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蕖轩诗词》 

                                               华亭 袁镜蓉 著

                       序一

    予长姊，字月蕖，幼时随先君子厚堂公学，既能诗文。先大父柏田公爱之甚，为之择婿，归会稽吴梅梁少司空。随任宦游，一至楚，再至蜀，道经数万里，奔走二十年。凡名山大川以及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人情喜怒哀乐之变态，无不蕴于中而发于诗。其言或幽吟俯唱，或慷慨悲歌类，皆本于性情，见于阅历者。呜呼！尘海茫茫，孰知巾帼中有诗人如吴姊乎？予尝读姊氏所著《传诉略》，已赞叹其为人行事，可以传矣。今观所作诗，益信其才之钜细悉工也。亟劝付梓，以广其传云。弟克家谨序。

 

                       序二

    予与会稽吴梅梁少司空庚午同举于顺天。次子斆为其婿。甲辰岁，奉其妻母袁夫人所作《传诉略》求正于予，予览之而嘉其孝且才，已为之序。戊申夏，斆又寄袁夫人诗集来求予序，予知夫人工吟咏，而未见其诗也，今纵观诸什，格超体备，殆所谓天授，非人力者耶，宜其佐梅梁和声，以鸣盛世也。夫人为袁柏田方伯孙女，博学多识，能治家政，其立言行事，皆足以垂教后人。呜呼！若夫人者，可与言诗矣。秀水庄仲方序。

 

月蕖轩诗草

 

咏竹

劳君日日报平安，欲卷晶帘翠袖寒。

满地月明清似水，有人斜倚碧阑干。

 

涓涓凉露洗篔簹，十亩清阴覆玉塘。

可惜此君清节好，风来亭外不闻香。

 

苍苔一径绿云深，不许红尘半点侵。

却怪澄湖明似镜，被他照见岁寒心。

 

夜坐闻外子读书声口占

碧云无际月华明，斜卷珠帘梦未成。

风过小栏天似水，花阴飞出读书声。

 

秋夜闻雨

风度窗前铁马鸣，一庭疏雨滴深更。

来朝添得秋多少，好听芭蕉叶上声。

 

苦雨

秋雨满江城，连朝苦未晴。檐牙长短势，屐齿万千声。

入草蛩音切，摧花蝶梦惊。暗窗无个事，兀坐听鸠鸣。

 

中秋夜雨

无端佳节雨潇潇，小院凉生透绮寮。

疏滴梧桐清洒竹，洗将秋色度良宵。

 

春闺

黄莺啼晓绿窗幽，暖帐轻弹上玉钩。

好梦初回人乍起，一帘晴日照梳头。

 

开匳芍药一枝斜，眉斗双蛾鬓掠鸦。

妆罢春闺无个事，半帘红雨咏桃花。

 

风揭帘栊香满衣，一栏红药倚晴晖。

下阶欲挽花枝起，半怯轻寒半力微。

 

绮窗日暖透轻绡，花样新翻未易描。

绣到鼠姑暂停手，戏将红线逗雏猫。

 

碧窗人静试临池，铜雀新磨学作诗。

瘦绿肥红吟不稳，几回搁笔几支颐。

 

瓶桃

东风催遍万花开，红艳亭亭傍镜台。

一片绛云吹不起，误他蜂蝶隔帘来。

 

探春花

缤纷红紫日相催，合与迎春一例开。

试向此花问芳讯，十分消息几分来。

 

长春花

花开占得四时新，点缀黄金小朵匀。

纵使东篱延寿客，也应低首庆长春。

 

芍药花

蕊放春阑染绛霞，几枝浓艳倚栏斜。

爱他金带呈祥兆，应数人间第一花。

 

夜坐咏桃花

春影上窗纱，余香带露斜。

夜阑人不寐，银烛看桃花。

 

登吴山

城郭凭临正夕阳，万松顶上飒秋凉。海门一线潮生白，越岸千螺雨洗苍。

绰有霸图钱氏拥，了无王气宋宫荒。含愁却俯西湖水，满浸芙蓉落夜霜。

 

锡山惠泉

九龙点点晓峰排，弄水轻桡处处皆。

汲取清泉夸第二，试看汤火候金钗。

 

渡扬子江

破浪快扬舲，风帆去不停。潮吞瓜步白，山隐秣陵青。

战伐名空在，鱼龙气自腥。羡他陆鸿渐，汲水辨南泠。

 

露筋祠

古木昏鸦噪寺门，俨然廟貌对江村。

伤心惟有长淮月，冷照悠悠万古魂。

 

望泰山

岳势出天表，层云压尽低。独怜瞻嵂崒，未得一攀跻。

仰止心徒切，流连望转迷。何当凌绝顶，眼底小全齐。

 

晓行卢沟桥

平桥虹影跨卢沟，辘辘轻车似水流。

何事晓风吹梦断，一鞭残月五更秋。

 

古镜

凤篆龙纹藓翳苍，灵辉全在暗中藏。如悬寂寂秦时月，曾照盈盈汉殿妆。

锈涩欲侵眉畔绿，尘昏半隐额间黄。凭谁细把金膏拭，寒影重看泻一堂。

 

题自画墨兰扇面

安排卷石寄幽芳，试学湘兰写几行。

不买胭脂画桃李，好教花籍墨痕香。

 

荼蘼花

深院才过廿四风，纷纷香雪扑帘栊。

莫愁花事阑珊甚，驻得余春一架中。

 

初夏

荼蘼一架了残春，深院杨花暖扑人。

正是清和好时节，半瓯雀舌试茶新。

 

闲庭梅雨日霏霏，红自飘零绿自肥。

倦倚阑干无个事，看他燕子引雏飞。

 

偶成

坐领荷香趁晚晴，薰风拂拂动帘旌。

忽来一阵催诗雨，沁得诗肠分外清。

 

寄怀王夫人汪佩湘姊

香闺自昔订兰盟，云水三年两地情。

花满长安欣再见，春风同坐听流莺。

 

珠箔晨开径扫花，琼筵款我醉流霞。

大罗天上兼旬住，忘却人间更有家。

 

玉壶清澈贮冰心，宝鸭香添坐夜深。

把酒茜窗频絮语，忘形话到月西沉。

 

瀹茗清谈绣幌垂，品花评竹日追随。

正欢姊妹重相遇，无奈东风又别离。

 

笛吹杨柳别愁新，惆怅临歧意转亲。

回首天涯感知己，心香惟祝画堂春。

 

试看广乐奏钧天，学士蓬莱冠众仙。

夺得琼花新锦样，五云璀璨镜台边。

 

秩晋鸾闺焕彩霞，凤衔丹诏出天家。

还期丽月随星使，照到吾乡桃李花。

 

千里相思共月明。花飞陌上又长征。

江天不少鳞鸿便，好语为传到锦城。

 

灞桥

离亭柳色最销魂，隔岸山光入望遥。

灞水年年送行客，伤心无复旧时桥。

 

登七盘关

绣岭重峦叠万千，羊肠曲径走盘旋。风来壑底犹飞雪，人到山巅望若仙。

殿角铃声悲落日，马头云气阻征鞭。迥看绝壁临无地，但听潺湲响碧泉。

 

自题桐阴坐月图

晚窗无个事，小坐玉栏东。凉浸梧桐月，香飘菡萏风。

清辉团扇满，瘦影淡烟笼。心镜澄如水，悠然万籁空。

 

题山水扇面，赠潘夫人陆琇卿妹

湖山一抹淡烟笼，三月夭桃夹岸红。

笑指春帆天上坐，不知身在画图中。

 

题山水扇面，赠潘夫人汪佩之妹

画阁参差水一涯，绿阴深处有人家。

瓜皮艇子轻于叶，载得青山访若耶。

 

咸阳古渡

官街草色碧于烟，驿路风轻柳欲眠。

清渭东流人北去，咸阳古渡水连天。

 

咏白荷花

亭亭玉立照银塘，月夕风晨浅淡香。偏向热中矜冷艳，爱从世外学仙妆。

冰心凝露清如许，琼影流云澹不妨。缥缈凌波谁得似，二妃缟素步潇湘。

 

宿骊山下望月

玉笛金钗总劫尘，人间天上两无因。

伤心只有骊山月，曾照长生殿里人。

 

游华阴廟

翘首欣瞻华岳门，森森翠柏古犹存。九重宫阙金天耸，万古衣冠白帝尊。

玉女莲花都到眼，青牛老树尚蟠根。蓬莱仙境何曾远，五凤楼高接紫阍。

【原注】相传老子曾系牛于树，因以名之。树无枝叶，而老干梢根，历久不朽。

 

山行

高风瑟瑟动前旌，万叠冈峦不易行。盘马回峰愁鸟道，掀车乱石走雷声。

眼穿落日孤城远，身入层云一羽轻。自笑此生常作客，年年随宦苦长征。

 

出山抵孟县宿

回首冈峦万斛愁，喜心今日走平畴。村围绿树千章远，麦卷黄云一片秋。

渡口人归天欲晚，山头日落鸟空留。河阳县里眠初熟，怕听鸣鸡报晓筹。

 

孟津渡河

莽莽黄河水，年年此渡头。狂流来绝域，急浪骇行舟。

隔岸平山远，轻帆夕照收。侧身时极目，万里使人愁。

 

发修武县

迢递出城西，东风信马蹄。危桥通夜寺，乱水绕春畦。

树远笼烟小，云归逐日低。乡思寄何处，一带绿杨堤。

 

发怀庆府，由清化镇抵宁郭驿宿

太行山不断，驿路出城遥。竹翠环村舍，溪清架石桥。

河鱼充馔入，筐笋带泥挑。向晚沽春酒，灯前泻一瓢。

 

自题墨竹

萧萧苍玉雨声寒，信手涂鸦墨未干。

粗服乱头无笔法，劝君莫作画图看。

 

画竹寄大女

泼墨写琅玕，潇潇风雨寒。

燕云千万里，仗尔报平安。

 

夫子以白发诗寄示，因步原韵和之

二毛才见客愁边，憔悴天涯只独怜。诗就邮筒传别恨，书来粉署感华颠。

秋风鲈脍期他日，春柳丰姿说往年。白首青山好偕隐，待君阳羡买新田。

 

附原作：

雪痕吹上鬓丝边，蒲柳生涯暗自怜。偕老与君堪白首，名场如我亦华颠。

家园散发知何日，阆苑簪花忆少年。失计桑榆收未晚，秋风端合赋归田。

 

岳州阻风

经年又泊岳阳楼，雪雨连朝动客愁。

湘水多情留我住，北风竞起阻归舟。

 

菊花

园菊丛开殿众芳，数枝冷艳绕篱黄。

漫嫌三径秋容瘦，能向西风傲晚香。

 

白菊花

欺霜篱畔菊，淡淡数枝秋。

晚节香逾久，花开兆白头。

 

白桃花

流水仙源望不分，冰姿怎耐夕阳曛。

刘郎去后春无色，千载天台只白云。

 

谢潘夫人陆琇卿妹惠青果

梅花香里课熊丸，谏果颁来翠满盘。

最是酒酣茶熟后，恍逢知己话甜酸。

 

深闺厚貺我何堪，珍重传来自岭南。

入口顿教人意爽，思量滋味在回甘。

 

谢潘夫人陆琇卿妹惠金橘

妆成蜡样小于丸，色味黄香秀可餐。

薰手攀来仙子赠，丹砂粒粒转金盘。

 

爛然陈向画帘中，无数鹅黄讶许同。

为是铸金人在望，却看光彩倍圆融。

 

题潘夫人汪佩之妹纨扇美人

纨扇曾经障美人，忽从画里睹全身。丹青第一谁争购，粉黛三千此绝伦。

玉树临风传态度，梅花映月肖精神。闲来偶倚湖山畔，芳草碧苔处处春。

 

道是桃花又杏花，新红轻晕脸边霞。时妆岂料成仙子，国色于今出画家。

翠影漫摹眉黛浅，墨痕微沁鬓云斜。南薰一拂能消受，正是清凉好岁华。

 

缟袖湘裙写素姿，画工点染恰相宜。岂因倦绣闲寻梦，若为耽吟偶寄思。

著色喜逢春暖后，招凉合伴晚妆时。兰闺自有怜卿者，珍重秋风好护持。

 

钱夫人李纨兰将之河南，写墨兰摺箑赠之，兼系以诗

十载善书名，日下共倾倒。坐谈春风生，臭味同怀抱。

执手忽言别，悠悠洛阳道。赠行无长物，相思何日了。

染翰写幽兰，聊以遗芳草。

 

自题纸屏风

剩有残笺半幅红，裁来刚合小屏中。

不求片石夸云母，为守家遗俭朴风。

 

伯康弟以雁字诗寄示，依韵和之

一幅潇湘影缀空，天然字迹印高穹。数行写破衡阳月，万里书传朔塞风。

笔阵横排斜照外，云笺轻界晚霞中。题名佇盼南来雁，塔上争看点画工。

 

谁怜片影落云边，画荻生涯又一年。飞白何人传笔妙，蔚蓝倩汝染毫颠。

雪泥陈迹怀湘浦，风雨单行怯水天。日暮沙汀悲失侣，断文空自破寒烟。

【原注】先夫子督粮楚南，予随宦焉。

 

辛丑初夏有双燕来巢于堂，喜其不登华屋而来栖此，更怜其经营辛苦也，赋四绝句以誌感。

风暖闲庭绿满槐，昼长人静独徘徊。

忽闻双燕呢喃语，似慰孤栖特地来。

 

飞去飞来日日忙，落花泥累一巢香。

经时喜引雏儿出，学语梳翎试頡頏。

 

雕梁画栋满京畿，偏到侬家便紧依。

岂是恋侬门第好，知他不向热场飞。

 

岁岁京华逐软尘，绸缪牖户倍劳神。

怜他辛苦还怜我，一样经营寄此身。

 

观巢燕有感，即叠前韵（悼先夫子兼悼恩儿也）

生意婆娑叹老槐，闲看双燕舞徘徊。

呢喃好似同心语，偏向人前细说来。

 

自叹营营只影忙，空梁落月冷衣香。

伤心已作孤飞燕，能否他生共頡頏。

 

偶寻社侣到郊畿，哺乳还巢乐共依。

几度呼儿情更好，避人先引傍檐飞。

 

旧梦投怀感幻尘，那堪回首最伤神。

分明十五年前事，垂别还依阿母身。

 

秋社燕归，诗以送之，并自述怀，再叠前韵。

嫋嫋金风飐绿槐，动人秋思起徘徊。

刚逢社日喧村鼓，又看乌衣归去来。

 

秋去春来应候忙，乱巢犹恋旧泥香。

呢喃劝汝休憎别，来岁梁间待頡頏。

 

我亦羁栖在帝畿，频年形影自相依。

家园遥隔三千里，夜夜乡心逐梦飞。

 

回首南天望隔尘，每怀椿荫祝精神。

秋风不许随归燕，为抚孤雏绊此身。

【原注】夫子曾题居室曰椿荫轩。

 

题画蔷薇兰花

一枝折得浅深红，聊伴芳荪付画工。

自是幽香爱空谷，不随桃李斗春风。

 

蔡麐洲侍御视学蜀中，郑静石夫人将随之任，特写海棠白头翁便面，兼赋短章以赠别。

最好通家最有情，曾怜弱女订兰盟。

随肩正喜长安乐，偏咏皇华去锦城。

 

才披绣豸丽东台，又看鸾旂夹道催。

寄语蓉城旧桃李，新阴移向及门栽。

【原注】道光壬午岁，先夫子视学川中。

 

剑门云栈叠重峦，我亦曾经蜀道难。

衣钵欣传今日事，离情无限逐征鸾。

【原注】先夫子视学川中，予随宦焉。

 

怅别销魂正九秋，愧无琼玖向君投。

丹青聊寄荣华意，画锦堂开到白头。

 

题金夫人翁绣君群芳再会图书卷

才女名花伊利看，比肩接迹古来难。

披图重喜逢嘉会，缺陷凭君为补完。

 

夺得黄荃笔一枝，万花飞舞各呈姿。

春生腕底爻占萃，想见描摹得意时。

 

题麟河帅夫人太常仙蝶图书卷

翩翩来自曲台新，不是南华梦里身。题咏昔蒙宸翰洒，悠扬今傍节楼驯。

河清呈瑞龙为侣，乐奏来仪凤作邻。为想绣帷风动处，翟衣相映彩璘彬。

 

题潘夫人陆琇卿妹兰窗读书图

明玕窗外照亭亭，静里丛兰自发馨。

斗罢玉堂新赐荈，鸦叉重挂玉珑玲。

 

赞元稳继沂公志，忘势从无献子家。

馆号鸥波容自道，吴兴转恐逊清华。

 

簪杏人偕咏絮才，苍苍作合费疑猜。

神仙当贵寻常事，似此双修那得来。

 

吴淞斟酌剪秋水，缥缈商量收夕峦。

著笔定知幽意足，乞将画本细寻看。

 

寄赠孔宥函司马夫人兼自述怀

乌沙河畔泊归船，忽听鸣驺花外传。

省识春风桃李面，师门情重话缠绵。

 

画阁争推一字师，倡随鸿案咏齐眉。

遥知刻烛题诗夜，镜槛风低月上时。

 

水国宣劳夫婿才，万家麟屋上春台。

鸾封佇看从天降，指日恩纶叠锡来。

 

叹我奔驰返故乡，舟车跋涉减容光。

旧时门巷沧桑变，痛苦先人逝世忙。

 

窀穸经营手自亲，衔悽负土剧酸辛。

鉴湖明月澄如镜，照见伤心只一人。

【原注】时归葬先舅兼修先夫子墓。

 

无限离情两地同，驹光如驶更愁侬。

何当重转长安道，倚棹袁江访女宗。

 

盆兰

春色满长安，春风送晓寒。

同心谁结契，栽得一盆兰。

 

题朱建卿太夫人竹报平安图小影

通家共仰女中师，淑德嶶音我夙知。

万里丹山雏凤起，更看擢秀到桐枝。

 

宛同膝下日承欢，母范长从展卷看。

遥指鸳鸯湖畔路，年年修竹报平安。

 

李晴川侍御迎养太夫人于京寓，嘱予赠寸草春晖图，因缀一绝于后。

西台清望肃冰霜，寸草春晖报正长。

试谱兰笙舞莱彩，年年洗斝奉高堂。

 

感燕吟（并序）

    癸卯岁，先舅弃养里门一月，而夫弟殂予归葬，时故居已圯，无以蔽风雨，故垒亦圯。葺屋时有双燕来修巢，老仆笑指燕曰：主人赴都数年汝何未至，今日主人归，汝亦归耶？予初不以为异，乙巳岁，予复至都，燕亦随来守家，媪告予曰：主人回里后，燕既不来，今又至耳。予始悟故里修巢之燕，即随予南北奔驰之燕也。嗟乎!予身负重责，不辞车马之劳，燕亦何心而随予不遑安处耶，然人皆淡漠，燕独长依，无世态之炎凉，有故人之情谊。抚怀怅触，即事抒吟。

京国羁栖岁月移，年年劳瘁费支持。

旧时臧获皆云散，双燕相随未忍离。

 

暂辞冀北整归鞭，憔悴风尘暗自怜。

何事一双梁上燕，紧依千里伴南旋。

 

乍卸征鞍感昔情，华堂冷落燕巢倾。

敞庐重葺乌衣至，一样衔泥故垒营。

 

春风又送转京畿，家事而今叹昨非。

惟有多情双燕子，依然仍向旧巢飞。

 

为底奔驰南北忙，不堪回首暗神伤。

殷勤赖尔常相伴，各自辛酸各自尝。

 

尘海浮生处处难，良禽偏汝此心丹。

人情冷暖休相笑，任尔梁间取次看。

 

双苞牡丹行（并序）

    予家居时，见盆中牡丹忽发双苞，群以为祥，争相贺，士大夫亦赋诗称庆。癸卯岁，予归葬先舅，庭中群芳如故，独不见双苞牡丹，询之家人皆不言，有小婢告予曰：此花自有主也，昔日经老仆向邻家乞来，其一枝已萎，其一枝则我老主故后邻人已索还矣。予始闻而异之，既而叹曰：凡物各有其主，不可强移。因即事作诗以纪之。

忆昔当庭春风香，牡丹国色艳新妆。忽发双苞惊奇异，亲知故旧贺相将。

名公钜卿皆称瑞，联吟纪事驰诗章。此事经岁又经时，忽然遁迹何所之。

小婢敛容前致词，此花本自蓬门移。一枝已向秋前萎，一枝故主仍携回。

吁嗟乎！物各有主难相强，徒劳往日人争赏。荣枯变幻总归真，昨非今是堪追想。

我闻此语长叹息，昔日栽培今何益。孤根原是邻家来，一朝归去无人惜。

当年缘合本无因，名花依旧转蓬门。姚黄魏紫各有种，强自移来徒劳薪。

 

嘲鹦鹉

嘴未深红尾未全，聪明流露已天然。不嫌画阁雕笼锁，任舞瑶轩翠羽偏。

一世并无才子赋，半生幸得美人怜。此间乐不须思蜀，香稻今秋况有年。

 

    戊申初夏，立颀勋为嗣孙，年甫五龄。予怜其幼而冀其成，以大我门闾，绵我嗣续。是月也，忽庭前有瓜蔓茁出，根叶蕃盛，既花且实结一甘，瓜熟而视之，其中蓄子尤多，噫！其绵绵瓜瓞之意乎？予喜其兆之徵祥，为诗以自慰。

欲绵世泽继清芬，种得兰孙自有根。

岂为含饴娱我老，要他绳武大吾门。

 

忽看瓜蔓傍阶生，密叶修茎日向容。

一朵花黄还结实，甜香多予妙天成。

 

奕叶相承蔓互缠，自然生意衍延绵。

玉芽刚喜偿心事，天锡祥徵到眼前。

 

正值清和淑气催，孙枝毓秀好滋培。

侬今誌慰裁诗句，更看瓜还绵瓞来。

 

戊申十月写菊花便面，寄祝胡夫人金湘琴寿

一枝瘦影压群芳，阳月春回暖更香。

为尔延龄呼寿客，写将侬意佐称觞。

 

盆榴结实一枚，摘寄外孙庄翼孙并系以诗

门前有盆榴，含葩尚未吐。野老携入城，欲卖苦无主。

借问价几何，四百钱可买。予怜而售之，随意供堂庑。

薰风吹花开，树叶频楚楚。枝头照眼明，几朵何足数。

忽然朱实呈，硕果快先睹。特出竟无双，矫矫红当户。

岂无五夜霜，况复连旬雨。犬戏惊盆翻，鸟啄兼虫咀。

那知灵秀钟，独立谁能侮。凉风自西来，落叶阶前舞。

兹榴不肤坼，一枝自得所。花奴畏天寒，携盆遂摘取。

我喜兆多男，红珠不忍剖。寄予女之子，兼以慰吾女。

 

贫居异乡，斗米无从赊取，岁除故无索逋者入门转，觉悠然，戏占反送穷一章。

天下无人不送穷，独我款留君且住。只为贫交不忍离，柳车草船故不具。

療饥尚有饭疏粒，御冷何妨衣粗布。放胆犬眠夜不惊，关心鸡乳冬将暮。

入室清风似故人，破窗明月索新句。蜗庐虽小贫亦乐，劝君何必往他处。

休管黄金论结交，任凭白眼频相顾。与君朝夕好盘桓，无是无非得真趣。

 

腊月舟次扬子江，为风雪所阻。腊八日金山寺僧以佛粥、泉水、山蔬相馈，诗以记之。

腊月风寒雨雪飘，欲行不得阻征桡。江上茫茫添粉本，起视金山高复高。

忽来小艇疾于矢，中有老僧不纪齿。馈我佛粥七宝香，媵以山蔬及泉水。

可知饮啄皆前定，行役之间犹如此。吾闻古人制佛粥，食之祛邪而应福。

今之馈粥无乃是，况泉自清蔬不俗。

 

腊八夜舟中观金山寺塔灯

腊鼓初鸣扬子驿，金山清夜塔悬灯。峰环梵宇三千界，水涌莲花十二层。

倒影波心光璨烂，凌虚色相势棱嶒。上方妙境当头是，何事青云梯共登。

 

月蕖轩诗馀

 

高阳台（题伯康二弟梅花条幅）

裛裛寒香，亭亭疏影，描来冷艳幽葩。曾记前游，当檐一树杈枒。翠禽素女前宵梦，更谁知、身隔天涯。但欣然，几回索笑，几处攀花。

神仙品格超凡俗，况风摧雪拥，独自横斜。见说孤清，等闲也是繁花。水边篱落黄昏候，占春光、好共流霞。莫凭栏，吟成逸句，寄远情赊。

 

齐天乐（寄贺黄比部妹倩新婚）

层峦叠涧山阴路。秦楼快逢簪组。翠幰雕轮，松舟桧楫，添得蓬门媚妩。笙箫咽处。想画烛辉凝，金猊香吐。乍到家书，紫鸳比翼归去。

痴云漫烟堕渚。正残雪融时，春回绣户。玉琯飞葭，椒盘献瑞，镜听几回容与。道来好语。许我小姑，神仙伴侣。记取明年，折宫花分汝。

 

    跋

    戊申之夏，斆以长庐盐官承乏海隅，我外姑袁夫人寄所作《月蕖轩诗草》见示命题，斆不才，何敢言文，然心窍向往之，执卷三复，不禁拜手而有言曰：夫人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朽，斆尝读外姑所撰《传述略》一编，其述先德设祀，田治祭葬，敦本睦族，孝慈兼挚，言而可为子姓，则行而可为后人法。所谓立德、立功、立言三者备矣。今之士大夫其孰能当此而无忝者乎？外姑工文辞，斆随侍则请业博于古而通于今，尤能虚衷抑节，以求寡过。诗草其馀事耳，虽然诗以道性情，诵其诗知其人。若外姑之诗情，既本于风人义不诡乎，大雅当与传述略共垂不朽也。夫岂斆一人之私言哉。门下子婿庄斆谨跋。

 

    独抱灵襟，自成馨逸，而风格之高浑，气韵之静穆，悃忱之肫挚，情致之缠绵，觉古来颂菊铭椒，俱属小家，无从抗手。宜其佐吾师，黼黻休明，文章华国也，当代宣文夫复奚愧。门下士蔡振武谨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