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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 缘 》 作者:张啸


<序>

在我生活的渭北农村一带,每逢婚丧嫁娶、庙会或重要节日时一定得请戏班子唱戏,似乎是不唱戏就不足以表达对迎娶新人的喜悦,不足以寄托对亡故者的哀思。唱戏的缘由也是千奇百怪,到后来竟然发展到谁家猪羊下了崽也有簇烘着唱戏的。相比现在的网络、电视来说,唱戏也算是当时农村人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了,因而秦腔在农村来说有着极为深厚的群众基础,要不也只能是靠着南墙晒暖暖,城门口上谝闲传了。


庄户人唱戏,不为出名,不讲形式,张口就来,路上、崖间、地畔就是舞台。累了,吼上一嗓子,舒筋动骨,神清气爽;乐了,唱上一段戏,手舞足蹈,喜形于色,图的就是一个心情舒展和蒇活。


弦板一响,全村的老老少少就能迅速聚集起来,积极性要比村长召集开会的吸引力大多了。看戏也是不拘形式,或蹲或站,倒也自在。台上唱的荡气回肠,声情并茂;台下听的摇头晃脑,如醉如痴。说“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瓜子”一点也不夸张。一折秦腔,一碗然面,这就是千百年来秦人的生活。


<看 戏>

初识秦腔,还得从我八岁时说起。那年刚交上腊月间,母亲领我去沟南的孙村赶会,顺便置办年货。翻沟过河十几里路被赶集的兴奋淹没,倒也不觉累。


孙村集会,是始于民国时期的三原县五大传统集会之一,主要吸引着邻近小丘、淳化等地的村民前来赶集。人多会大,场面壮观,热闹非凡,将平日里冷清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人车混杂在一起,寸步难行,不宽的街道似乎要被挤扯开来。


油糕摊上,风箱火旺,油香思溢;卖肉的,油光满面,手脚麻利;卖膏药的,唾沫飞溅,包治百病;耍猴卖艺的,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早已勾走了娃们的心;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什么“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香港的”、“走着瞅着分分洋数着”数着板数、扯着嗓子招揽生意,整个集市仿佛爆裂开来。加之临近年关,干果鲜菜、鞭炮、年画等年货更是琳琅满目。


平日里难得赶集的娃娃们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好吃的、好玩的都恨不得能挨着个吃一遍,轮着番玩一通。各人手法用尽也只为尝鲜,有雌雌逶逶赖着不走的;有哼哼唧唧抱着大人腿死磨硬缠的;有的干脆躺到地上打滚耍死狗的。然而各人努力的结果却不尽相同,有被大人喝斥后不敢吭气的,有愿望得到满足破涕为笑的,当然了也有换来一顿饱打后彻底绝望的。


大戏快要开演了,向来爱看戏的母亲匆忙买了十几个热腾腾的油糕便把我带进了戏场子。


戏场设在临街一个四周有高大桐树的空地上,用墨绿色的帆布搭建起来的戏台子高大结实,很是显眼。台子上,乐师们“吱吱呀呀”地调试着乐器,做着开演前的最后准备。台子下,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烟雾缭绕,呛人的旱烟味弥漫了整个戏场。卖瓜子的和卖柑蔗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兜售着生意。因为吵杂,所有人的说话声都提高了音量,像是被捅的马蜂窝一般,乱哄哄、吵闹闹。


开场锣鼓一响,刚才还吵杂的戏场像是拉了闸的音响一样顿时没了声气。或许是与戏有缘,弦板声比起外边的热闹场景更加吸引了我。于是,便出奇安静地坐在母亲的怀中边吃油糕边看起戏来,不哭也不闹。台上戏子们粉墨登场,妆化得让人无法辨认真容。便问母亲道:“妈,唱戏的那是真人还是假人?”。“是真人”,母亲答道后便不再言语,专心看戏了。


就在这懵懵懂懂中我看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秦腔戏。散场后,母亲居然发现我已经把十几个油糕吃光了,只剩下渗透油渍包装纸撇在脚下。也就是那次,我喜欢上了一个新东西——秦腔,但却永远地远离了另一个东西——油糕,用老话讲是被吃“伤”了。

<纪茂爷>

说起我与秦腔,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村里有一个叫纪茂的,按辈份论起来,他还是我的爷爷辈。由于他全身患有白癜风,故而后辈们也有人称其为花花老爷的。


从我记事起,他对秦腔的爱几近痴迷,是干活唱、走路也唱,时间长了只要听到唱戏声,不用说那一定是纪茂爷。他唱的戏,虽是业余,但也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地道纯正。也就是从他继继续续的唱段中,我渐渐熟悉了《下河东》、《周仁回府》等传统戏曲,也知道了陈仁义、李爱琴等优秀的秦腔艺术家。


纪茂爷与戏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那时的农村生活单调,就连今天看起来放电影这样简单不过的事在那时候就是村里的一件大喜事。只要听说放电影,村里男女老少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不等天黑,就拎着板凳早早赶来等着电影开场。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帮着挂幕帐、拉电线、摆音响,也只为顺便探得今晚放啥电影片子。而电影放映员也乐得清闲,披着黄大衣悠闲地坐在一旁,吃着纸烟闲谝着,热闹的场面至今让人难以忘怀。纪茂爷为给大儿子娶媳妇特地包了一场电影,是1958年由长影厂拍摄的秦腔彩色影片《火焰驹》,而他自己却全然不顾家里的忙乱,竟然悄悄提着板凳,躲在了人群中间,优哉游哉地看起戏来。可以说纪茂爷给娃结婚包电影的事给全村开了先例,电影版的秦腔也让乡亲们开了眼界。


到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或许有人还能偶尔记起秦腔电影《火焰驹》,但不一定能想起纪茂爷。他当年的举动虽然谈不上功不可没,但我们至少不能忘记。可以说,纪茂爷对戏的痴迷伴随着我渡过了懵懂的童年,也让秦腔在我幼小的心里扎下了根。


<猪吹灯>

要真正说起来,小时对秦腔的喜爱也只能是对弦乐和唱腔的而言,而对戏曲故事的知识却知之甚少。当然了,父辈们也大都忙于农活,不会有人专门进行戏曲故事的普及,全凭自己的了解掌握罢了。


印象中那些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冷风总是像针一样透过宽大的棉袱缝隙钻了进来。现在想想,也可能与当时人们的穿衣习惯有着很大关系,大家外面基本都是清一色的宽大粗布棉袱,家里条件好点的里面有衬衣,然而大多数也都是光着身子,一条长长的腰带系在腰间,也就紧抻暖和多了,因而那时节腰带也就成为了冬季御寒的必备物件了。


傍晚的堡子,笼罩在妇人们烧炕燃起的轻烟之中,街巷中弥漫着淡淡的麦草味。家家户户早早闭了大门,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热炕上。男人们喝着酽茶、吃着旱烟,女人们则做着针线活,拉着闲话。整个冬季都一遍遍重复着这样单调枯燥的日子。


父亲没读过书,认字不多,最多也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少许常用的几十个字罢了。和大多数农村人一样,父亲也不例外,对戏曲也是十分地喜爱。


有天晚上,家里姐姐们都聚集在她们的房子里唧唧喳喳地谝着,将捣乱的我轰了出来并顺手关上了房门。也许是看我无聊吧,父亲突然来了兴致,装上一锅旱烟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就给我讲起了故事。


话说是有个村子里晚上唱大戏,散场后有个娃兴冲冲地回到家里。


“你今晚看的啥戏?”,他大问道。


“噢,我看的………”,娃竟然想不起戏名了。


“刚看了就忘了,你好好想想”,他大有点不高兴。


“好像是…….”,他挠了挠头,还是没有想起来。


“要想不起来,你今晚就甭想睡觉”,他大生气地说,便自顾脱衣上炕了。


床头柜上的煤油灯如豆一般寂寂地燃烧着,平日里身形修长、风姿绰约如少女一般的灯苗被烧结的灯芯弄得变了形,臃肿不堪。昏暗的灯光将站在屋子中间的娃的孤单的身影映在墙上,夸张而虚幻。


“噗…...”,他大气恼地一口气吹灭了灯。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黑暗中娃兴奋地喊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他大激动地撩开被子,坐了起来,急忙摸索着点亮了煤油灯。


“快说,啥戏?”,他父亲急切地问道。


“猪吹灯!”,娃十分肯定地答道。


“啪,啪…….”


后来,我才知道这出戏的名字是《放饭》,里面的主人公叫朱春登。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生不苟言笑、甚至有点迂的老父亲给我讲的唯一一个故事,其实也谈不上故事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与戏结缘,要说的事还很多。因为爱戏,小时用玉米须挂在铁丝上做成胡须装扮起来,有模有样地踱着方步,摇头晃脑,惹得路人侧目;因为爱戏,当年赴京求学时随身带了陈仁义的《下河东》磁带,每每想家时听上一段,勾得乡愁无限;因为爱戏,所以听得多,也就练就一副听音辨戏的本事,引得旁人称奇。


日子像驴拉磨一般一圈又一圈地重复着,那种城门口、麦场里、集会上热闹的看戏情形已成记忆,只有偶尔在广场的角落里还有几个年长者在孤独地坚守着那份对秦腔的情怀,苍凉的唱腔早已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舞曲声中。


轻掩房门,不扰他人。一折戏,一杯茶,听得心潮涌动,品得满屋清香,此生能与秦腔结缘相伴,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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