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感觉依旧很困，又蒙上脑袋继续睡，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恍若在大学校园，和一个同学到处找考场，怎么也找不着，要考的似乎还是中学的科目。梦境真是丝毫不讲逻辑。
在校园转了半天，最后在一个老师的热情带领下，我俩终于找到了考场，但转而又忧心考试怎么过关。因为这个科目几乎全是要背诵的，我记得自己一篇也没有背。我害怕试卷拿到手，一道题也答不出来。于是教室还没跨进去，一着急就醒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做类似的梦，十几年来，我都不记得做过多少次。醒来之后才会额手称庆，自己已经再也不用参加任何考试了。而对考试的恐惧，之所以至今还会时时出现在梦里，大概除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弱智，似乎没别的原因。但是有一天跟本师李家浩先生聊天，他说也经常做类似的梦，梦中也焦虑得不得了，想：试卷不会做，这下当不成北大教授了，要赶回老家拉板车了。李先生是海内外闻名的战国文字大师，怎么可能弱智。所以，我可能也不一定是弱智。
唐末的韦庄，有一首写梦境的《女冠子》是这么说的：
咋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他写的梦境是美好的，和我有天壤之别。但醒来之后呢？依旧天壤之别。我估计如果能换，他一定巴不得。毕竟梦中的快乐是虚的，醒来后的庆幸才实实在在。所以如果他那首词让我作，我就会这么写：
今日平旦。枕上分明梦见。
跑多时。考场天涯远，心中暗苦悲。
考前未复习，捧卷必呆痴。
觉来知是梦，喜滋滋。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优等生，到了初中，第一回期中考试，第一堂是考《政治》，拿到试卷，完全傻了，尽是填空、名词解释、问答，基本答不出来几个字。几天后，我们做课间操之时，班主任老师急速走到我身边，用怒气冲冲且大失所望的口气呵斥我：“你怎么搞的？作为一个副班长，政治只得了三十六分。”我的课间操动作顿时停止了，羞惭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苍天啊！怎么没人告诉我，《政治》这种科目，是要死记硬背的。
那次的《生物》科也是如此，不及格。乃至后来有一次我上生物课迟到，那个女老师要我罚站，而听同学检举我竟然是副班长，大吃了一惊，犹豫半刻，大概是觉得对“领导”还是应该给些面子，竟然免去了对我的惩罚。
死记硬背以应付考试的方法，完全颠覆了我之前的逻辑。因为上小学时，没有一门课是背诵的，可那时次次几乎都是满分。中学，你他妈的真是与众不同！我那时诅咒道。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该两次犯同样的错误，当然，蠢货除外。我感觉自己并不蠢，于是期末考试之前，我也效法同学狂背，那当然，我洗刷了期中考试的耻辱，几乎都是满分。
但我并非一个爱学习的孩子，曾经怀疑自己有多动症，怎么也坐不住。成龙先生说，中国人是需要管的，我感觉自己就是这样。有一个坚实的证据就是，初二时，我们的代数和几何分别由两个老师教。教代数的是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她的课堂上人声鼎沸，宛若集市。我也旁若无人地与同学交谈，或者在课本上画画。教几何的，则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这家伙厉害，课堂上鸦雀无声，谁要是稍微发出点声响，一个粉笔头就飞过去了，有时甚至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你脑壳上。我也只好认真听。结果数学考试，我代数部分只得十几分，几何则几乎满分，回回如此。
后来我才知道，代数老师可能经历过文革的峥嵘岁月，我记得有一次，她给我们举个什么例子，用了几句歌词：大海航行靠舵手……而几何老师，天不怕地不怕。
有一次班主任奇怪地说，都是数学，怎么你的脑子就对代数这么迟钝呢？
当然不是迟钝，我就是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溢着奴性，要管。而代价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在梦中对考试惊恐得一塌糊涂。
有时检点自己曾经做过的噩梦，我发现除了遇见蛇，和从高楼上摔下来之外，对考试的恐惧绝对可以排到第三。但据说前两种恐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深植于人类的基因之中，封存着原始人在狩猎时代的记忆。那时人类没有鞋子，毒蛇是人类巨大的天敌；狩猎的追逐，免不了会让人失足坠入深渊，乃逐渐集聚起对于高山深壑的恐惧。而考试给人带来的恐惧，肯定在文明达到相当程度之后，由人的自我驯化所致。野蛮时代，是不可能这样的。我怀疑再过几万年，即便考试制度已经废除，人类也会时时被手捧试卷的噩梦所惊醒，那时他们可能会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只怕就必须让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合作，通过回溯人类的历史，去解答他们的疑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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