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初秋。
晚上十点多了,我的车开进了一个山区小镇。
小镇已经沉睡了,我的记忆大门却被打开了。
我把车停下来,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一片寂静。
我想起了我的很多学生。
毕业之后,他们大都在贵州山区小镇教书。
考上乡镇编制那一刻,他们通常都会暂时沉醉在一种人生的巅峰体验之中。
都是农家或平民子弟出身,能吃上国家财政饭,在街坊邻居的眼里,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啊。
1994年10月,我刚刚接到劳动局签发的报到证,提着大箱子小箱子,兴冲冲地来到那个小镇国企,马上领到半个月工资的那一刻,心里不也同样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充满无限憧憬吗?
工作几年了,他们是否和我当年一样,很快就陷入了新的迷茫?
此时,他们是否已经睡觉?
或是还在打麻将,或是还在和同事朋友喝酒?
麻将与喝酒,几乎是小镇业余生活的全部。
1994年-2000年,那六年,我的小镇时光就是这么度过的。
麻将打到晚上十一点多,再一起出去AA制喝酒。
夜市摊通常是小镇深夜唯一的亮光。
要几颗卤鸡爪,炒一盘粉肠,外加一盘田螺。
这几道菜,不知道被点了多少遍,却永远吃不腻,而且非常经济实惠。
尤其是田螺,既耐吃,又辣嘴,一盘可以慢慢吸上一个多小时,自然成了那些年,小镇夜市最经典的下酒菜。
喝的一般都是米烧(高度白酒)。
菜上来之后,我们开始一边猜拳,一边喝酒。
年轻就是好,总有挥洒不完的精力。
小镇工作就是好,根本没有上下班时间。
大家都住在单位宿舍。有事就去办公室,没事就在寝室呆着。无论晚上怎么熬夜,第二天睡到多晚,都没人管。
所以,哪怕夜已深至零点,大家都还不想睡。
酒后,每个人点一根烟,在黑灯瞎火中,散步到小镇郊外的水库边,坐下来,吹着风,聊人生,聊未来。
同伴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对未来人生的规划是,找个人结婚,一起攒钱。然后,到县城买一套房。
县城往往是我们那个年纪的小镇青年人生最高理想和终点站。
我却打算离开,永远离开,因为我根本没有打算结婚,小镇容不下独身主义的有个性的人。
聊着聊着,兴致来了,越来越清醒,干脆不睡觉,包一辆面包车,赶到县城泡桑拿。
和早也沉睡的小镇不一样,县城总是通宵灯火通明。
当我们路过城乡结合部的小巷子时,总能看到小红、小白、小青,还在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去洗头捶背呢。
当路灯的橘黄色铺满大街时,身穿红衣服的她们,仿佛是夜晚悄悄盛开在路边的点点野花。
2000年春天,我离开小镇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同伴了永远留在了小镇和县城。
转眼,离开小镇已经22年了。
走的时候,还没有手机和微信,没办法留下联系方式,因此,我和当年的好几个同伴。已经22年没有联系和见面了。
他们应该和我一样,头发在不停地掉,变得越来越稀疏了。
小青、小白、小红,已是中年大妈了,腰部肯定早已上了游泳圈。
如今,她们是否和我一样,不时追忆逝水年华呢?
车驶入小镇那一刻,我仿佛闯入了记忆。
小镇还是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两边都是三四层的自建房。
白瓷砖、红大门、推拉窗,是几乎所有房屋一成不变的审美风格。不,应该说是建筑模式,那里哪有审美可言。
和二十几年前相比,唯一的变化似乎就是私家车数量暴增,到处停放。不过,大多数都是几万元的品牌。
十一点了,我该开车离开了。
不过,初秋的旅程,才刚刚开始。那是自然的初秋,也是人生的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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