉他,这是几天前刚从野外抢救回来的一只已经年迈的雌性大熊猫,至于是不是白雪则不得而知。

这肯定是白雪,杨德夏对这张面孔可以说太熟悉了,那看似温顺,实则桀骜不驯的眼神,杨德夏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杨德夏不由得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1993年10月2日,位于秦岭深处的太白县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这天下午,县林业局接到群众报告,在二郎坝乡牛尾河村发现一只生病的大熊猫。县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同志闻讯立刻赶赴现场。汽车只能开到黄柏塬乡,离目的地还有40多里山路,众人毫不犹豫踏雪前行,在距离牛尾河村几里远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卧在群众玉米地窝棚里无精打采的大熊猫。

见有人过来,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大熊猫挣扎着躲进草丛中,再也跑不动了。

听说是抢救国宝大熊猫,附近的村民纷纷赶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将这只大熊猫按住,捆绑住四肢,有人找来一床棉被把它放在上面,四个小伙子各拽起一个角,这样提着往山下走。走了不远,一条小河挡住去路,众人七手八脚砍来树枝扎了一副担架,抬着这只大熊猫回到黄柏塬乡,又辗转运送到太白县城。

初步检查发现,这是一只雌性大熊猫,年龄约5岁左右,体重却只有43公斤。她的身上爬满了血蜱,捉下来足足有两捧。通过服用驱虫药,从这只大熊猫的体内排出大量蛔虫和虫卵。至于其它方面,这只大熊猫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兽医估计,主要是内外寄生虫的侵扰导致其身体极度衰弱。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太白县,县政府专门召开会议研究救护方案。这次会议还有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给她起名字。因为抢救地点是在太白县,又赶上第一个下雪天,大家一致同意叫她“白雪”。当时人们并没有想到这个名字还有更深一层含义,因为这只大熊猫特别温顺,也特别美丽,日后渐渐落得个“白雪公主”的雅号……

实施抢救后的第3天,白雪被运送到位于楼观台国家森林公园内的陕西省珍稀野生动物抢救饲养研究中心,从此,这只不平凡的大熊猫开始了她的传奇生涯。

  

1994年9月16日,苏州市上方山国家森林公园举行园庆活动,大熊猫白雪应邀去捧场。

此时的白雪,通过近一年的人工饲养,体重已经增长到95公斤,比当初重了一倍还多。

庆典活动这天,白雪被安置在由钢筋围栏组成的六棱形室外活动场里,接受游人观摩。或许是长时间面对人群有些不适应,或许是天气太燥热,下午2点45分,正当一群学生和群众满怀惊喜地围观时,白雪突然爬上3米多高的钢筋围栏,顺势攀上附近的屋顶。饲养员范培忠见状,急忙上前欲图阻止,白雪顺手抛下一些瓦片,唬得众人纷纷躲闪。

由于白雪体重太大,陈旧的屋顶在重压下轰然倒塌,白雪也被重重地摔倒地上。范培忠急忙扑上前去,从身后紧紧抱住白雪,并呼喊其他人帮忙。众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没有人敢上前。从屋顶摔落时白雪已经受到了惊吓,再被范培忠从身后这一抱,惊恐之中,她拖着范培忠走出去几米远,奋力把他甩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进几百米远的上方山,很快就没了踪影。

这个时候,范培忠并没有太慌张,在他心目中,白雪一直是个性格温顺的小姑娘,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范培忠坚信白雪会自己找回来,于是,叫人在白雪逃跑的路线上摆满她最爱吃的牛奶和苹果,在地上摆出去好几百米,范培忠在山下一遍又一遍呼唤白雪的名字,白雪却杳无音讯。

第二天,地方公安局调来一只警犬,沿白雪出逃的路线找了整整一天,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白雪逃进上方山的消息一下子炸了锅,成了苏州市街谈巷议的大新闻,并引起了当地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市政府专门委派一位副市长和政府秘书长坐镇指挥,甚至调动了部队和企事业单位干部群众,组成上千人的搜救队伍,对上方山开展地毯式搜寻。搜寻队伍每人间隔不到20米,这样搜寻了整整一天,依然毫无结果。

这一来,范培忠慌了神,他知道因自己一时疏忽,捅了大乱子。他赶紧给陕西省珍稀动物抢救饲养中心打电话汇报情况,杨德夏闻讯立即带人赶赴苏州。

白雪的这次出逃,就好像是经过精心策划似的。纵观上方山的地形,尽管这片山林占地面积只有2.8万亩,四周还被公路团团围住,但由于前些年曾经在山上撒播了箭竹种子,又经过10多年的封山培育,如今漫山遍野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竹。对于以竹林为家的大熊猫白雪来说,这里无疑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栖居场所。

但是,人们的思维显然和大熊猫不同。丢失了国宝,那可是天大的责任。一定要不惜代价把她找回来。此时,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想到,这才只是刚刚拉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搜捕的序幕。

首次千人大搜寻行动无果,当地留下50多名具有一定专业知识的人员,对上方山所有的隐蔽地点进行逐个排查,仍然无果。

随着时间的推移,50人的专业搜救队精简到15人,夜以继日地继续寻找。

就在白雪出逃后的第十天,南京警犬研究所的4只专业警犬也加入到搜寻队伍,其中一只还在国际比赛中取得过好名次。这4只警犬在面积并不算太大的山方山里找了一个星期,依旧没有找到线索,白雪就像谜一般消失在茫茫竹海中。

在白雪出逃后的一个多月里,苏州电视台每天都要滚动播出“寻猫启事”,同时播发白雪的视频资料,并悬赏万元征集提供线索者。公安机关还给15名专业搜救人员配备了对讲机,使用频率和公安系统保持一致,以确保得到消息后能够以最快速度采取行动。同时,市县乡各级政府发动方圆10公里之内的群众,全民动员展开搜寻。
几天后,陕西省野生动物管理站副站长徐振武前来增援。随后,又专门请来对野外大熊猫具有丰富跟踪经验的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专家。专家们仔细研究了上方山的地形地貌,设计出80条最有希望的搜寻线路,如此这般又找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遍了,白雪却似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就在人们已经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奇迹却突然出现了。

10月24日,也就是在白雪出逃后的第38天,上方山铆钉厂职工在山下一个干涸的池塘边发现了可能是大熊猫的粪便。闻讯后,杨德夏等人迅速前去鉴定,发现果然是白雪的粪便。根据这些粪便的形状和颜色判断,白雪目前身体状况非常好,而且,这些粪便肯定是一周之内留下的。

这个发现令众人大受鼓舞,当天晚上,搜寻小组专门安排人在发现粪便的地方设伏监听。等到夜深人静,果然听到山坡上传来白雪掰咬竹子的声音。

然而,更艰难的寻找还在后头,聪明的白雪继续和人们捉起了谜藏。

第二天早晨6点钟,上方山森林公园组织上百名职工,对发出声音的地方再次展开地毯式搜寻。同时,南京的4条警犬也再次被调来支援。这一次总算有所收获,发现了白雪取食活动过的痕迹,并且把目标锁定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

这个藏身之所大大出乎人们预料。聪明的白雪似乎深谙人类的心理,因而把藏身之所选在了距离人类活动最近的地方。这是一个只要走5分钟就能登顶的长满湿地松和竹子的小山包,左边是个靶场,终日枪声不断,右边是个挖土工地,昼夜机器轰鸣。这样一个地方,想当然地被人们一次又一次排除在搜寻范围之外。

然而就是这样一片弹丸之地,聪明的白雪仍然继续和搜寻人员周旋了一月有余。直到入冬以后,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迫使她依照生活习性选择了向下迁移,还是不堪忍受搜寻活动的高频度骚扰,白雪竟然突破严密封锁,在人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上方山万亩竹林。

白雪离开竹林之后,不得不忍受饥寒交迫。12月5日,走投无路的白雪在距离上方山3公里开外的农田里,被一群正在挖鱼塘的民工擒获。

杨德夏等人闻讯,立即带着铁笼子和麻醉枪赶到现场。原以为抓白雪入笼要很费一番周折,不成想铁笼子门刚一打开,顽皮的白雪就毫不犹豫地主动钻了进去。

此刻,距离白雪成功逃离牢笼整整81天。

人们对失而复得的白雪进行全面检查,发现她的状况非常好,除了有一些轻微感冒之外没有任何毛病,体重也下降了12公斤。

经过短短4天调理之后,白雪于12月9日继续恢复在苏州的展出。

3个月后,白雪被调运到四川卧龙中国大熊猫繁殖中心。此次调陕西大熊猫白雪到四川参加繁殖的主要目的,据说是为了加强两地大熊猫的基因交流。

在卧龙,白雪先后产下3胎5个幼崽,成活4只,堪称是一位英雄母亲。尤其是2000、2001年,白雪连续两年产下双胞胎,成为该中心的一大功臣。

即便享受着极为优厚的生活待遇,心中向往自由的白雪,始终无法抑制回归山林的渴望。

2001年5月7日,也就是在白雪连续产下两次双胞胎之后的又一个繁殖季节,聪明绝顶的白雪又找到了脱逃的机会。这次,趁所有饲养员都在打扫笼舍的功夫,白雪成功地穿越了3道铁门,翻过一道围墙,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茫茫山野中。

负责照料白雪的饲养员事后始终不得其解。他清楚记得,自己明明插好了铁门的栓子,白雪究竟是怎样逃出去的呢?看来这将永远是个谜。

白雪逃脱后,人们费尽心机上山寻找,甚至也有人不止一次看见过白雪的身影,接连几天在饲养场后面的悬崖上出现过。然而,即便是这里有最爱吃的牛奶、苹果在等着她,即便前方的路途充满了各种艰难困苦,白雪依然走得那样坚决,那样义无反顾。

 

……

难道,白雪真的又回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饲养场专家们解开了杨德夏的疑团。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有人看见一只大熊猫来到繁殖中心的办公区和生活区,走过通往饲养场的小桥,径直来到铁门前。由于下班之后铁门已经上锁,这只大熊猫在门口徘徊了几圈之后,屙出两团粪便留做标记,转身消失在夜幕中。此后,不断有人发现这只野生大熊猫在饲养场附近活动,经过多次驱赶就是不肯离去,于是,人们采取麻醉措施将其擒获。经过检测,其体内埋藏的电子条码标记显示,正是4年前从这里出逃的白雪。更令人惊喜的是,通过检验证实白雪在野外还繁育过后代。

这一次,白雪是自己找上门来向人类求援的。原来,她在取食其它动物时不慎被一根锋利的骨茬刺入牙床,已经感染发炎,痛苦难当。这种情况下,万般无奈的白雪想到了曾经打过交道的人类。

经过简单手术治疗,如今白雪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只是,她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是,再一次失去自由,身陷牢笼。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在为白雪的传奇经历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难过和悲哀。白雪的善良、纯真,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弦。她这一生曾两次遇到很大的困难,她都选择了主动靠近人类寻求帮助。但在身体康复之后,她却又都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人类设计好的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是那么信任我们,又是那么向往和热爱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为什么我们在每一次帮助过她之后,马上就会产生出占有和利用她的欲望,为什么我们不能还她以自由之身,让她回到日思夜想的大山之中,去享受无拘无束的生活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呢?

这一次,白雪还能够顺利脱身吗?

我们为这只已经迈入垂暮之年的白雪公主默默祈祷。 

 后续报道:

从互联网上搜集到大熊猫白雪的一些近况信息:

……2006年7月22日,今年全球第一只人工繁殖的大熊猫在卧龙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降生。这只幸运的大熊猫宝宝为雌性,它的母亲是大熊猫家族的“明星”——逃跑新娘“白雪”。目前母女俩都平安。逃跑新娘“白雪”今年16岁,相当于人类的50岁,属高龄产妇。

……2008年7月26日,生活在四川的大熊猫不但没有受到地震影响,反而表现出坚强的性格。她们震前怀胎,震后报喜。给人们传来一个又一个惊奇。在14小时内,成都和雅安基地的大熊猫接连出生了四胎六仔熊猫宝宝。7月26日23点30分,转移至雅安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碧峰峡基地的大熊猫“白雪”产下了一对双胞胎。大熊猫“白雪”今年已18岁高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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