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翻越野人山之惨状，已是现在的我们所不了解，也是不可想象的，只是传说有女兵被男性野人强奸致死的，也有男兵被女性野人强行带走，想方设法与他强行性交，等过几天放出来时，人都脱形了。这都是传说，在众多的回忆录中，我选录一亲身经历此次劫难的人所写的一篇回忆录，以此来让今天的我们知晓当年中国远征军壮士们，为报国仇家恨，是怀着怎样的一种献身情怀，然而，却在翻越野人山时，经历了怎样的惨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野人山历劫记
（作者：李明华，女，时任第5军政治部干事。）
我的祖籍是浙江宁波，生长在上海。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同年8月13日，日寇进攻上海。当时我就读于爱群中学，凭着满腔雪耻救国的热血，瞒着父母参加了上海市商会童子军战地服务队。同年11月初，上海战事逆转，辗转撤到汉口，我考入军事委员会战时干部训练团第一团。毕业后先后奉派在后方医院、中央军校六分校子弟学校服务。1941年底调入第5军政治部任上尉干事。1942年春，我随军增援缅甸。……我仅亲自经历了增援缅甸以下穿越野人山向印度转进的一段艰辛历程。
第5军在缅甸作战失利后，因腊戍和密支那先后失守，遂决定向印度东北边陲转进。当时计有第5军军部、军直属部队和第22师，总人数约为15000人左右，到最后越过野人山到达印度者只有3、4千人。当时随军部撤退的女同志除战干一团女同学胡汉君和我两人外，还有政工队女队员和几位眷属，共约40多人，最后到印度的只有4人。胡汉君和我是劫后余生者。
野人山横隔在中、印、缅交界处，高山峻岭，湍流绝谷，绵亘上千里，原始森林密布，丛草藤蔓漫山遍野，如果没有开路先锋，简直寸步难行。由于我们经常是结队前进，毒蛇猛兽多被前头部队惊走或杀死，我们在后面产不常遇见，最常见的是吱呀叫唤的猴子，最使人惧怕的是野象群和暗中危害人性命的毒蚊、蚂蟥。山上居住着尚未开化的掸族人，人数少得可怜。行军数日难见一个村落，即使遇到，人也都逃往他处，空留下几间茅舍。
自1942年5月初，在缅北一个不知名的大村落中，全体官兵奉军部命令毁掉全部重武器、装备、车辆，开始徒步进行布满原始森林的山区，从此补给中断，全凭个人自行谋生。初是队伍还能像蚂蚁队伍一般一个接一个前进，几天后就渐渐分散成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了。断粮半个多月，人人饥饿疲惫不堪，连当天是几月几日都无力记忆。当时国军未曾有过野外求生训练，第5军也未实施过山地与丛林作战训练，很多官兵因饥不择食，吃了有毒的野菜而丧生。
我一直和胡汉君同行，其他政治部同事都失散了。我们几天未吃东西，唯有仰赖山溪清水延续生命。一次汉君不知向何人讨来一点碎饼干分我一半，我以无比感激的心情接过来，以当时的价值而论远远超过连城璧。我舍不得大口吃，吃了两个半块即将剩余的存入背包，留作续命金丹。
当天傍晚我正在山溪边取水解渴时，政工队的高淑梅（参军前是小学教师，人常称高老师）、王云清和小苑赶到。患难中分别数日，乍见倍感亲切。她们都病得很重，高的那双“解放脚”已仲得如气球一般，仍在咬紧牙关赶路，使我既敬佩又怜悯。听说她们已有许多天未曾进食，我不自禁地将仅存的碎饼干全送给了她们。看她们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分不清是同情还是感伤，我不禁热泪盈眶。
当晚我们一同宿在一个芭蕉叶搭盖的棚里。次日出发时，高脚痛寸步难行，云清、小苑的病情也未见轻，她们决定休息些时候再走。我和汉君只得先出发，临别还劝她们尽快赶上来。
三天之后，我们爬过两座大山，正在一棵树下休息时，华侨队罗副队长赶来，告诉我们已发现她们仨的溪边的芭蕉棚里长眠了。极端悲恸感伤之后，我回忆起高淑梅参加本军时的感人情景。
高淑梅是小学教师，家境清苦，年高的母亲和尚在小学就读的幼弟全靠她微薄的薪水维持生活。当第5军准备赴缅作战时，驻昆明附近场林的军政治部成立政工队，招考男女青年，计录取了43人，大多为昆华女中的学生和几位艺专师生，王清云和小苑是昆华女中的学生。高淑梅也在录取之列。出国前三天放特别假，队员们个个穿着军装回家了。午后，突然由传令兵引起一位年过半百、衣着褴褛、面目慈祥的老妇人，声称要见主任或科长。主任和科长都公出不在，我们便问她来意。她一面从黑色包袱里取出一套军服和军帽，一面满脸泪痕地说，她是高淑梅的母亲，高的父亲8年前去世，家中全靠淑梅教书维生，她若随军出国，家中老幼确实无法生活下去，特来恳求长官准她长假……我们听了她的话都十分感动和同情，几人研商之后，决定不等主任回来，先代收下军服，答应共同向主任恳求，请她放心回去。哪知高老太太离去不到半小时，高淑梅笑眯眯地回来了。我们十分惊奇，急忙把刚才她母亲亲来代她请长假的事相告，并问她回来有何事。她笑笑并以坚定的语气说，她早已下定决心随军远征杀敌报国，绝不请长假。母亲一再劝阻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她母亲无奈将她锁在房里。她待母亲离家后，由窗子逃出搭车赶回来。大家仍劝她回去，免得母亲着急。她最后坚定表明，如果大家再劝阻，她宁愿自尽此地以明心志。在如此严肃的气氛下，大家除了无上的敬佩外再也无言相劝了。如今她竟满怀尽忠报国的宏愿暴骨在野人山，我不敢想像，她在弥留时的那种悲恨心情，以及她的老母幼北倚闾望眼欲穿的悲惨景象！
……
近几天雨越下越大，我们的行程一天比一天困难，沿途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溪边、路旁、树下随处可见，终日被雨水浸泡，胀得不像人形，生满了蛆使人看到就反胃。这些人多由于饥饿疲惫以及被蚊蝇、蚂蟥吮叮致病而死，也有的误食毒果中毒死亡。有一次溪水突然暴涨，卷走了溪边12个同伴……那种惨绝人寰的景况，比神怪小说中描述的十八层地狱尤有过之。活的人长久受此种环境影响，普遍产生了极端绝望的情绪。
我曾见吃了野芋和野芭蕉根的人全身浮肿而亡，因此我和汉君都不敢尝试，只得天天用大叶子接些雨水充饥，地上的溪中的水因浸泡过腐尸也不敢饮用。有时运气不错，在猴子窝里找到一些野果，判断猴子能吃人也一定能吃，我俩就分而食之。这天上午雨时下时停，政工队和华侨队有十多人赶上来，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在这种环境中，只要一落伍就凶多吉少。
午后雨势愈来愈大，我连滚带滑地下山。到山下时已近傍晚，远远望见一座芭蕉棚，精神为之一振，急忙加快步子赶去，渴望就近火堆取暖并烤干衣服。到达棚前，本科罗科长在里面，我如见了亲人一般地高兴，问了一声“科长”，马上将右脚迈进去。万没想到这平日慈祥而受人敬重的长官，一反常态手执棍棒，疾言厉色将我赶出棚外。我只得强压下满腹悲怨退出来。夜幕低垂，面前是条洪流湍急的河川，一人不敢渡河前行，汉君也不知在哪，我一人静坐大树下，雨下个不停，双脚浸在半尺深的雨水里，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满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想到矢志要亲眼看到日寇败亡，所有的悲愤都平息下来，泪水也停了。不能就此倒下去，坚强起来，再艰难险阻的历程也要撑下去。
天亮以后雨小了，寻着汉君姐，我们继续随人们前行。当沿着一棵粗树干搭成的独木桥过河时，我不慎失足掉进河里，幸好一位好心的伯伯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汉君急忙牵住我的手慢慢拉我上来。我吓呆了，既未向伯伯道谢，也未曾问他尊姓大名，只好将救命大恩永记在心。
四天之后，我们到达一个小村落，找到一个草顶高脚房的角落（屋里早已挤满了人）住下来。晚上汉君向某位同乡要来半漱口缸米汤，分我一半，缸底还有几粒米，这是自断粮以来首次尝到的最美味的一餐。
次日下午遇着华侨丁队长和三位队员。十几天前听说他们大多倒下去了，现在突然见面，真是喜出望外。据说他们当中的陈祈说，罗科长和另外三人已死在溪那边的芭蕉棚里，尸体都腐烂了。丁队长他们砍了四片大芭蕉叶将他们覆盖了。
……
日复一日跋山涉水，不由得怨恨大地上怎会有那么多山和水。沿途尸体越来越多，为避免触目惊心、物伤其类，已不敢斜视。每天走的路也越来越短。这天勉强爬过一座大山之后天已晚了，细雨濛濛中发现一间茅草屋，汉君提议赶紧去那里休息，明天起早再赶路。到达屋前天已昏暗，屋门半开着，里面已睡满了人。屋里没有生火，凝视半晌，才见唯有门后有一席空地。我们不忍心惊扰他们，放轻脚步悄悄进去，坐在那里不再出声。身体实在太疲倦，不久就入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心中正纳闷睡着的人们为何仍无动静？忽然闻到臭味，再度细看，发现他们早已气绝，脸手浮肿，臭气四溢，难怪整夜没有半点动静，原来我俩在死人堆里宿了一夜。想到这里顿觉头皮发麻，一阵阵反胃，直想呕吐，急忙逃到屋外，过了好半天才恢复平静。
……
第5军各部队到达印度后，先进驻位于印度东北边境的提旁营区集结。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派遣新编第38师一部在那里开设收容站，不久军部官员即陆续空运回国。1943年元月，长官部奉命撤回滇西，中国远征军改为“中国驻印军”。我和汉君请求分发工作一事如石沉海。汉君先回国，我经友人介绍进入印度国际大学就读。1944年春，应侨领何满源先生之聘，赴印度阿萨密省马冈华侨小学执教，直到抗战胜利才回国。当轮船缓缓驶进上海外滩码头时，我打心底涌出毕生最为欢欣兴奋的狂热情绪。8年来的国仇家恨完全湔雪，情不自禁低下头，望着双腿上残留的野人疤，默默告慰当年在野人山上为国捐躯的难友们在天之灵！
《不屈的意志----一个80后看当年的抗战》之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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