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写了篇文章，《两个故事，你想要哪一种结局》，故事记载了不同儿女对待住院期间父母的不同行为，很多网友在后台留言要“善待父母”。“善待”一词的含义很广，所谓的“善待”，你真的理解吗？
一
有位老爷子食道癌，中医称“噎膈”，典型的恶病质，好几个月一粒米也吃不进去，咽点水都费劲，几乎每天都要靠杜冷丁止痛。家属给老爷子办完住院手续后，明确表示不做任何抢救，言外之意就是让老爷子在医院“等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家属。
每次查房，老爷子总吵吵着疼，说话的过程中，眼一直都没有睁开，一股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的劲儿。那天听护工说，“你看他白天有点糊涂，其实他夜里明白着呢，天天说梦话，闹着要回家，不愿意在这里呆，还说给他一针让他立刻见了阎王最好”。我随口说一句，“不愿意待在医院，就回家呗”。
护工这时候白了我一眼说，“小大夫，这里面的事儿，你就不懂了吧。你还没结婚吧，事儿多着呢。我给你说啊，要是让老爷子回家，不知道亲戚邻居的怎么说呢，老爷子病成这样，还在家里住，儿子不给看病啊，那可就是不孝顺啊。再说了，你这回了家，谁愿意伺候啊，哪有在医院一死了之痛快啊......”。
那位护工，嘴一张一合，我竟一字也听不到。我明明知道这就是现实，但我仍不愿意相信现实竟然如此残酷。很多人都讲究“落叶归根”，有些老人哪怕疾病缠身，也不愿意去医院看病，就怕万一死在医院，因为他们始终觉得自己“生是故乡的人，死是故乡的鬼”。直到现在，在我们老家也有一部分人还保留着这样的传统，当医生告诉家属，病人快不行的时候，家人都是尽力把病人推回家，完成老人对故乡最后的“忠贞”。
故事中老爷子的儿子，或许成全了别人眼中的孝顺，但在老人心中他算不上称职。来看“孝顺”二字，孝顺、孝顺，只有顺才能称“孝”。老爷子心心念念要回家，可儿子终究没有“听见”老人心中的诉求。
二
还有一位老奶奶，也是食管癌，1年多的病史，家里人都瞒着老太太，之前还能吃点软和的食物，现在喝点水都疼得受不了。我去问病史的时候，奶奶说，“姑娘，你说活着有啥意思，我还不如死了呢，一年多了我都没有好好吃顿饭，要是让你三天不吃饭试试......”，奶奶的女儿在旁边站着，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我，那微笑里隐藏着诸多无奈。
后来与奶奶的女儿聊天，我知道有很多次奶奶都想着一死了之，不想再活受罪。“尽管每天都很有胃口，可就是一点饭吃不下去，吃点就疼得厉害，你说谁能受得了”，女儿转述着奶奶的话，顿了顿呜咽着说，“我爸从小就死的早，我们几个都是我妈一个人抚养的，我不舍得她走啊，如果能让我妈多活一天，花多少钱都行.....”。
可是，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的罪啊。晚期食道癌患者，喝点水都疼得厉害，更不要说像正常人一样吃饭了。一年365天，除了不能吃饭，还要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若是合并其他基础病，丝毫没有生活质量。对于他们，我想可能比所有人都有权利说“生不如死”。
我知道阿姨不舍得奶奶走是打心里真心不舍得，可是换位思考一下，你的“多陪陪自己一天”，奶奶就要忍受着巨痛八万六千四百秒。难道这也算尽孝吗？
三
前面的两个故事，让我想起最近看到的一篇文章，里面记载巴金先生临死前的情形。
1999年，巴金先生病重入院。一番抢救后，终于保住生命。但鼻子里从此插上了胃管。“进食通过胃管，一天分6次打入胃里。”胃管至少两个月就得换一次，“长长的管子从鼻子里直通到胃，每次换管子时他都被呛得满脸通红。”长期插管，嘴合不拢，巴金下巴脱了臼。“只好把气管切开，用呼吸机维持呼吸。”巴金想放弃这种生不如死的治疗，可是他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因为家属和领导都不同意。
“每一个爱他的人都希望他活下去。”哪怕是昏迷着，哪怕是靠呼吸机，但只要机器上显示还有心跳就好。就这样，巴金在病床上煎熬了整整六年。他说：“长寿是对我的折磨。”
故事中的爷爷还有奶奶是不是也这样想过，“继续活着是对我的折磨”。
无论是不是别人眼中的孝顺强迫老人住进医院还是为了能陪自己多走一程而尽一切可能保住老人的性命，我想这在所有人眼中你们的行为都践行了大写的伦理道德，但唯独在一个人那里错了，你们屏蔽了他们内心最真实而又最无力的呐喊——他（她）不想没有尊严地活着，似乎这样“被活着”，除了痛苦，毫无意义。
四
推送过一篇文章《临终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有生之年，幸好读到》，里面有位男士回忆他母亲临终前的情形，痛哭流涕，他说他觉得母亲冷了给她穿保暖的衣服，盖厚厚的被子，觉得母亲几天没有进食，不停给她输液，他母亲想回家，可他坚持让她住在医院。他自认为尽了孝心，可是没想到给她带来莫大的痛苦。
美国有一位作家阿图·葛文德，他在《最好的告别》一书中，试着探讨如何从容地面对临终生活这一话题。文中提到他的祖父很喜欢骑马，尽管在晚年身体虚弱，医生强烈反对他继续骑马，但阿图一家并没有强迫老人听从医生的建议，而是尽一切可能实现他的愿望，最后他的祖父活到110岁离世。
人总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能任着性子在人世间走完最后一程？而我们让他们没有任何质量的活着，是不是也太自私了？
关于临终关怀，中医集结号也曾经推过几篇文章，在这里附上链接，供大家参考：
芸菱简介：
芸菱，中医集结号创始人和主编，爱码字的中医人，借文字分享医学故事，希望通过文字，搭建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和谐之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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