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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母亲,写进书里|爱妈妈

 


【一】

对于一个年近而立的男人来说,本就不应该在近乎青灯黄卷的桌前回忆那些陈年的往事。也许你应该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而你偏偏在滚滚红尘中望见了空无,看透了悲喜。你不知不觉地长大,不知不觉地从北国只身来了江南,然后每年都像候鸟一样在南迁北徙的风雨中做着虚无缥缈的梦,向往着平淡如水的生活。

你看得见窗前葱郁的香樟和新生的翠竹,却始终抓不到年幼时飞到屋檐的燕子;你的屋子里结满了蛛网,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树杈去追赶南园子里的蝴蝶;你没有了叉子,翻不起土地下潜伏着的蚯蚓;你失眠的时候,听不到夜半墙角鸣叫着的蟋蟀......你对着桌前的白墙希图在灯影中画上你从前做的手影,却在那并没有影子的白墙上画上了满眼的惆怅。你问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而你得到的,永远都是无言无声的凝望。

你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幽深的角落,你想摒弃一切独自过一段没有人打扰的生活,而你又不得不在碌碌的尘世中带着假面浮夸地高歌。那隐秘在心底的哀叹终于弥漫在你整个的身体和灵魂中,你只好仰望天边的月,去遥想那千里之外的曾经的自己。

站在三楼的栏杆前,有徐徐的风从你的面颊拂过,你长久地伫立在那里,假想着那风会带给你那个村庄的炊烟。你并不懂得什么是乡愁,而它来得却那么汹涌。你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无法逃离,却要整天面对着所谓的现实。你明知道没有人能读懂,却还在文字中不断地撕扯着往事。往事被你撕扯得零零碎碎,你的心也被往事撕扯得满地斑驳。

那一年南下的火车把你的童年你的记忆狠狠地抛在了那个没有人知晓的村落,火车经过一座座山,一条条河,硬生生地把你丢在了这片举目无亲的滩涂。你打量着彻夜不眠的霓虹想象不出未来的样子,只好在夜阑人静的时刻,让漂泊的灵魂游出疲惫的躯壳。

你在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上守候寂寞的日落,你想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随着风飞到村子西边的坟墓。在属于你的那块儿地上,静默地看着冬日的星空,听着林间的鸟鸣,想着有个孩子会拿着一根树杈悠闲地放鹅。有一条小溪静静地流过,有回家的人们大声地吆喝。你在那片坟墓的泥土里看着村子里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劳作,你读得懂他们的辛苦,看得见他们的收获。

而你,终究要继续漂泊。

你像一个在梦中行走的游魂,从一个梦境游荡到另一个梦境,再从另一个梦境游荡到更深的梦境。你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停留,在形形色色的人的中间,你只能孤独地游荡,你不得不孤独地游荡。也许在别人的眼中,那真是一种悲哀与荒凉,对于你,却是无法决定的选择。你常常看到别人那轻易就能得到的满足,你的心底,却时常产生人世的虚无。你掏空了一切的同时也掏空了自己的心,你怀念一切的同时也怀念着自己的心。你说不清你的心底还有什么,你害怕知道自己心底还存在什么。

在那长长的迁徙的路上,你只好对着往事诉说。诉说那永不再来的欢乐,诉说那浓浓淡淡的忧伤,诉说着雨打阶前留下的伤疤,诉说着风吹南亩带来的希望......你不断地编织着曾经的梦境,把自己还原到最初的模样,而你终于发现,那些碎裂着的往事深深地刻在了你的心底,让你的青春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你似乎还是那个蹲在苞米地头在荒草中捉蚱蜢的男孩,而真正走进了一片荒草,却发现那只蚱蜢早已没有了踪迹。你两手空空,双目茫茫,任凭你怎么寻找,也找不到曾经的那个啤酒瓶。你不能亲眼看见一株苞米从播种到收获的过程,你不能亲手拂去豆角叶尖停留着的花大姐,你不能再赶着一群白鹅顶着圆圆的月亮走回家,你的心里在默默地叹息。

你点上一根烟,把迁徙的惆怅吹成了圈。

【二】

你妈妈躺在你的床上给你讲着小时候的故事时,你正坐在电脑前一边打字,一边安静地听着。在你写这些散文的暑假里,你妈妈从东北来到了上海。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走得这么远,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和你拉拉家常,说说往事。

你一直都想为你妈妈写些什么,这既是你的想法,也是你妈妈的愿望。你还记得你刚刚工作的时候,在新人介绍的那一天,你郑重其事地向你的同事介绍了你妈妈。你妈妈不是什么出名的人,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事情,她在那个偏僻的乡村里踏踏实实地走着她人生的路。她不奢求什么,她的踏实像极了那片沉默的黑土地。在一年又一年的岁月更迭里,沉默出条条皱纹,踏实成丝丝白发。

你和你弟弟是她和你爸爸的生命的延展,你自然想延伸你妈妈的人生之路,所以你努力地让自己的路走得更加宽阔。你把你妈妈带到了你在南国生活的地方,让你妈妈打量着你居住了四年的寓所,让你妈妈走进了你工作了四年的学校,让你妈妈的脚步寻觅着这四年里你穿梭过的城市,让你妈妈的眼睛注视着这四年里你细嗅过的花朵。你妈妈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吹着你吹过的晚风,看着你看过的绿竹,听着你听过的曲子,你不知道她的心里是否也有着你有过的惆怅和希望,但是你从她的眼神中能感觉到一种母亲就在身边的安适,一种哪怕一贫如洗只要有母亲在就有整个天地的踏实。

你和弟弟计划着带你妈妈去旅游,你妈妈却忙着给你们包饺子、洗被子、收拾房间。她计算着在你这里呆多少天能干多少活儿,以至于在临走的时候,包了五百个冻饺子,塞得冰箱里满满的。她把一切都打点好,然后带着不能多陪你几天的遗憾坐上了开往东北的列车。

在西湖边的餐馆里,她会忙着给你夹菜让你多吃一点儿,而那些菜分明是你特地给她点的;在人潮如织的地铁里,她会笑呵呵地看着别的夫妻领着两个小孩子,似乎在看着从前的她领着你和你弟弟;她穿上了那一年你从南京买给她的裙子,站在泰晤士小镇的花墙边笑呵呵地让你拍照;她光着双脚走在金山的沙滩上,迎着海风望着不远处的小岛。她笑着拉你的手,给你指着海洋馆里游来游去的小企鹅;她透过防护玻璃,喊你快看动物园里坐在木床上吃竹子的大熊猫。那样子还像你小时候她带着你认识南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认识这个世界的车水马龙。在陪你妈妈一起旅游的时候,你似乎变回了孩子,又似乎不再是一个孩子。

有一天,学校里有事情,你妈妈就在家里给你准备午饭。当所有人都在学校吃午饭而你要回去吃你妈妈做的饭时,你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有同事笑着说你有妈妈做的爱心便当,而只有你知道,这样的爱心便当,对于一个游子来说,是多么的奢侈,多么的珍贵!那一瞬间你觉得,什么山珍海味、功名利禄通通都是过眼云烟,你所能把握所能珍惜的,其实不过就是你妈妈忙碌在锅边的身影。而这个身影,你一年又能看到几回呢?

你因长久的学习和工作而离开家,不在爸爸妈妈的身边,你认可了这是一种独立,却不敢承认这是一种孤独。你想用自己的脚步去闯开一条路,你相信那片黑土地给予你的踏实的力量,而你不得不承认,那种远游在外的漂泊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可奈何。

你妈妈把你的窗擦亮了,把你的衣服洗好了,她似乎有着干不完的活儿,她并没有想着要到哪里去玩,她觉得只要在儿子的身边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她到市场里去买菜,告诉那位普通话说得不太好的老阿姨她要给儿子包饺子,然后指着你说,这是她大儿子。那位老阿姨就笑呵呵地看着你妈妈挑菜,你妈妈的脸上也挂满了笑容。这样的场景不断地出现,一如你小时候的样子。如果生活真的就这样平淡如水,也许你就不会如此的敏感,如此的小心珍惜。

你妈妈回东北的时候一定要坐火车回去,她要看看当年你沿途看过的村庄,听听当年你听过的汽笛。她要用她的生命去体味着你的生命,要用她的呼吸去感受你的呼吸。

你妈妈回东北之后,你依旧放着那首近乎忧伤的曲子在电脑前打字,你右手边的床上却空空荡荡。你时不时地停下来,向你妈妈曾经躺过的地方凝望,拼命地想着当时她说话的样子。她笑自己太笨,有时候给你发短信还写错字。在你写完上一篇文章的时候,她发来好长好长的短信,她说读了你的文字好心痛,她安慰你要坚强。你没有看见你妈妈是怎么样打出那样的短信的,但是你知道有母亲疼的感觉就是坚实的力量。

家里已经到了秋收的时节,你爸爸和你妈妈又将围着那个村庄在四周的田地里收割,但愿秋夜的风霜晚些降临,不要让你妈妈的白发再多染了沧桑。

【三】

你本就是一个安静的人,你不喜欢红尘中的熙熙攘攘,不喜欢人群中的高喜狂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到头来不过是一段黄粱米香中的痴人之梦。你愿意做一个痴人,却不想做着痴人的梦。你摒弃了一切的悲喜,在一个空杯子里顿悟着你漫长的人生。

而你始终没能顿悟。

你把你的心低到了最低处,让它时时刻刻感受着那来自土地的独有的气息和那最卑微的生命的力量。当钢筋水泥蔓延在整个城市之中时,你多想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土地上写作业,站在麦秆垛上看太阳。你直立成一个在城市里穿梭的人,却更加认同自己是个村庄里的人。一切自然冷暖的变化都会让你想到和土地和庄稼和那个村庄的点点滴滴的关联,就如此时,南国的桂花开了,在阳光中散发出郁郁的暖香,而北国的那个村庄正在寒霜到来之前起早贪黑地收割。你帮着他家收大豆,他帮着你家收苞米,多少个傍晚都是顶着月亮回家,然后围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大口吃着猪肉,大杯喝着白酒。那酒里从没有桂花,却有着比桂花还醇郁的香。

上班的时候,你每天都从那排香樟树下走过,下班的时候,你依旧从那排香樟树下走过。香樟树的叶子会在一场场春雨中冒出一簇簇嫩黄的颜色来,又在春末夏初的时节飘落下旧年的枯叶,它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你多少次都想停下来数一数你到底经过了多少棵香樟树,可是每次都在匆忙之中忘却,你看着垂下的香樟叶想着香樟之外的事情。曾经多少个夏天,你都躺在西树林的空地上,高高的杨树叶子在白云下扇动着,阳光透过叶隙漏在你的身上,你的脸上,你的鼻头上。你翻过身,拿着玻璃瓶底做的放大镜聚好光追着一只蚂蚁烤,把蚂蚁走过的黑土烤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来。那白烟飘不到杨树的树梢,那香樟未曾邂逅当年的阳光。

你习惯了晚一点儿下班,习惯了避开拥挤的人群看着夜幕将世界包围,习惯了夜晚开一扇窗听听风吹竹叶,然后在竹叶并不吵闹的声音里长久地呆呆地坐着,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想。你默然地抚摸着桌前小花盆里伸出的绿叶,你把它养在了你的眼前,它却如你一样渴望着自由。

你的眼皮有些重了,你却舍不得闭上眼,这种感觉似乎是还在等待什么,而又从来没有等待来什么。

秋夜的风终究有些凉了,风吹起了窗帘,不断地撩拨镜中那疲倦的脸。

【四】

昨晚从九号线出来的时候正下着雨,你没有带伞。在地铁站里走了一圈,也不想再买伞。你已经买过很多把伞,都是路上遇见下雨的时候买的,那些伞基本上就用过一两次,你不常带在身上。有些明明已经准备好了的事情,你却因为总想着也许天气会一如出门时的晴朗而并不在意。从地铁站到你的住处也并不远,雨下了一会儿就小了,你决定走回去。

路上的积水湿了你的鞋,你低着头看着鞋尖往前走。那条路你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自从来到上海之后,你多少次在这样的晚上从地铁站里出来,若有所思地走回去。路灯和地砖一定记得你的脚步,那高楼顶端的广告牌也一定记得你的身影。在你刚刚来这里的时候,你漫无目的地闲逛,都是那个高高的广告牌指引你走回来。它彻夜不息,红色的灯光让你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到,你曾多少次指给你的朋友,告诉他那个广告牌曾经帮过你多少忙,让你无论在多晚的时候,都能安全地走回去。

走到半路雨就大了,车灯闪过的地方,那雨线如注般在地面上溅起一个又一个泡泡,你赶紧躲在了一个理发店的门前。理发店早就关门了,屋檐滴下的雨落在门前两盆你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上,你就和这两盆植物一起,伫立在深深的夜雨中。

你想叫一辆的士载你回去,可是你只有一条街就到了,的士开过的时候也根本看不到屋檐下的你。你拍下眼前下雨的照片发给你的朋友,你说你在雨中搁浅了。你并不希望有人能来救你,你突然喜欢上那种搁浅的感觉,似乎你一直都是在搁浅,从来没有寻找过港湾,也从没有寻找到过港湾。

你还是决定淋一场雨。

你摘下眼镜,走在了大雨里。

在雨中行走,你不想再看着鞋尖,也不想再看着脚下的路。你抬起头,任雨滴在你的脸上,你看见路边日日经过的香樟树也没有在雨中低下头,它们依旧是站立昂首的姿态,去承受这自然的风雨。

你多少年都没有这样干干净净地在雨中行走了,那雨落在你的肩头,隔着麻布的衣服,你和雨水那么亲近。多少年前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淋着雨回家,和你的好友,背着书包,或者推着自行车,在泥泞的沙石路上,在长满稗草的林间小路上,你们并不觉得有多狼狈。那时回家的路有很远,你们多少次在雨中快步地往回走。

而这一次,你走得很慢。

住处就在眼前,很快就会到达。而家却在千里之外,只有你的心能够到达。

就在这样的雨夜里,你又重新在文字中回忆那些遥远的往事了,这一次,也许你的回忆该告一段落,也许你的文字结束了,而你的回忆会在心里继续蔓延。

你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把你的往事记录下来,还是春天燕子飞的时候,你抓住了往事的影子,然后一下子陷了进去,在往事中做了沉沉的梦。那个炊烟袅袅的村庄依旧安安静静地守候在辽阔的东北平原上,那些朴朴实实的村里人依旧勤勤恳恳地劳作在安静的村庄里,而你,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亲近他们。他们一定都还保留着你走时的容颜,一定都还记得你年幼时的样子。在时光悄然流逝的变迁中,你宁愿相信一切都没有改变。

至少你自己没有改变。

你在一篇篇往事中回归了那个村庄,那个村庄里飞舞的白蝴蝶,那个村庄里悬挂的蜘蛛网,那个村庄里的杨树林和喜鹊窝,那个村庄里的白菜地和豆角架,都成了你回归的理由,成了你回归的向往。你会沿着那群白鹅回家的路,再仰望树梢的明月;你会坐在滴雨的屋檐下,细嗅南园子里的柿子香。你爸爸穿着高大的雨靴从南园子里摘回满满一筐的瓜果,你妈妈围着旧了的围裙在锅台边烙着油汪汪的发面饼,你弟弟笑嘻嘻地递给你他剥好了的一块糖......这往事中的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触手可及。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忆往事,也不是每个人的往事都被写在文字里。那个村庄,那个年代,那群人们,那个你,你又怎能忍心舍弃,又怎能轻易就读懂?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你就在这样的秋雨中,把你的往事写完,又似乎永远也写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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