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AGo
一个关于欧洲的，严肃、有趣、激进的思想视觉文化志
导语：
从文艺复兴到数字人类世。数字艺术品如今可以在任何地方展示，这种便捷性的优势当始于数百年前的艺术进程和技术发展。而虚拟现实发展的奠基时刻之一实际上也发生在15世纪初的佛罗伦萨。
1. 移动艺术的兴起
近年来，人们对收藏数字艺术的兴趣日益浓厚。这种新兴媒介的发展是由于我们理解艺术的方式以及特定艺术收藏发生了重大变化后而造成的。除了以销售绘画和雕塑等传统媒介形式为主的在线画廊外，还有一些新兴艺术平台旨在出售只在屏幕上展示的数字视觉作品。
在数字技术无处不在的时代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艺术家和创意者（所谓的数字原生代）认为，他们的作品不应该局限于一个单一的展览空间。他们习惯于数字通讯，创作出的作品让收藏家可以随身随意地携带。这种艺术创作方式在艺术市场的最新发展和当代社会的深刻变化中应运而生。
事实上，创造可以在任何地方展示的数字艺术品这一理念始于数百年前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的技术发展。我们可以追溯到现代市场社会的发源地之一：16世纪的威尼斯。
16世纪末，威尼斯共和国1正处于经济和政治的鼎盛时期。几个世纪以来，威尼斯一直是一座繁荣的商业城市，其人口达到了创纪录的17.5万人，与2018年统计的约5.3万威尼斯人相比，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由于与西亚和远东国家密切的经济贸易和政治交流，这里曾是欧洲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威尼斯也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强国，它征服欧洲大陆并在地中海沿岸建立了殖民地。这里拥有全欧洲最富有的商人 —— 这一事实让许多当时最受欢迎的艺术家和工匠们决定将他们的工作室转移到威尼斯泻湖2。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们看到了一系列重要的艺术家，如：提香3、雅格布·丁托列托4、保罗·委罗内塞5......都集中涌现在这座发达的城邦中为同样富有、受过良好教育的新兴贵族工作，他们创作的艺术作品至今仍然吸引着世界各地数以百万计的博物馆参观者。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帆布成为了当时创作油画最有效的支撑材料。威尼斯的画家们很清楚，在之前的几十年里，扬·凡·艾克6等北方艺术家曾在木板上进行油画实验，但他们不能以同样的方式使用木板，因为一个不可克服的障碍便是：威尼斯潮湿的空气。这座城市建立在数百个小岛之上，其间的微气候特征会影响油画表面的干燥方式。如果说在北欧，木板是艺术家和工匠们的首选，那么威尼斯潮湿的天气便不允许当地画家像他们的北方同行们一样轻松地使用这种材料。
一个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来自于这座城市的军械库，数百艘准备穿越地中海的威尼斯商船在这里建造。其中的船帆是用亚麻布制成，人们发现亚麻虽是一种劣质材料，但它具有极好的延展性，非常适合绘制油画。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其他意大利艺术家也尝试用过亚麻帆布作为支撑材料，其中最著名的是保罗·乌切罗7的杰作《圣乔治与龙》（Saint George and the Dragon，1470），但木板仍然是当时艺术家和重要委托人的首选。亚麻帆布逐渐成为威尼斯当地最受欢迎的材料，并作为一种油画创作的传统延续下来，这种材料可以让油画颜料在潮湿的天气中干燥，而且成本也远低于其他材料（如木板）。
此外，布面油画允许艺术家或委托人随意地将作品运送和放置到任何地方。由于这项技术创新，艺术品不再是特定地点的摆设；它们可以自由地移动、出售和展示。在此之前，艺术家很难找到任何类似的兼具可运输性与实用性的创作方式。
亚麻帆布在艺术上的应用也支持了新兴富裕的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这些威尼斯商人的特点是需要经常流动，即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进行贸易和销售商品。这是一种冒险的生活：在那个时代能经常旅行的人并不多，所以那些商人和银行家们就有理由把最能证明他们品位和财富的艺术品作为特权象征，运送到他们生意所到之处。换句话说，新兴社会阶层的成功取决于流动性，对他们而言，画布是最完美的艺术品材料。
流动性也是当代数字艺术吸引力的基石。其最具决定性的一个方面是，它可以在任何数字屏幕上展示 —— 这意味着在当下，它几乎可以在没有特定技术限制的任何地方进行展示。收藏者可以在他们的个人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数字屏幕上观看这些艺术作品，这些设备也为用户提供定制外观的选项、个性化的功能，并选择应用程序运行，让他们觉得这些图像反映了他们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在此背景下，数字作品的收藏必须从更广泛的当代自我呈现中来理解：一件可以在手机或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作品，就像特定的壁纸和应用程序一样，代表着艺术收藏者的方方面面。购买一个流行的数字艺术家发布的最新作品，并能够随时在你的屏幕上展示它，意味着你有一个有形的东西来证明你的品位，就像你在之前假期拍摄的照片或你最喜欢的音乐播放列表那样容易访问获得。因此，对于艺术家来说，创作能让收藏者通过选择应用程序、歌曲和图片的方式来彰显他们个性的独特艺术品，是非常有意义的。此外，当研究和购买当代数字艺术品的收藏家深入了解过这些艺术的价值时，这在经济上也会支持那些可能被传统艺术市场拒之门外的当代艺术家。
威尼斯商人带着他们心爱的画作穿越了已知的世界，改变了西方艺术的历史。如果不考虑画布本身所扮演的主要角色，我们就不可能看到过去五个世纪在艺术上发生了什么。由于其相对低廉的成本和延展性，它成为一种普遍的支撑材料，跟随欧洲商人和王国的足迹，无论新兴文明去往哪里。它重量轻便，相对容易运输 ——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些决定性因素仍然影响着当今艺术家为收藏市场创作作品的趋势。
2. 线性透视与虚拟现实
在2015 年，《时代周刊》8封面专门介绍了VR头戴设备，这项技术似乎即将成为主流。这张照片的主角是Oculus Rift9设备的联合创始人帕尔默·洛基10，在明信片般阳光明媚的空旷海滩背景中他张开了双臂。那一刻，他仿佛对自我意识的缺乏引起了网络新媒体艺术社区的特别共鸣，人们热烈地借此机会，对新技术在公共媒体中的表现力开玩笑。洛基笨拙的身形和合成塑料背景之间的冲突激发了许多成功的表情包，目前仍在网上流传。
多年来，使用VR头戴设备的尴尬在YouTube早已传开（搜索“vr fails”可见数百个视频片段），VR用户全神贯注的精神状态和他们在那些没有参与幻觉体验人眼中的样子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也是这些视频如此迷人、惊悚和具有娱乐性的原因。享受这些失败的合辑似乎有点不太公平，因为它们就像是对一个睡着了并且没有反应的人进行的恶作剧般的视觉记录。那些佩戴VR头戴设备的人会沉浸在一种欺骗感官的假象中，仿佛置身于别处，忘记了现实世界。要摆脱这种欺骗感并非易事，因为这项技术是由相关领域（从建筑师到数学家，从艺术家到企业家）的一些最聪明的头脑耗费几个世纪的时间来构建和完善的。读者可能会惊讶地发现，虚拟现实发展的奠基时刻之一实际上是发生在15世纪初的佛罗伦萨。
根据艺术史学家乔治·瓦萨里11的说法，建筑师兼发明家菲利普·布鲁内莱斯基12在1415至1420年间的某个时候，在尝试描绘佛罗伦萨的一些地标性建筑，如洗教堂13和韦基奥宫14时，开发了线性透视系统。线性透视是西方艺术的一条不归路 —— 这种技术通过改变艺术家和建筑师在平面表现三维空间的方法，仍然影响着我们体验和设计环境的方式，无论是人工还是自然的。布鲁内列斯基的透视系统以一种直观的方式工作：所有平行线都在构图中的地平线上汇聚成一个单一的消失点（灭点）。为了确保错觉被最好地感知，场景中描绘的所有元素都必须围绕一个单一的焦点，即观众观看的视觉位置一定要正对这个中心点。如果你稍微从侧面观看，这种身临其境的错觉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观众可以感觉到这个错觉是有问题的，就好像当你从一个侧面看LED显示器时，你也会看到颜色的失真。
为了欺骗我们的感官，让我们相信我们看到的是三维场景，线性透视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便是：风景中的每一个元素，无论是一棵树，一个人，或一个建筑物，都被放置在与观众的视线相适应的位置。线性透视所产生的空间是经过数学计算和人工设计的，并且只存在于观者的眼中。通过指出一个“最佳”的观看视角，也就是通常制造最佳错觉的地方，这个视角建立了一个层次结构；无论是谁站在这个中心点，他都会比从一侧凝视的观众拥有更强的视觉权力。
类似的社会等级制度也反映在17世纪末和18世纪初的巴洛克剧院中，剧院的结构使公众无法看清一场演出是如何从幕后运作到台前的。这些剧院建筑是专门为国王座位而设计的。从某个中心位置，可以观看到最佳的表演角度。而该座位始终位于舞台正前方，它不能离舞台太近，这个绝佳的位置只有皇室才能享受到，剧院也专门围绕这一理想观看点而设计舞台。而其他的公众就没有国王那样的条件来观看演出了。就像布鲁内莱斯基的线性透视法一样，巴洛克歌剧旨在欺骗那一个最重要观众的感官，同时让那些处于边缘位置的人注意到这种错觉的人为性和等级差异。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剧院座位的民主化反映了正在进行的经济和社会变革；不再有一个完美的视角被极少的特权阶层所垄断，而是越来越多的消失点开放出现，许多观众终于可以在同一时间内享受到这一幻觉景象。
18世纪晚期，爱尔兰艺术家兼企业家罗伯特·巴克15发明了一幅全景图，几乎立刻在英国和其他地方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它赢得了大众的广泛好评以及约书亚·雷诺兹爵士16等艺术家的赞赏。观众只需花很少的钱就能进入这座圆形建筑。在圆形建筑中，市民可以站在舞台的任意位置欣赏着这些代表城市景观、战争场面、历史事件的360度全景画。这些观看点通常伴随着其他感官效果，例如人造声音和气味，这些综合效果会促使幻觉变得更加栩栩如生。
在这幅全景图中，公众不只是站在一个视觉点前，而是随时移动，旋转自己的身体，才可充分地享受到这个装置的魅力。虽然公众获得了一些行动自由来欣赏艺术，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仍然必须将自己封闭在专门为这些360度全景绘画而设计的建筑物中，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可以自行移动，但不能离开观看台靠近墙面壁画。换言之，布鲁内莱斯基视角的单一消失点被多点（散点）所取代，这些散点在观者的感官和思想作用下共同产生了一种身处山间或中世纪战争中的错觉。
巴克的全景图画在伦敦展出的两个世纪后，新一代的创意者们对科技如何欺骗人类感官设定了新的期望。如果全景图的360度场景是专门围绕单一观众而制作的呢？怎样才能让人产生一种虚拟现实的错觉呢？看看20世纪60年代开发的第一批数码XR设备，你就会发现，自那以后，这种设备与人体的连接方式并没有什么本质变化。观看者仍然需要戴上耳机，为了改善视觉效果，耳机限制了他们的感官，这使他们无法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其他音频或视觉输入。事实上，观众的虚拟现实体验与周围环境发生冲突的唯一方式是通过触觉。换句话说，他们一边从一个维度（VR世界）接收视觉刺激，一边需要面对现实中突发情景（物质环境、触觉）而做出反应。这些VR用户给旁人的感觉有时就像是在说梦话和梦游一样。
布鲁内莱斯基的线性透视视角在VR头显的制作和概念中仍然扮演着重要的技术角色：观者的身体仍然被锁定在一个单一点上，围绕着这个点建立了幻觉。而观者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幽灵，生活在一个现实和另一个现实的间隙中，混淆着维度，最终，他们无法与任何一个“现实”充分互动，而是被困在一个精心设计的感官笼子里。
注释：
1. 威尼斯共和国：Republic of Venice，697-1797，位于现今意大利东北，以威尼斯潟湖社群为中心的海上共和国。圣马可飞狮为其国徽象征。其早期因盐业贸易而开始繁荣，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这座城邦开始成为海权国，统领了地中海、欧洲、北非、亚洲的贸易。其海上力量曾参与十字军东征（第四次东征中尤其出名）；并保持了独立的宗教体系和意识形态，以及高度发达的独立出版业，在几个世纪里作为避开罗马天主教审查制度的安全之地；逐步成为最为富裕的商人阶级的居住地，威尼斯商人对城邦内知名的艺术及建筑创作进行赞助，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共和国由威尼斯总督统治，其由威尼斯大议会的成员选举（商人和贵族形成的寡头政治）。新航路的开辟象征着威尼斯作为海上共和国开始走向衰落；它在地中海的势力与疆域也因奥斯曼帝国的持续进攻而萎缩。18世纪末，被拿破仑一世入侵。19世纪，意大利统一后，威尼斯成为了意大利王国的一部分。
2. 威尼斯泻湖：亚得里亚海北端、意大利著名城市威尼斯即位于泻湖内。泻湖总面积约550平方公里，其中岛屿面积约占8%，永久水域面积占11%，其他约80%的面积为滩涂。也是地中海区域内最大的湿地。
3. 提香：Titian，1490-1575，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最伟大画家。
4. 雅格布·丁托列托：Jacopo Tintoretto，1518–1594，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的伟大画家，和提香、委罗内塞并称为威尼斯画派“三杰”之一。
5. 保罗·委罗内塞：Paolo Veronese，1528–1588，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的伟大画家，和提香、丁托列托并称为威尼斯画派的“三杰”之一。
6. 扬·凡·艾克：Jan van Eyck，1390-1441，早期佛兰德和尼德兰画派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北方文艺复兴代表艺术家，也是十五世纪北方后哥特式绘画的创始人。
7. 保罗·乌切罗：Paolo Uccello，1397–1475，意大利中世纪末期和文艺复兴初期画家，其作品呈现出跨时代的特征：他将晚期哥特式和透视法两种不同的艺术潮流融合在了一起。瓦萨里在《艺苑名人传》中记载，乌切洛痴迷于透视法，常常为了找到精确的消失点而彻夜不眠。
8. 《时代》：Time，又称《时代周刊》，创刊于1923年的美国新闻杂志。现今的《时代》共有四种版本，包括了美国主版、欧洲版、亚洲版、南太平洋版。
9. Oculus Rift：一个虚拟实境头戴式显示器，由Oculus VR所开发。Rift于2016年3月28日推出，成为第一个面向消费者的虚拟实境头套。Oculus称Rift为「第一款真正专业的PC用VR头套」。Rift的解析度为每眼1080x1200，更新率为90Hz，且具有宽广的视野。Rift有着整合的耳机，可提供空间化音效。Rift还具有陀螺仪控制的视角与位置追踪技术。
10. 帕尔默·洛基：Palmer Luckey，1992，Oculus创始人，消费类虚拟现实头戴式显示器Oculus Rift的发明者。
11. 乔治·瓦萨里：Giorgio Vasari，1511-7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和建筑师，以传记《艺苑名人传》留名后世，为艺术史作品的出版先驱。
12. 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1377-1446，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颇负盛名的建筑师与工程师，他的主要建筑作品都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
13. 佛罗伦萨圣若望洗者洗礼堂：The Baptistery of St. John，1059-1128，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一座天主教宗教建筑，拥有次级圣殿的地位。它是圣母百花圣殿所辖的洗礼用教堂，呈八角形，坐落在主教座堂广场，与圣母百花大教堂和乔托钟楼相对。洗礼堂是佛罗伦萨现存最古老的建筑之一。
14. 韦基奥宫：Palazzo Vecchio，多称“旧宫”，是一座建于13世纪的碉堡式防御完整的宫殿。其在佛罗伦萨共和国时期，就是市政机构所在地，到科西莫·德·美第奇的托斯卡纳大公国时期，其成为美第奇家族的私人宫殿。现在是佛罗伦萨的市政厅。
15. 罗伯特·巴克：Robert Barker，1739-1806，爱尔兰画家。
16. 约书亚·雷诺兹爵士：Sir Joshua Reynolds，1723-92，英国巴洛克著名画家，皇家学会及皇家文艺学会成员，皇家艺术研究院创始人之一及第一任院长。以其肖像画和「雄伟风格」艺术闻名，英王乔治三世很欣赏他，并在1769年封他为爵士。
本文由公众号【ABAGo】主理人快乐大胖原创
不可转载和复制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