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劣迹斑斑的惯偷犯，也是20世纪最奇葩和放荡的书写者

1949年8月12日，因毕加索、让·科克托和萨特等人联名上书，法国总统发布了对惯偷犯兼小说家让·热内的特赦令。获得自由的让·热内却有一种茫然若失之感，他对记者说：“自由了，我却迷路了。”他在法国文坛一路走红，萨特写了一篇名为《喜剧演员和殉道者圣热内》的长文，把他当作圣人看待。

 

他于1910年12月19日出生在卢森堡公园附近的一家公立救济医院，他的父亲无迹可考，因为他母亲是一名性从业者。出生后7个月，母亲便把他遗弃在伦敦公共事业救济局门口。这个女人后来死于1918年的世界大流感。

 

为了处理这个包袱，仅仅两天之后，法国政府就在莫尔旺贫困山区寻找到一户领养家庭。热内被火车带到了巴黎东南部160多公里远的索略镇，交给一户姓雷尼埃的农户。

这种弃儿收养程序，自17世纪开始，在巴黎从未中断过。作为回报，收养家庭会定期得到一笔钱，这成为当地贫困居民的基本收入。

他在10岁左右就显示出偷盗能力，经常在村里小偷小摸。在那个年代，对边远山区的农民来说，唯一的娱乐就是等待巡回电影放映队的到来。热内产生了自己拍摄电影的冲动，也成为他今后不断逃亡的一种无法抑制的精神动力。

 

1924年，热内从工艺美术学校逃跑，他宣称要去美国或者埃及实现自己的电影梦。公共救济局看他天资聪颖，试图再次挽救热内，把他交给作曲家勒内·德·比克瑟伊当助手。仅仅几个月后，他又失踪了。

 

1926年3月，热内15岁时，被当作“问题少年”关进巴黎东边的小罗盖特监狱。热内在这里蹲了3个月。出狱后他继续逃跑，因为伪造火车票被多次抓获。他已经积累了一种近乎无法挽救的犯罪气息。1926年7月，他再次被捕后，被送到梅特莱教养所。

 

1927年的少年犯让·热内

 

梅特莱教养所位于巴黎西南方，热内在这里体验了首次性行为，不管是在此教养时期，还是在以后的生活里，它都成为热内眼中充满性欲色彩的伊甸园，因为这里有许多接受规训与惩罚的同性年轻人。1927年越狱未遂给他带来了威信，接下来的两年，苦闷的牢房生活被迷醉销魂的性狂欢取代，狱友们认为他是玩“攻守逆转”的一把好手。

梅特莱教养所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监狱，那些隔离式牢房被包围在鲜花和广阔的田野之中。1840年代，梅特莱教养所在刚刚开办时，曾经被视为一种先锋的、受人尊敬的实验。最严厉的惩罚是把这些年轻人关在冰冷刺骨的禁闭室，背诵墙上的白色大字：“上帝注视着你。”热内离开10年后，梅特莱教养所逐渐衰败，最后在1939年彻底关闭。

为了离开教养所，1929年3月，19岁的热内走进征兵办公室，然后度过了将近7年的军队生涯，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在普罗旺斯的兵营里，也曾被派驻到法国殖民地叙利亚和摩洛哥。期间既未晋过级，也没有打过仗。

 

1936年6月18日，他悄悄从军营溜走。为了避免被当做逃兵，他搞到了一张假身份证，轻车熟路地对名字做了手脚：把“Genet”换成了“Gejiett”。他在欧洲各国折折回回地穿梭了1年，行程8500多公里。

 

他在1937年7月抵达巴黎，9月份在百货商店偷手帕时被当场抓获，因念及“初犯”而获释。仅仅3天之后，警察又开始对他展开追捕，这次是因为偷窃汽车里的财物和携带枪支。警察检查他那张被篡改过的身份证发现他是逃兵，便把他送交军事法庭。但是医院体检显示，他“情绪不稳”、“行为反常”和“没有道德感”，所以最后得以从轻发落，只拘留15天。

 

出来后他跑到西北部的布雷斯特港，找到一个为殖民军团当兵的机会。可是过了不久，他又因为偷窃几瓶酒被关押。

 

40年代偷遍巴黎的让·热内

 

1940年6月14日，热内才重回巴黎，正是在这一天，德军入侵并占领了这座寂静得几乎被人遗忘的城市，大部分巴黎人已逃之夭夭。热内异常兴奋，人去楼空的城市，简直就是小偷的天堂。他去百货商店假装试穿衣服，趁店主不注意时，撒腿就跑。

 

在德军占领期间，他不断被投进监狱，唯一区别在于：他现在偷的是书，而不是衣物和布匹。1940年12月3日，热内因为偷书而被捕，在接受审问时，他开玩笑说，自己之所以偷书，是想通通过这种方式来增长学问，并且总会把偷到的书悄悄地还回去。

 

他遇到到一个名叫让·德卡宁的托洛茨基派年轻学生，后来发展成同性恋人。他们共同开辟了一个个销售赃书的二手市场，公然在巴黎圣母院附近的码头摆摊卖书，同时在蒙马特地区的伪娘、恶棍、毒贩子和皮条客中间建立了自己的犯罪关系网。未蹲监狱的日子里，热内也会亲自跑来照料书摊，在这里他认识了后来帮助他的幻觉派艺术家让·科克托。

 

让·科克托（1889.7.5-1963.10.11）

 

1941年12月-1943年9月，热内三次因为偷书被捕，当局甚至给他做过两次体检，以便确认是否应该将他送进精神病院而不是监狱。德国当局颁布的一项紧急公共安全法令规定，像热内这样既没家庭又无职业的囚犯，应该终身监禁。他先后被关进巴黎的“健康”监狱、图雷尔监狱和弗雷纳监狱。但在德军结束占领前5个月，即1944年3月19日，热内越狱成功。

 

1942年被关押在弗雷纳监狱时，热内写了两本奇葩小说：《鲜花圣母》和《玫瑰奇迹》。他在书里创造了伪娘的形象，语言或华贵或猥亵，似黑话似挽歌。他在《玫瑰奇迹》里回忆了在梅特莱教养所的两位性伙伴，写了不断蔓延的孤独感，只有对性爱的迷恋一如既往。

《鲜花圣母》大部分取材自他在蒙马特一带放荡的亲身经历。它堪称20世纪第一部最具煽动性的原创小说，影响波及到1969年争取同性恋自由的纽约石墙暴动、同一时期的东京街头骚乱等暴力事件。

让·科克托不但着手出版热内的著作，并且极力推动他参与文学圈的交往。文学成为另一种生活维度，很快就取代了其他生活方式。在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他从图雷尔监狱里几近绝望的囚犯变成了慷慨大方的文化名流。

 

紧接着，他又写了第三部小说《葬礼仪式》，幻想了德国元首希特勒与让·德卡宁的弟弟肛交的情形。1945年，热内在第四部作品《雾港水手》中向谋杀情节和鸡奸行为传递出某种完整的、荣耀的韵味。小说的开放性——临时拼凑的、半途中断的、突然混乱的感觉——本身证明是一种对读者充满挑衅的、不可抗拒的刺激。法斯宾德在 1982 年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后来成为同志片的经典。

 

电影《雾港水手》剧照

 

写作《雾港水手》的同一年，他在在戛纳认识了一个年仅18岁性格阴沉的小流氓。此人名叫吕西安·塞内莫，很快变成了他的同性恋人。热内为吕西安买了一栋房子，又帮助他开了一家汽修厂，名叫“圣·热内汽修厂”。

 

两年后的1947年，热内又认识了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子，名叫安德烈·巴布金。他给这位新情人取名叫“雅瓦”，三人一起生活和旅行了5年多。热内也帮雅瓦开办了生意，在法国南部开了一家干洗店。不过，吕西安·塞内莫和雅瓦后来都回归普通生活，娶了妻生了子。

 

1948年，热内出版了那本广为人知的纪实小说《小偷日记》。他在书中描述了自己在30年代徒步穿越欧洲的经历。尽管在所到的每—座城市，热内都遇到一些罪犯并且与他们建立了性关系，但这是一本极端孤独寂寞的书。

 

1950年，在“红玫瑰”夜总会老板尼科·帕帕塔基斯的帮助下，热内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拍电影。从1950年代到生命的尽头，热内构思并形成成了许多电影计划。但是，热内的第一部电影《情歌恋曲》，也成了他的最后一部电影。电影的主演是吕西安，配角是雅瓦，还有形形色色的来自蒙马特圈子里的伪娘、皮条客和小流氓，全片没有一个职业演员。

 

尼科·帕帕塔基斯

 

1955，热内爱上了20岁的马戏团演员阿卜达拉·本塔加。他是他的第一个穆斯林情人。1957年后，热内几乎彻底停止了写作，完全沉浸在情人的事业中。热内给本塔加出钱，让他接受特殊训练，最终成为一个走钢丝的艺人。热内后来把注意力转到吕西安继子的赛车事业上，1964年2月，醋性大发的本塔加割腕自杀。

 

本塔加去世3年后，热内也曾打算自杀，但是没有成功。从此之后陷入了长达20几年的沉默，最后通过参加巴勒斯坦人民的武装斗争和美国黑豹运动重新浮出水面。

他第一次造访美国是因为《时尚先生》的约稿。但不得不偷渡入境，因为他被视为性欲倒错者而不予签证。他到美国后参加了反战示威活动，和艾伦·金斯堡和威廉·巴勒斯被高压水炮浇得浑身湿透。

1970年3月，热内受黑豹党之邀重访美国。黑豹党成员身穿黑色皮夹克，有着浓密的头发，全副武装，这种对抗性的视觉风格令热内迷恋不已。

70年代黑豹党成员

 

1970年秋天，热内开始声援巴勒斯坦人的旅程，他和领导人阿拉法特进行了简短的会晤。阿拉法特建议他为巴勒斯坦人的斗争写一本书，并且给他一张特别通行证。巴勒斯坦之旅促使他写了最后一部小说《爱之囚》，直到去世前5个月才完成。

 

1986年4月15日凌晨，饱受喉癌折磨的让·热内起床小便时，油尽灯枯地摔倒在通往厕所的台阶上，孤零零地死在雅克旅馆，距离76年前他出生的救济医院仅1.6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