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季节, 终于来到了魂牵梦绕的彭城, 一个中国最平常,但却有着辉煌和灿烂的陶瓷制作历史的地方。今天彭城著名的磁州窑古陶瓷研究专家、制作大师，同样延续和演绎着那如同滏河的水一样，绵长而伟大的艺术传奇！
（一）传奇人物
此行最重要的是拜访仰慕已久的中国著名的古陶瓷研究专家刘志国老师。先生是陶瓷制作世家，退休前供职于邯郸陶瓷研究所。先生对中国古陶瓷和现代陶瓷工艺研究，都有着极高的成就，他在国内著名的专业刊物上发表的鉴赏文章、论文、译著数百篇。他对中国磁州窑古陶瓷有着丰硕的研究成果和独到的见地，并为中国古陶瓷的研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先生同时又是陶瓷论著的翻译家。他翻译的几十篇日本学者对磁州窑古陶瓷的研究论著，将这些东洋人的著作翻译成中文出版，促进了国内古陶瓷界对中国古代磁州窑艺术的重视和研究热潮。让我们中国人重新认识到了我们祖先伟大而卓越艺术成就。先生又数次应邀到东瀛讲学，把中国磁州窑文化和技艺推广到日本，在日本中国古陶瓷研究界享有着盛誉。先生也将介绍日本现代先进的陶瓷技术的文章翻译成中文在国内发表，让更多的中国人了解了日本陶瓷和技术。作为陶瓷文化的使者，为两国间陶瓷文化的交流与相互学习架起了桥梁。
在研究的同时，先生又精于磁州窑陶瓷的制作，大师级的制作水准，将中国古代磁州窑精神发扬光大。先生的作品表现的惟妙惟肖，形神兼备，古韵悠悠。他的仿古瓷枕成就尤高，既有继承，也有纹饰上的创新，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师者，为人解惑也。先生在研究的同时，非常注重培养中国古陶瓷研究人才。他的学生遍布各个行业，有些成就斐然。为传播中国古陶瓷的研究和鉴赏，最重要的是为把古陶瓷的鉴赏与研究在民间的推介、传承和普及，做了大量的工作，可谓呕心沥血。
先生对古代磁州窑瓷器的鉴赏有着丰富而独到的经验。当您看到这位在古陶瓷标本遍布脚下的城市中孕育出来的专家时，您对他在古陶瓷鉴定和研究上成就，更会钦佩和百分百的信服。这样的专家才是中国古陶瓷研究鉴定领域的中流砥柱！
中国有几千年的陶瓷制作历史。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曾经涌现出了很多著名的人物。他们要么精于制作，要么精于研究，要么精于鉴赏。而能够集这几方面的研究于一身并有卓越的成就外，还能精通日文、英文翻译，并出国讲学传授中国古代陶瓷文化精神，融会古今中外的，刘先生当是几千年来，中国陶瓷史上的第一人！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传奇，象这座城市一样，平凡而伟大的传奇！
当向这位学识渊博、涵养深厚的长者讨教并聆听教诲的时候，想到最多的是我们中国人研究中国古陶瓷，丝毫不落后于东洋和西洋人，我们的专家比他们更有经验，因为这里是中国古陶瓷的家！这里有创造它们的伟大艺人和匠师！
（二） 彭城的街景
穿过了元宝山的隧道，眼前呈现的就是彭城。必须承认，彭城是一个不大的城市，也带着些许破旧。这是由这座城市本身瓷都的性质决定的。然而正是这些破旧的明清、民国时期的建筑，更让人感悟到它深厚的历史积淀。假定没有了这些，或许我很难把它和千年的陶瓷烧造历史联系起来。所以我反倒祈祷这样的破旧建筑和街巷能够保留下更多，而不被改造。因为不论何时，人们不远千里、万里慕名来到彭城，并不是想看它摩登的现代化建筑。
彭城的街巷，有些保留着浓厚的清代、民国建筑韵味。比如优美的砖雕。然而更能表现瓷都特色的是零星可见的馒头窑高高的窑炉顶和随处可见的由笼盔砌成的墙垣以及零星堆在墙边和庭院里的大缸。笼盔砌墙的做法，在同样是瓷都的景德镇，并不多见。而在彭城，只要有建筑的地方，你都能发现笼盔的身影。它们或者被整齐地砌在墙体上，或者零散地扔在院子里或犄角旮旯。大缸则是彭城所独有的一景。彭城制作的大缸非常著名，制作大缸材料的要求比较严格，环节也多，远非想象的那么容易。老师说旧时结婚，首先会看人家的大缸多不多，原因是大缸不仅被用来装水，也被用来装粮食。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因为儿时在山东老家，外祖母家里就有几口盛粮食的硕大的缸。或许它们的原产地也在这里。
彭城的主要街道仿佛只有一条。磁州窑盐店遗址博物馆就在道旁。然而主干道的两旁，有一些现代的住宅楼，也有一些老的巷子。夹杂在巷子中间的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突兀的十几米高的窑渣堆积包，它们是窑址的标志，现在是被保护的，因为这样庞大的窑渣包，现在剩下的很少了。以前居民家盖房垫道，都来这取材料，久而久之，越来越小。土包上布满了笼盔和残碎的碗底瓷片。城市中保留了不少旧时的陶瓷作坊-窑洞。窑洞二十多米长，冬暖夏凉。这个季节，在里面十分凉爽舒适。有些里面昏暗，让我想起在德国时去过的相同的、里面点着蜡烛的隧道酒吧。在城市的边缘，则是一些乡村的景象，现代制瓷的残碎垃圾，堆积在这样的区域里。着实有些乱。
改造早晚是难免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怀旧，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意识到周边的建筑遗存对一个拥有千年历史的瓷都的重要性。就象几十年前乃至于今天的部分北京人不喜欢破旧的明清四合院落一样。当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瓷都的古韵，一同没了破旧四合院的北京一样，缺了旧都的魂魄。就像西方人主动向北京说：“你们不能再这么拆四合院了，我们来又不是为了看你们的高楼大厦，更何况你们盖的那破玩艺，比我们的差得多。”
（三）彭城的窑址
漫步在彭城，你的脚下就是古代的窑址或是窑渣堆积的地方。整个彭城其实就是一个大窑址，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主干道的公路下就是古代的窑址，好在当年并没有深挖。懒散地漫步于街巷之中，稍加留意，地表的种种迹象都说明了这一点。在露出土壤的地方，每走一步，你都能够看到古代陶瓷或是笼盔、匣钵的残片。可以想象的出，当年这里的窑址鳞次栉比。古书中对彭城瓷业辉煌时期的描述并不含半点夸张。
著名的盐店和富田窑遗址，不过是这众多窑中两个最具代表性的地方。但和它们相邻的地方，同样都是窑址， 只是没有名称罢了。
（四）拾遗和窑址的保护问题
每到一个地方，久来积习的习惯，总是要去发现一些可能存在古代遗存的蛛丝马迹。而对于古代窑址而言，这样的发现在彭城这样的地方，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下榻的酒店在盐店窑遗址博物馆的东侧（应该是这样），而酒店再往东百余米的地方，有一片看似非常正规的保护区域。
这个“磁州窑遗址 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看上去仿佛和文物差不多。牌子本身残缺的模样，仿佛准确地昭示出了目前磁州窑窑址保护的现状，令人揪心。这个牌子的后面是一个餐馆，牌子前面的道路，是去年刚刚修挖过的，能看出都是窑址的遗存。非常巧合，在牌子南部大约30多米的地方，施工正在进行。这里显然也是这个保护的范围。面积几百平米、两米深的大坑是刚刚在夜里被挖出来的，坑底和坑沿上散布着大量的黑釉碗、白釉碗的残片、匣钵、垫饼、支圈零星散布在土中。看着这个大坑，我非常地疑惑， 重点文物保护区域的地方，怎么能允许建楼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者大家都明白为什么。因为这里离盐店遗址非常近，我权且也把它看是是“盐店窑”遗址的一部分。
隐忧的背后，并不能掩去内心蹦跳出的阵阵兴奋，尤其是当这些露出地表的遗存中，参杂着很多在遥远的北京元明清古城遗址出现极多的同样的陶瓷标本，它们指引着你去寻找真正的源头。表层是最多见的再普通不过清代到民国时期的带着涩圈的黑釉碗和一些白釉而口沿部位装饰一圈黑彩的碗的残片。我们并不把这些看似粗糙的东西当回事情，以至于没有研究者给他们起个像样的中文名称，至于它们中文该叫什么，你我都稀里糊涂。在北京的时候，称谓它们更简单：“大糙碗”。倒是我们的东瀛邻居，非常重视这些在我们看来毫无价值和研究意义的东西，并给它们起了一个非常动听而优美的名字： “白覆轮！”说起它们，我们的邻居能讲出一堆关于它们的故事，就像“绘高丽梅纹”一样的耐人寻味。再下层是一些元明时期的白釉碗，有些白釉下写着黑彩的文字，如我采集的“大”字碗。混在一块的，还有黑釉铁锈花碗，有些带着垫具，日本人称为的“天目”。坑底出现的红土，当是古代窑址的遗迹的特征，而成堆支圈告诉人们它们的年代当为中国的元时期。
看到它们，我想到北京出土的这类黑釉碗，天目、白覆轮标本，和这里的出土物特征完全一致，它们的产地当是彭城。展开想象，或许就是这脚下的盐店窑遗址。为便于比较，我把它们对比开看，这样看的更真切些。自然它们也可能是产在彭城其它的窑址的产品。当整个城市都是窑址，也在生产同样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很难准确地指出它们出于这个城市的哪个点。
北京出土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北京西直门出土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北京出土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北京东直门出土
北京出土白覆轮
北京出土白覆轮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北京出土
彭城盐店窑址采集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看到它们，我想到北京出土的这类黑釉碗，天目、白覆轮标本，和这里的出土物特征完全一致，它们的产地是彭城。展开想象，或许就是这脚下的盐店窑遗址。为便于比较，我把它们对比开看，这样看的更真切些。自然它们也可能是产在彭城其它的窑址。当整个城市都是窑址，也在生产同样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很难准确地指出它们出于这个城市的哪个点。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北京出土
北京出土
北京出土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发现的数量众多的垫饼。这种垫饼有点象我们北方吃的小蛋糕或沾着芝麻的小圆饼，特别的地方是中心有一个大拇指的按压痕。老师说这类垫饼是烧大缸用的。在我看来，这个旧时工匠留下的极为自然的手指纹，就像是古代窑工的身份证。想象中假如我收集了成千上万个古代窑工的身份证作为资料，似乎也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任何一个大缸上残留的指纹，不管这个缸在中国的什么地方，我们都能通过指纹比对，找到这些缸最为准确的出处，这个出处也许只有几十平方的地方。或许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然而坐在都市的办公室里，听着耳边传出来的指纹打卡机的声响和没完没了的“谢谢你”的声音，我想这并不困难。这些垫饼非常有意义，至少它比今天一些人乐享饱餐之余，留下的那些做作的爪子印模要有意义的多！因为一个是为了生存的辛苦劳作，一个纯是为了娱乐消遣和开心地哈哈大笑。
酒店对面的职工住宅楼区，是我发现遗存的另一个地点。它在盐店窑遗址的马路对面，应该也属于盐店遗址的范围。刚好也是工人们刚挖好的管道沟。沟槽很短很浅，十多米长，半米深。这里出土的重要标本是油滴釉的天目碗残片。一种是银油滴，一种是金油滴。北京有这样的标本出土。还有一个硕大的四系瓶的耳朵和部分白釉黑花碟的残片。这里的黑彩发酱红色，这和部分大都遗址常见的元代产品特征相同。
北京出土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彭城盐店遗址采集
时间有限，我不太可能找遍所有的地方。首次到彭城，能够发现这样两个有遗存的地点，并把这些看似粗糙的东西带回北京，和北京的同类标本做伴，我还是感觉非常的满足和惬意。机会总还是有的。
（五） 藏品、当代的作品
在彭城期间，参观了磁州窑历史博物馆， 一个非常好的博物馆。藏品都非常的精美，然而印象深刻的只有几件。一个是红绿彩童子。一个是双耳罐。双耳罐，美在它的朴素无华和无可挑剔的优美形体。美，不在于华丽，更不是犯贱。这罐是我最喜欢的。
在彭城看到的当代的一些作品，也有很不错的。比如刘志国先生古意十足的瓷枕，浓浓的古韵，让人体会传承的含义。朱伯华先生的瓷盘，则带有浓郁的现代气息。他最为精彩的是人物和古文字装饰。这个达摩的笔触，如同风卷残云，又如流水落花。洁白的釉色，醇美异常，黑与白，对比度超强。然而，就我个人的喜好而言，更喜欢那略带黄色的传统的磁州窑的釉色。这样的色调，让人感到温暖和亲和。就如同在这里，略显破旧的屋舍，更能让人体会出旧日磁州窑的沧桑一样。
几个窑址博物馆的窑洞里， 都有现代的作坊和陶艺制品。 有些非常美。 而我更喜欢墙角的这种景象。
（六）磁州窑的未来
走在窑址博物馆，看着脚下镶嵌的用豆腐乳坛子的盖铺就的小路，既无奈又感慨。加工一个这样的坛子，利润非常低。如何把日用和艺术结合起来，是当代磁州窑产品需要考虑的问题。中国当代的陶瓷制品，要么非常便宜实用，但很丑。要么非常昂贵而美，但却不能实用和普及。这样的东西人们都把它们作为工艺品收藏，而不是使用。这一点，东洋邻居做的很好。用餐之时，即是实用器，又是可以饱眼福的艺术品，其价值其实也并不昂贵。仅仅做到是艺术品的功能而不能普及实用，影响今后的发展；只做到了普及实用，而没有艺术性，就像我们在北京的小餐馆里常看到的彭城产的白茶壶那样，感觉也是行不通的。路是要走出来的，尽管眼前的一切看似那么的苍凉和迷茫！期待有一天，在厨具商店里，可以随时看到并挑选艺术性和实用性都强的、琳琅满目的当代彭城磁州窑产品！
（七）梦想与展望
对于千年的瓷都彭城而言，将它整体作为一个大窑址保护是困难重重的臆想。如果整个彭城就像今天的一个冠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古窑遗址一样，能整体保护起来，这对于古陶瓷的研究是幸运的，它的影响也将极为深远。中国至今还没有就某个重要的瓷都进行整体保护的先例。今天的彭城，保护的仅仅是这个大窑概念中的几个小点。为什么就不能设想把整个彭城搞成整体保护的“彭城城市磁州窑遗址”呢？我喜欢幻想，艺术最基本的元素就是想象。毕竟古代磁州窑的中心窑厂在这里，而且它的古代遗存区域也无法分割。这样做避免了遗址千年的积淀被支离破碎的可能。作为瓷都而言，古代地层的整体完整保存，具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中国，能够延烧千年以上而不停息的大窑址，除了景德镇，就是彭城。无怪乎古人常说：“北有彭城，南有景德。”景德镇已经没有了可能，而对彭城做最大限度的保护，还是来得急的。因为大规模破坏性的开发尚没有开始，这也是看到很多旧房屋之时，我会暗自庆幸的原因。
（八） 再见，彭城
几缕阳光从幽暗的窑洞顶部的透气孔中照射进来，让我看到了那整排架子上摆放的落满轻尘、精美绝伦的艺术精品！这些艺术品的旁边摆放着再生他们的匠师使用的制陶工具和原料。那场景让我终生难忘！熟悉、亲切和渴望。阳光带来的是希望，是梦想，是灿烂的未来！
为这座伟大的城市和它的人民而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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