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了大自己6岁的年轻寡妇
1963年，燕晔和妻子王明华相识时，燕晔是一个24岁的未婚小伙子，王明华已经是一个30岁的年轻寡妇。那时，王明华的丈夫刚刚出意外过世，留下了她和两个年仅3岁和1岁的女儿。
王明华和燕晔调到了同一个班组，成了同事。燕晔很同情王明华的遭遇。同为机修工的两人时常会有些空闲的时间，可以坐在一起聊聊天。燕晔得知，王明华的身世很苦，她从小没见过父亲，母亲一人把她养大，家里也没有其他亲戚朋友，只有她跟母亲相依为命。如今，丈夫没了，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只有依靠母亲了。燕晔从王明华的言谈举止，能感受到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可是老天爷似乎跟她过不去，不久后王明华的母亲也病逝了。王明华只能找了个阿姨白天照顾两个孩子。燕晔时常看到王明华是肿着双眼来上班的，燕晔猜想她肯定整夜都在流泪。
出于同情，燕晔对王明华总是多些照顾，为她打饭，把一些好菜让给她吃，工作上能帮她做的都帮她做了。然而，时间长了，同事间就传出了一些闲言碎语，说王明华刚没了老公就跟年轻小伙子好上了。王明华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燕晔。然而，燕晔年轻气盛，别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要对王明华好。他觉得即使像别人说的那样，他对王明华有非分之想，也完全合情合法，没有什么好避嫌的。
时间久了，王明华也想开了，自己没做亏心事，何必怕别人说呢。她跟燕晔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他们都爱好文学，喜欢评弹。燕晔是苏州人，有时还会哼唱两句。生活对王明华来说已经够苦的了，燕晔是她生活中唯一一点慰藉，她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1964年，王明华患阑尾炎住进医院。没有亲人去探望她，只有燕晔每天下班后去看她，陪她聊天。燕晔每天一早还会煮一壶汤，赶在上班前送去医院给王明华。整整两个星期，王明华出院了，燕晔感到自己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自从王明华生病后，他上班也没心思，就想到医院去看她。燕晔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明白他和王明华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王明华不仅比他大6岁，还有两个年幼的女儿。他不在乎这些，可是王明华会怎么想，他的家人会怎么想？
燕晔16岁时，母亲就过世了，他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去了外地，身边只有因白内障失明的父亲和已经出嫁的大姐。他不敢跟父亲说，只把心事告诉了大姐。大姐是个开明的人，只问他对王明华究竟是同情还是爱，要分清楚。燕晔清楚自己的感受，他真的爱上了温柔贤惠的王明华。有了大姐的支持，燕晔下定决心要跟王明华在一起。
一场病让两人走到了一起
上世纪60年代的人即使想追求一个人，表达的方式也是含蓄的。燕晔只能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关心着心爱的人，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在她身边。人的情感是很微妙的，即使再含蓄的表达，也让王明华察觉出了燕晔的心意。
王明华一个单身女人，不时会有人做媒给她介绍对象。不得不说，王明华除了善良温柔，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不乏厂长、科长之类，经济条件都很好，可以给她和她的女儿安稳的生活。但是这些对象都比她年长不少，王明华一一拒绝了。燕晔看在眼里，心里多了一丝希望。他悄悄地问王明华，为什么条件那么好的男人都不要？他当然希望。王明华拒绝的理由是因为他。但是王明华的回答，让他的心凉了一截。王明华说，她不准备再嫁人了，除非遇到一个年纪相仿又跟她真心相爱的人，她不想为了找个依靠而结婚。“年纪比你小的，你考虑吗？”燕晔说出这句话，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想这已经是很明显的表白了。“那怎么行啊，比我小的只能当弟弟，就像你这样，老公总要找比自己大的。”王明华的话，让燕晔无言以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燕晔不改对王明华的关心，但是王明华总是跟他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燕晔忍不住再次向王明华表白：“我们索性成全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你当我女朋友吧。”“别开玩笑了。”王明华再次装糊涂，拒绝了燕晔。
1967年初，王明华调去其他车间，她跟燕晔的接触比以前少了。或许是上天不想让两个相爱的人就此越走越远，再次为他们制造了机会。王明华感染了痢疾，病倒在家。腹泻不止，她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两个女儿还小，等着要吃饭。虚弱无助的王明华哭了，这一刻她深切感到单身妈妈这条路不好走，没有一个伴真的不行。她想到了燕晔，她一次次拒绝他，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也担心比她小6岁的燕晔只是一时冲动。扪心自问，她对燕晔是有感情的。转眼，丈夫过世已经4年了，如果没有燕晔，她恐怕也支撑不到现在。想到这些，她咬牙爬起来，到弄堂口的公用电话给燕晔打了传呼电话，让他来家里。
燕晔收到传呼，兴奋地飞奔赶到王明华家。看着脸色惨白的王明华，燕晔心疼不已。“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以后还是由我来照顾你吧。”燕晔把握机会再次表白。王明华流下了眼泪，她把头靠在了燕晔怀里，她忍得太辛苦，也活得太辛苦，她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我相信你是真心的，我就赌这一次。”
事实证明，王明华赌赢了。
两人决定在一起后，王明华跟两个女儿说：“让燕舅舅做你们爸爸好吗？”两个女儿都说喜欢燕舅舅。其实，这几年时间里，燕晔跟两个孩子已经很亲了。王明华露出开心的笑容，只是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不知道这件事，那就是燕晔的爸爸。燕晔一直不知道如何向爸爸开口，他怕爸爸会反对，所以一拖再拖。王明华的心很不安，她对燕晔下了最后通牒，给他三天时间向他爸爸说明情况。王明华说：“如果你爸爸不同意，我们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分手吧。”
三天里的第二天，燕晔实在坐立不安，向爸爸说了一切，只是他虚报了王明华的年龄，说她只比自己大两岁，他怕爸爸一下子承受不了那么多，就把不容易穿帮的年龄隐瞒了。爸爸沉默了足足10分钟，这10分钟对燕晔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爸爸终于开口了：“你现在才跟我说是不是太晚了。我现在说反对，就是缺德了。你把她说得那么好，那就好好对人家。最要紧的是，你从此以后要对她的两个女儿好，如果对小孩不好就是伤她的心。”爸爸的话还没讲完，燕晔已经泪流满面，他边哭边笑着向爸爸保证，会一辈子对王明华和她的女儿好的。爸爸从饼干盒里拿出两包小点心。在那个年代，这些小点心是稀罕货，这还是外地的儿女孝敬他的。爸爸说：“拿去给两个孩子吃。”
燕晔拿着两包点心飞快地赶到王明华家：“这是我爸给我们女儿吃的。”王明华开心地流下了眼泪。这一年，他们结婚了，没有办婚礼，也没有结婚照，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这年，燕晔28岁，王明华34岁。
盼奇迹 守着植物人妻子9年
结婚第二年，燕晔和王明华的女儿出生了。这个家更热闹，负担也更重了。王明华不得不变卖自己的首饰，这让燕晔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很幸福，但是很多现实问题不得不面对。厂里的闲言碎语，他们可以不理，可是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对两个已经懂事的女儿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婚后，燕晔住到了王明华家，弄堂里的人总是指着王明华的两个女儿，说她们是拖油瓶。不得已，他们把房子调换到了燕晔家附近。
燕晔的爸爸双目失明加上年岁越来越大，也需要人照顾。王明华就担起了这份尽孝的责任，对公公的照顾无微不至。燕晔的爸爸不止一次说，儿子没有找错人。
所有的爱融化在了琐碎的生活中，当他们辛苦地养大了女儿们，送走了老人，他们自己也已经两鬓斑白。燕晔跟大女儿和二女儿的关系都很好，在别人看来他们就是亲生父女，他们是幸福的一家。燕晔和王明华都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
然而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2005年7月19日，燕晔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天，因为从这天开始直到9年后王明华去世，他和妻子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其实，此前一天，王明华就说头晕，他们都没在意。这天中午，跟其他任何一天一样，退休在家的燕晔和王明华，吃完午饭一起听听评弹。正听着，王明华突然开始呕吐，说话也不利索了。王明华被送到医院后，被查出心脏出现问题，同时脑中风。抢救了几天之后，王明华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一天中午，王明华拉着燕晔的手，嚎啕大哭，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突然就昏了过去。当时的燕晔不会想到，王明华就此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当时，王明华的情况就很危险，医生说即使保住了命，也是植物人，问燕晔是否还要抢救。燕晔毫不犹豫地说：“要。”他不敢想象没有妻子的日子，即使是植物人，他也要她活着。回想跟王明华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他们过得很开心，但其实王明华跟着他一直在受苦受累，照顾一家老小。他们唯一最享福的日子，就是2000年去悉尼小女儿家住了一年。他们说好，以后还要去悉尼看外孙，看美丽的风景。他们好不容易才真正开始老来伴的日子，燕晔不相信老天爷会对他们这么残忍，只要王明华还有一口气，就还有苏醒的希望。
王明华果真如医生所说，成了植物人，每天靠输液和鼻饲维持生命。燕晔也开始了他9年如一日的生活。他每天早晨5点就赶到医院，把前一天晚上为王明华煮好的营养餐打成流质，亲自鼻饲给王明华。一天里，他要给王明华喂食8次。他每天亲自给王明华擦身，帮她梳头，在他眼里，王明华只是睡着了，说不定哪天就会醒来。空闲的时间，他就坐在王明华的床边，跟她聊天，说说女儿和儿孙们的近况或者读读报纸。他自己的一日三餐就吃医院里配给王明华的饭菜。燕晔每天忙到晚上8点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他不想回家，曾经温暖的家，如今变得毫无生气。家里挂着王明华7月19日送进医院时穿的衣服，他把它洗干净了，看着那身衣服，就好像王明华陪着他。最初的三四年里，燕晔每晚回到家就对着四堵墙痛哭。以前他回到家，就能看到王明华在厨房里忙碌，或是在沙发上看电视，可如今家里静悄悄的。
这些年里，看到燕晔的人都说，他老了许多。是啊，每天奔波操劳，还要忍受着心里的折磨。有时，他跟王明华说到某个话题，王明华的眼睛眨了眨，他就会激动不已，期盼着妻子突然睁开眼睛，叫一声他的名字。如果有这样一天，那他所有的辛苦都算不上什么了。
周末，大女儿和二女儿会来接他的班，让他回家休息。可是他的心在医院里，他买完一周的菜，自己收拾一下，就又赶到了医院。躺在床上的王明华，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点也没变老。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现在谁也看不出你比我大6岁了，你看着比我年轻多了，还是那么漂亮。”王明华始终没有醒来。
今年初开始，王明华的皮肤颜色开始变黑，而且结了一个个痂，不小心碰落了痂，皮肤就烂了。医生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推测是王明华的机体都老化了，完全没有免疫和自愈能力，即使用药也毫无用处。看着原本漂亮的妻子突然间变得面目全非，燕晔心如刀绞。他的心里更是痛苦纠结，他一直希望妻子有反应有意识，可是如今，他真心希望妻子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然她该多么痛苦。
又到了7月，王明华已经这样躺着整整9年了。燕晔拉着妻子枯瘦如柴的手，眼里满是泪水，嘴角牵强地露出笑容：“明华，上辈子我们肯定也是夫妻，我肯定是个很不好的丈夫，所以老天爷让我这辈子来还债。我愿意照顾你，只要你过得好，可是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好不好……”燕晔哽咽了。
几天后，刚好是周末，两个女儿都来了。平时毫无表情的王明华露出痛苦挣扎的模样，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两个女儿和燕晔都哭了。医生说王明华肺部感染，已经没有抢救的意义，拔了输液的针管，一二个小时里就会走了。此时的燕晔，即使万般不舍，他也不希望看着妻子痛苦，是到该放手的时候了。
想不到，针管刚拔下不到一分钟，王明华就咽气了，面露平静。燕晔叫着她的名字，瘫倒在她的床边。9年的时光，燕晔从最初等待奇迹的出现，每年花几万元给妻子用自费药，到后来慢慢接受了现实，至少他还能每天看到妻子。天天如此的生活成为了一种惯性。可如今，天天如此的生后也要结束了。
75岁的燕晔，突然间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他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度过。虽然三个女儿都很孝顺，但是没有了妻子，他是孤独的，不仅是少了一个伴，而是他们一起走过的大半辈子，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失去了依据，与他共同拥有这些美好的人不在了。或许未来只能抱着妻子留给他的回忆，慢慢去抚平这份伤痛和遗憾……
采访小记：跟燕老先生约了做采访的时候，他说妻子的情况不是很好。我们的采访是在医院里进行的。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幕：一个75岁的老人为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妻子擦身。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躺在床上的妻子早已不能用美来形容，枯瘦的模样甚至有点吓人。这是怎样一份情感，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亲情或是一种生活。他们的感情应该早已超越了爱情，她就是燕老先生生活的一部分。
燕老先生说起追求妻子的经历，仍带着甜蜜的笑容，许多的小细节他都还记得很清楚。说起妻子成为了植物人，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眶发红了，眼泪数度要流下来。
没有想到，几天后，燕老先生打电话给我，说她走了，走得很平静。我当然知道燕老先生指的是他妻子。他说他最终想通了，还是签字了，不想看到她那么痛苦，他宁可自己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们的故事有了完整的开头和结局。最后，他对我说：“有一个请求，文章能否用这样一个标题——生死姐弟恋。”在他的心目中，妻子是他此生的至爱。
作者：陈洁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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