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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大器晚成”还是“大器免成”?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五句,大器晚成是大家熟悉的一个成语。现代汉语的意思是铸造巨大的器具(如青铜鼎、永乐大钟以及现代的航空母舰等)是不可能很快做成的,需要慢功夫;也指一些本来有大才能的人,到晚年才获得事业成功。在《道德经》中“大器晚成”是这个意思吗?先看古人的注解:

河上公章句:“大器之人若九鼎瑚琏,不可卒成也。”意思是,治国安邦之才就像国家九鼎和宗庙礼器一样,是不可以快速做成的。他认为“大器”是指大人物,栋梁之材。

王弼注:“大器,成天下不持全别,故必晚成也。”意思是,“大器”是全天下都把持不住的别具一格的特别东西,所以必定很晚才能做成。他理解的“大器”是指非常特别的器物。看现代名人的解释:

余秋雨翻译:“纯净的白,好似卑污;最大的方正,没有棱角;最大的器物,最晚完成;最大的声音,很难听到;最大的形象,就像无形。” (余秋雨:《老子通释》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第127页。)他觉得“大器”就是最大的器物,如通行翻译。

南怀瑾说:“'大器晚成’这句话,是以物理来讲人生,一个大的建筑物,不会建造得那么快。”“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其实,万里长城也不是一天造成的,人类的历史,更不是一天构成的。” (南怀瑾:《老子他说》续集 东方出版社,2010年,第100页。)他说的“大器”仍然是大物体。

陈鼓应今译:“最方正的好似没有棱角;贵重的器物总是最后完成;最大的乐声反而听来无音响;最大的形象反而看不见形迹”(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 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231页。) 他说的“大器”是“贵重的器物”。

刘笑敢解释:“本节值得讨论的是'大器晚成’一句。'晚’字,帛书甲本残缺,乙本原作'免’,整理者依传世本读为'晚’。楼宇烈云:经文'大器晚成’疑已误。本章言'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第二十八章言'大制无割’等。一加'大’字则其义相反,'方’为有隅,'大方’则'无隅’;'音’为有声,'大音’则'希声’;'象’为有形,'大象’则'无形’;'制’为有割,'大制’则'无割’。惟此'大器’则言晚成,非'器’之反义。” 刘笑敢引用楼宇烈的话,仍然疑在“晚成”上面,没有认真研究“大器”以及“大白”、“大方”、“大音”、“大象”和“大制”的“大”字。“大”如果理解为大小的大,很难讲通。楼宇烈虽然疑问“一加'大’字则其义相反”,却没有进一步解释其原因。

其实,《道德经》第二十五章老子说“道”这个东西:“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也就是说,“道”有两种称呼:可以叫道,也可以叫大。古人有名,有姓,还有字。如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古代人是先取名而后冠字。“名”对内,是长辈、父母叫的;“字”对外,是平辈或社会上叫的,所以对“道”而言,我们通常称“道”而不叫“大”。那么,“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五句,我们用“道”来代替“大”:“道白若辱,道方无隅,道器晚成,道音希声,道象无形”就好解读了:

“道白若辱”,以白来说道,道白不是纯白的,带点暗色,白里透着黑。一般而言,白就是白,黑就是黑,黑白分明,但道不是,与众不同。“大白若辱”也有不同理解和翻译,主要是对“白”和“辱”有不同注解。一种注解是,白是纯洁,辱是污浊;另一种注解是,白是白色,辱是黑暗;还有一种注解是,白是明白,辱是侮辱。辱,常用词汇有:羞辱、侮辱、辱名等,也还有污浊的意思。

“道方无隅”,以方来说道,道方是没有棱角的。一般的或现实中的方,是有棱、有角、有“隅”的;道方,无顶、无底、无边,巨大无比,所以没有角落,也就不成为方。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天是圆的,日出日落象征着运动;地是方的,山重水复象征着静止。庄子有“方内,方外”之说。古人又认为以天地四方构成的空间为“方”。方内,即人们赖以生存的尘世空间;方外,就是天地尘世之外。老子说的“大方”,即方内。人生活在方内,能看到天地四方的角落吗?即使到了“天涯海角”也看不到一隅之地。这句的言外之意,就是把道比喻成“方”的话,那是一个无穷大的方,看不到它的角落。

“道器晚成”,以器来比方道,道器是免成的。按楼宇烈的说法:“一加'大’字则其义相反……惟此'大器’则言晚成,非'器’之反义。”如果理解为“大器免成”就是反义:“器”为有成,“大器”则“免成”。《说文》:“晚,莫也。”《广韵》:“晚,暮也。”“莫”的本义是日落时,也是“暮”的本字。但在古代“莫”主要是否定词,相当于“不”,如《墨子·公输》:“莫能守。”《史记·魏公子列传》:“莫能得。”《道德经》中的“金玉满堂,莫之能守”等。所以,“大器晚成”理解为“道器莫成”“道器无成”或“道器免成”正好与前后文意相连,不是慢慢造成的意思。

虽然通行本都是“大器晚成”,但帛书乙本就是“大器免成”,竹简本是“大器曼成”。曼,古通无。如《法言·五百》:“行有之也,病曼之也。”《康熙字典》注:“曼,無也。”所以,“大器晚成”不是唯一版本,现代成语的意思也不是《道德经》原文的意思。

“道音希声”,以声音来形容道,道却是寂静无声的。道无高音,时常低调,静悄悄地无声无息,却能达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最美妙的音乐大作令人陶醉,是听不到弹奏传出的声音。或者说,真正陶醉人的大音乐,则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把“道”比喻成音乐那是极美妙却又是听不见的。

“道象无形”,以形状来体现道,道是没有形象的。道虽无时不在,但是无影无踪,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没有形状也没有形象。最大的形象也是看不到形状的。把道用形状来比喻,那是无穷大的,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与大方一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这个意思了。

这与“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三句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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