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期：不被贫困限制的爱
摄影师：亚历山大·冯·维德贝克（Alexander von Wiedenbeck）
记者：Emily von Hoffmann
翻译：刘玥
不被贫困限制的爱
菲律宾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住在垃圾场里，睡在墓地里。摄影能帮助他们走出贫困吗？
德国摄影师亚历山大·冯·维德贝克（Alexander von Wiedenbeck）与援助组织“困境中的孩子”（Children in Need）进行了项目合作。冯·维德贝克曾是一名在时尚和商业摄影界工作多年的知名摄影师，如今却转而致力于能给全球社会带来影响的工作。他即将出版的摄影集《希望》是他与援助组织合作的产物，这次合作以菲律宾无家可归的孩童为中心。制作这一作品时，看到居住于墓地和垃圾场周边的人们的生存环境，冯·维德贝克感到震惊不已，决定将这一恶劣的环境与居住于其中的那些看似无忧无虑古灵精怪的孩童们进行对比。
《像素杂志》的艾米丽·冯·霍夫曼（Emily von Hoffmann）采访了冯·维德贝克。他即将举办一场相关展览，并计划继续拍摄这类令人震惊的照片。
艾米丽·冯·霍夫曼：在这一项目中，你去了菲律宾与一个援助组织进行合作。能描述一下那次旅途的情况吗？
亚：是的，我确实和援助组织进行了合作。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为社会、为世界做点事。我在世界各地拍摄了许多广告作品、时尚照片和肖像照，认识了许多带给我灵感的人，也看过许多神奇的地方。这个世界给了我太多善意，我也应该有所回报了。
2014年，我们联系了十多个援助组织，告诉他们我的想法，表示我想进行一个通过摄影传达社会责任感的创新项目。我们请他们将自己的项目方案提供给我们。一番比较之后，我们选择了“垃圾场的孩童”、“墓地的孩童”以及“女童性虐待”这些词语，进而促使我选择菲律宾作为起始点。
所以第一步完成了，下一步呢？我要做什么准备呢？需要打疫苗吗？又或者，我要做什么心理准备吗？尤其是当你听说那些孩子们住在垃圾场或墓地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画面。为了做好准备，我还读了一些关于菲律宾的纪实作品。
但是，当你真的站在一大堆垃圾的中央，看到身边窜着老鼠和骨瘦如柴的病狗，然后在一个2m×2m的棚户屋里，一个小女孩正在哭泣，身边盘旋着一大群苍蝇……的时候，你如何为这种场面做准备？你怎么可能为这种场面做好心理准备呢？
但是，我有我的任务——作为一名摄影师，我只能作为一名隐蔽的观者见证并记录这些瞬间，但不能与之接触，不能对其造成影响——我必须完成我的任务。我不可能对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说：“来，只要你对着镜头说茄子，我就给你一个小奖励”。那一刻就是那一刻，充满着无情与冰冷……所以我克制住自己，按下了快门。
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旅程，但同时也是最美丽的旅程。一方面是因为那些孩子身处的、恶劣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环境而可怕；另一方面，那些孩子们让我敞开了心房，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他们身上散发的希望、信念和爱，并没有被所处的恶劣环境所限制。
艾：能为我们描述一下他们所处的环境吗？这一项目能为他们带来怎样的帮助呢？
亚：他们的生活环境真的是你难以想象得到的。他们睡在公墓的坟墓里。醒来后也没有洗漱的地方。孩子们从早到晚都在垃圾场工作，搜寻可以拿来卖钱的垃圾。他们会收集塑料制品，1公斤塑料已经很重了，但他们换到的钱还不到3美分。要换得一两美元的饭钱，你能想象他们要收集多少塑料吗？
援助组织“困境中的孩子”在垃圾场附近设立了几所学校，希望通过初步教育，让这些孩子做好准备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或职业培训，拥有更好的未来。
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都很热情、很可爱，他们敞开怀抱欢迎我们。我刚到时，就有孩子立即拉着我的手想带我参观他们的“家”。他们并不是想让我知道家里有多糟。恰恰相反，他们感到非常自豪，想要向我炫耀一番。整趟旅途中，也没人向我要钱，这让我有点惊讶。相反，他们的父母还给我们送吃的。他们的食物并不多，但只要他们有，就会分享给我们，真的很热情。
那些孩子还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他们相信未来会更好，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他们爱笑爱玩，看见我们去拜访他们，他们还会很高兴很自豪。一次，一个孩子还勇敢地走到我身前，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之后，那名小女孩表现的非常专心，好像在思考什么。这个孩子这么做之后，其他人变得非常安静，然后所有的孩子都来要我做同样的事。我问别人这么做有什么含义，他们说孩子们相信，这样他们就能得到祝福。那些瞬间真的非常令人感动。看着那些孩子们眼中坚定的信仰和希望，我真的特别感动。
所以现在，我想通过我的照片，通过这本摄影集和相应的展览，筹集尽可能多的钱，然后将这些钱捐给菲律宾的援助项目。这些项目都是不同的，它们会在那里建学校建医院，让孩子们能得到免费的教育和医疗。
他们还有一个为住在垃圾场和墓地的家庭建造小型房屋的项目。在菲律宾，一栋房屋的造价真的很低，大约4000欧元，能容纳两个家庭。这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在德国，要得到建房审批都不只那么多钱。
艾：最终你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但我想问，在你刚开始接近那些孩子进行拍照时，他们会不会很容易就受到惊吓？
亚：当然，在每个项目中，要在短时间内了解某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些孩子都同我一样感情非常丰富，所以我们很快就建立了更深的联系。而且，整趟旅途中，我都能体验他们的文化。
因为我是与援助组织一起去的，所以每个项目刚开始时，要保持完全客观非常困难，因为我们在那些孩童眼中是非常显眼的存在。但不久之后，我就从欢迎仪式中脱身，独自穿越这些墓地或垃圾场。很快我就能像一个静默的观察者、一个幕后的旁观者一样工作，也就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拍照。最终，出现在展览里的照片都是真实的，不过有时孩子们也会对着镜头摆姿势。
但这些都是他们自发的，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该怎样做。作为一名实事求是的新闻人员，这一点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例如，有张照片里的小男孩摆了一个像是健美运动员的造型，这一幕特别棒。当时我只是路过一个墓地，他就站到我面前摆了那个姿势，也没说什么，其他孩子也跑来摆起了类似的姿势。他们想让我知道他们很强壮，我也感觉得出，他们并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想，要实现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这种遵循内心所想的态度是正确的。
艾：这一项目与你其他的作品相比有何不同呢？期间你遇上过哪些令你始料未及的难题，或者与过去的项目不同的挑战？
亚：一样，但也不同。我工作的方式通常是不变的，即便是拍肖像照或时尚照也不例外。我会试着营造一个场景，然后退后一步，等待捕捉想要的瞬间。菲律宾的这个项目里，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感觉。我所有的照片都来自我的感情，来自心、脑和直觉的结合，而在我以前的项目中，情感都是正面的。
我爱我的工作，爱我拍摄的人与事。但在菲律宾，情况却令我完全不知所措，因为一方面，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敞开心扉地对待我，给我带来的是正面的情感；但另一方面，那里可怕的环境又让我几欲落泪。
有很多次，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拍下来，因为那些瞬间太令人悲伤了。然而，不论多么伤心，我都必须将精力集中到报道和工作上。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拉开窗帘却没有好心情。
艾：这一项目中哪些照片是你最喜欢的？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拍到它们的？
亚：我最喜欢的照片之一就是这次展览和这本摄影集的封面照（下图）。
这张照片是我们乘车离开垃圾站的时候拍下的。我负责开车，一名援助组织的成员坐在副驾驶座上。穿过垃圾站时，我看见左边有一名母亲牵着一名小男孩，走在一座垃圾山上。那时我的相机就放在腿上，我冲旁边的人喊了一句“帮我带着方向盘！”然后我就拿起相机，在车子经过那里时，拍了两张那对母子的照片。那时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居然在经过那个场景的时候从车子里拍照。
后来，当我在相机屏幕上翻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一下子就觉得用它来做展览的封面照正合适。照片里，那名母亲依旧朝着垃圾场的放向走去，那名男孩却看向了我，似乎想要往回走，离开垃圾场，走向……或许是走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另一张我很喜欢的照片，是两个男孩抱在一起的照片（上图）。能拍到这一幕真是我的运气。当时，人们正在一个公墓里为我们举办一场大型欢迎会，我就站在欢迎会边上，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四处看看。就在我背后两米远的地方，有两个男孩站在那里。我只有几秒的时间拍照，也只拍到这一张，但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之一。看着他们在欢乐的欢迎会旁站在一起拥抱彼此，真的是一个即可爱又引人深思的瞬间。
最后，还有一张触动我的照片，是一名小女孩站在坟墓上的照片（上图）。当时我们完成了在那个墓地的工作，正准备离开。回车上的途中，我看见百米外有一名小女孩在这面由坟墓组成的巨大墙壁上危险地奔跑。于是我跑到墙前给她拍照，同时准备在她摔下来时接住她。在她离开前，我本可以多拍几张，但这一刻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触动。也就是在这种时刻，我对自己说，我们一定要竭尽全力，帮助这些孩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们又急着离开，所以我并没意识到，那名小女孩脚下的坟墓里，埋葬的都是儿童。直到我回到工作室，我才看出来。那些葬在那的孩子都不超过两岁，而那面由坟墓组成的墙壁，至少有一百米宽。
艾：将来你打算继续这类工作吗？目前有什么感兴趣的工作计划吗？
亚：当然，我会继续这类工作。在回德国的飞机上，我就想要建立一个非营利基金会，资助这类项目。这类承担社会责任的创意摄影或电影项目，将惠及被拍摄的人们。这一基金会不只会资助我的项目，还会为世界各地想通过艺术承担社会责任的艺术家提供帮助。
去年我还开始了第二个项目。这个项目一直持续到今年，还会在奥地利维也纳举办展览。那是为一个帮助女性的援助组织拍摄的项目，内容是尼泊尔和乌干达的女性肖像。那个项目真心不错，有什么新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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