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打来电话,二姨老了……我突然想到那个慈祥的胖老太太,她像一件残损的土陶器,砰然跌碎在我颤抖的心窝里。
我的记忆,瞬间定格在一九八三年隆冬的黄土高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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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雪,真大,漫山遍野,好像堆积了全天下的棉絮。那个冬天,二姨因心脏病死了好几个死。有一次,姨兄弟已经决定放弃抢救。大姐赶到后,摸着二姨的心口,不甘心接受眼前过于残酷的场景,她立即拔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白衣天使迟迟赶来,妙手拦在二姨去往天堂的路上,她也终于收住蹒跚地脚步。
后来,用二姨的话说,可能是她该受的罪还没有到头。从那时起,二姨在坎坷的路上,老胳膊老腿,一摔打又是二十多年。有一次闲谈,二姨慨叹道,要不是你姐姐,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沤成土了。我说,主要是二姨坚强,从前那么难那么苦,大家都支撑着滚爬过来了,好日子刚开头,你老人家可得好好活着,福气都在后头呢。二姨开心而笑,好像幸福的大潮正从她苦难的缺口涌入,一点一点把她淹没。
我清楚的记得,母亲去世后,二姨不顾阻拦,带病赶来送行。那次,二姨因悲伤过度导致心脏病发作而休克,当时,把我们全都吓坏了。从那以后,每当想起二姨,我都为老人家的安危捏着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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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跟二姨生活在荒山野岭中的梨园。无月之夜,梨园上空的星星特别明亮,二姨家的窑洞悬挂在半天上似的,好像人人都能沿着那种实实在在的黑色攀升到星群里去。在那样的山沟里,二姨讲着故事,夜晚就像二姨手上牵引着的针线,越拽越短。现在,闭上眼睛一想,二姨就像一盏油灯,整个梨园上空都荡漾着忽明忽暗的温暖。
接到三哥电话的当夜,我像一个发烧的病人,迷迷糊糊中,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二姨经受的悲苦和对于我的关爱。
听大姐说,就在二姨险些谢世的那个冬天,二姨连一双袜子都没有,冻肿的双脚,伸在补丁摞补丁的鞋子里,艰难地挪着步子,每天还要做各种各样的活儿。二姨手上也布满了冻伤的裂口,看上去十分吓人。我实在想象不出,二姨是怎样忍受了那种钻心的疼痛。大姐说,二姨连件卫身衣都没有穿过,冬天只有一件光筒子老棉衣。后来,二姨家搬到火石山,那里山高地薄,生活更加艰苦,没有细粮接济,连咸菜都吃不上,一个玉米面团子就是一顿饭,直害得二姨打一个嗝就吐一口酸水。一到吃饭,二姨就发愁,有时强忍着饥饿,无奈之际才吃几口。大姐看着二姨受罪,像剜心一样,有时就把她接到身边,添置衣物,做点可口的饭菜。二姨感动得泪流满面,还说,我可享了大福了。一句话说得大姐心酸眼热,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老人家才好。
第二天上午,我往老家打了几个电话,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真是的,二姨没了,我能说什么呢?想起老家打来的一个个电话,我列数着上了年纪的亲人,对于他们的安危,我只能像顺应季节的转变一样,无奈又无法抗拒。然而,在所有亲人稍有疏忽之际,他们之中,就会有人掉队或者走出我们的行列。此时,身在异乡,想起逝去的亲人和越来越远的童年,悲苦从一个个长辈的形象中向我涌来。家,好像门前老槐树上空空的鸟巢,却突然传来了温馨而又哀惋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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