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存千古：宋代家具的源流与地位
2014年第二十一期
源流初探
沿着时间的轴线上溯，唐、五代家具无疑是宋代家具的母体。在本刊《穿越千年，重读画中家具》专题中，曾对中国家具由低向高发展有过具体描述。而唐、五代正值中国家具由低向高发展的重要阶段。唐代时，在佛教器用和西域文明的双重作用下，高型家具呈现出了浓厚的异域风貌，在日本正仓院现藏的唐代家具上不难发现这些外来的文化符号。以一组桌类家具的腿足为例，丰满夸张的造型和色彩运用，流露出浓厚的异族文化味道。
与更接近舶来品的这类家具相比，唐代也有一些着重表达汉文化审美的家具，正是这类家具与后来的宋代家具有着十分紧密的传承关系。仍以正仓院所藏唐代家具实物为例，一张桑木棋桌，连续的壸门结构开始逐渐简化，整体造型方正，色泽素雅，仅在棋桌侧面镶嵌装饰物，观之，宋代家具明朗简洁之风已悄然萌发。
及至五代，政权更迭频繁，留存下来的家具实物更是鲜见，只得从绘画中寻找蛛丝马迹。以五代后蜀丘文播的《文会图》和黄筌的《勘书图》为例，可以发现，五代家具基本沿袭了唐代的造型，如连续式壸门床榻、栅足案等，但在延续的基础上，又能看到一些新气象，如三屏式壸门托泥罗汉床和形制简练的架格。需要说明的是，在宋代也仍有栅足案和连续式壸门床，只是前者开始逐渐向带有横枨的四足桌案转变，而后者则多体现在佛画之中，或可断定大多为佛寺器用。
在笔者看来，如果说两晋南北朝是文化的大融合时期，在佛教东进的影响下高型家具逐渐在中原生根，那么，唐和五代则可视为对这种文化融合的吸收转化期，家具开始逐步呈现汉文化的特征。这一特征在宋代得以巩固和加强，家具审美开始朝着儒家化、文人化的方向不断延伸，使得宋代家具成为华夏艺术宝库中的一座丰碑。
南宋吴自牧所著《梦梁录》记载：“至日侵晨，仪鸾司排设御座龙床，出香金、狮蛮、火炉子、桌子、衣帷等，及设第一行平章、宰执、亲王座物，系高座锦褥；第二、第三、第四行，侍从、南班、武臣、观察使以上，并矮坐紫褥。东西两朵殿庑百官，系紫沿席，就地坐。翰林司排办供御茶，床上珠花看果，并供细果，及平章、宰执、亲王、使相高坐果桌上第看果，殿上第二行、第三、第三行侍从等平面桌子，三员共一桌。两朵殿廊卿监以下，并是平面矮桌，亦三员共一桌。”足见宋代家具器型之丰富和使用规矩的严格。这一段描述的是皇帝初九日圣节的情形，所谓“圣节”即君主诞辰时佛寺中做法事。随着佛教在中原地区的深入，这门宗教与世俗生活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唐代时，寺庙就已成为赏花、游园的去处，而到了宋代，世俗节日开始不断渗透到佛寺之中，每逢元宵节、重阳节等，佛寺中也会举办活动。人们大量涌人寺庙，将自己的日常生活、娱乐更多地与佛寺关联起来。宋之前受佛教影响深远的家具，也开始愈加融入世俗生活，最终成为集审美价值和实用价值为一体的家居器用。
地位解读
关于宋代家具在中国家具史上的地位，目前尚无法盖棺定论。一来，可供研究的实物太少；二来，对于宋代家具的系统研究起步较晚。相对明清家具而言，漫长的时间涤荡下，宋代家具早已变得凤毛麟角，搜集整理、鉴定断代，都是摆在研究与定性面前的现实问题。于是，不妨放下对细枝末节的推敲，从更宽泛的角度去理解宋代家具。
文人家具的第一座高峰
如果说明式家具是文人家具的巅峰，那么，宋代家具可视为文人家具发展过程中的第一座高峰。宋代重文轻武、大兴科举，文人阶层在社会生活和经济文化领域拥有十分高的地位及影响力。“中国人最雅致、最闲适、最好玩、最令人向往的朝代应该就是北宋。”此时，世俗审美开始主动向文人靠拢，文人追求的雅文化成为整个社会的潮流风尚。宋词在坊间大肆流行，宋词所表达的文人趣味和生活，得到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市井阶层的推崇，乃至趋奉。这一点反映到家居生活中，就是得到文人审美认同的家具日渐盛行。
周默曾在《<长物志>与文人家具》一文中写到：“什么是文人家具？文震亨的《长物志》里描述得非常清楚，我做了一个总结，它的第一个特征是讲究定式，崇尚古制。每一件家具用什么材料做，尺寸多少，功能是什么，都讲的非常清楚。”文人家具讲究定式，材料、体量、功能都要有据可循，而对于“定式”的追求，正是宋代工艺的重要特征，这一点在《营造法式》中有明确体现。同时值得注意是，这里提到了明人“崇尚古制”的概念。从明中期开始，崇古、复古大行其道，汉唐乃至宋代的生活方式，都成为世人学习、借鉴的模本。于是，作为生活方式中不可缺少的一项，家具也化身为这一时代潮流中的重要参照物，加之汉唐时期高型家具品类太少，于是，宋代家具就成为还原与再创造的第一原型。可以说，文人家具的基调是在宋代就已经确立了的，明式家具在此基础上对造型和工艺进行了进一步完善。
高型家具的物种大爆发
所谓“物种大爆发”是生物进化中的一个概念，指某个地质时期中，大量生物类群集中在短时间内出现，其中，最著名的是寒武纪物种大爆发。而正如寒武纪大爆发一样，宋代家具也是高型家具的快速发展期，大量新的家具器型在此时涌现出来，其庞大的体系，几乎囊括了后来所有的家具种类，即使此时尚未出现的家具，也能在某些家具上面找到后世演化的DNA基因。可以说宋代是中国家具史上的一个奇迹，前朝家具不断被改造，以适应新的审美和生活需求，新的家具器型不断诞生，中国家具体系日渐充盈。
笔者认为，在完备的宋代家具体系中，尤以椅类家具最让人印象深刻。早期的高型坐具是以墩类、凳类为主的，都没有靠背，如唐代的月牙凳和更早时期的小交杌，卧具也是如此，没有围屏的榻历史要早于带围屏的罗汉床。彼时，几乎所有的高型家具都不具备倚靠功能，直接导致了隐囊、挟轼等古老的辅助类器用继续盛行。时间推演至宋代，靠背椅和灯挂椅开始盛行，这类在适用性上更胜一筹的家具，逐渐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日常器用。如宋代无款《文会图》（P16）中所描绘，三人围坐于案旁，配有脚踏的直搭脑灯挂椅围案而设，椅子以竹材制成（或仿竹），这种形制和审美追求，在后世家具上得到了完美的继承。巴黎吉美博物馆中所藏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除增加扶手外，形制与宋代所绘家具几无二致。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宋代家具的重要性，未来，随着这项研究的不断深入，相信对于宋代家具的地位会有更加公允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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