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
九辩》分解之三
【原文】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①？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②。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③。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駶跳而远去④。凫雁皆唼夫梁藻兮，凤愈飘翔而高举⑤。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⑥。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⑦。愿衔枚而无言兮，尝被君之渥洽⑧。太公九十乃显荣兮，诚未遇其匹合⑨。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⑩？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11）。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12）。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13）？骥不骤进而求服兮，凤亦不贪喂而妄食（14）。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15）？
欲寂漠而绝端兮，窃不敢忘初之厚德（16）。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17）！
霜露惨凄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18）。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19）。愿缴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野草同死（20）。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21）。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22）。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按而学诵（23）。性愚陋以褊浅兮，信未达乎从容（24）。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恐时世之不固（25）。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凿（26）。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27）。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28）。
【注释】①时俗：时下的习俗,流俗。工：工匠，偷工减料。巧：投机取巧。背：违背。绳墨：木工打直线的墨线，比喻规矩或法度。②却：反而。骐骥qí
jì：良马，千里马。策：鞭打，鞭策。驽骀：劣马。取路：选取道路。③当世：当今世上。诚莫：实在没有。能：能人。善御：善于驾驭。御：驾马。古时一辆车由四匹马来拉，驾御很难，因而御术是“六艺”之一。④执辔者：御手，赶车人。非其人：不是善御之能人。駶jú跳：（马）跳跃。⑤凫fú：浮水。唼shà：水鸟或鱼吃食。梁藻：水梁上的水藻。愈：越，更加。飘翔：飘然翱翔。高举：高飞。⑥圆凿：指圆的卯眼。方枘：指方的榫头。固：本来。鉏铻chú
yǔ：相互抵触，比喻互不相容。⑦登栖：登靠安栖之处。遑遑：不安的样子。集：鸟停在树木上。聚集。⑧衔枚：枚状如箸，两端有带，可系于马颈，古代行军时，以防喧哗。尝：曾。被pī：蒙受。渥wò洽：厚恩。⑨显荣：彰显荣耀。诚：实在。匹合：相匹配之人。⑩骐骥qí
jì：良马，千里马。安：哪里。栖：栖息。（11）变古易俗：改变古法，变更习俗。相者：相马者。举肥：只举荐肥马。（12）伏匿：埋伏隐藏。
（13）何云：为什么说。不处：不肯相处。（14）骤：急跑。服：驾御。妄食：胡乱吃食。（15）弃远：远远地抛弃。不察：不能明察。焉得：怎么能得到。（16）寂漠：孤寂冷漠。绝端：断绝端倪。断绝事端。窃：〈代〉‘我’的谦词。（17）冯pínɡ：凭借，任凭。郁郁：忧伤愁闷的样子。
（18）交下：交相落下。幸：侥幸，希望。弗济：不成。（19）霰xiàn雪：雪珠和雪花。雰糅：雪盛貌。遭命：指行善而遭遇凶恶的命运。
（20）徼幸：同'侥幸'。有待：可以等待。泊：淡泊。莽莽：草盛的样子。泊莽莽：澹泊广袤。（21）径：径自，径直。游：游走。壅yōnɡ绝：堵塞断绝。（22）循：沿着。平驱：平稳地驱车前行。其所从：道路通向哪里。（23）压按：压抑。学诵：学习诵咏。诵：同‘颂’。
（24）褊：狭小。褊浅：心地见识等狭隘短浅。信：相信，实在，确实。未达：达不到。乎：文言介词，相当“于”。从容：婉转委曲。（25）窃：‘我’的谦辞。申包胥：春秋时楚大夫。曾七日不食，哭求秦国派兵救楚。功成，拒受赏赐，隐居山东琅琊。气盛：申包胥之隐居风气盛行也。时世：当今世道。（26）时俗：时下的习俗,流俗。工：工匠，偷工减料。巧：投机取巧。灭：涂抹改动。规矩：木工以规画圆，以矩画方。改凿：改方凿孔为圆。（27）耿介：耿直介怀。随：随波逐流。先圣：古代圣人。遗教：先人传下来的教诲。（28）显荣：彰显荣耀。非余心之所乐，不是我心里乐意的。
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为何时俗工于取巧啊，违背墨线去改错？有良马却不乘啊，赶着劣马登路程。却，反而。这是副词前置，并不是‘斥退’之意，尽管可以说通。骐，青黑色有如棋盘格子纹的马。果然少见。骥：良马。驽：走不快的马。骀：疲顿之马。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駶跳而远去。当今世上哪能没有良马啊，实在是没有善驾之能人。看到挽缰人不得其人，所以良马跃而远离。诚莫：诚莫有焉，实在没有。非其人：不是善御之人。駶跳：马跃。
凫雁皆唼夫梁藻兮，凤愈飘翔而高举。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浮鸭都吃那梁上水藻啊，凤凰高飞越发飘然翱翔。圆孔而方榫啊，我固然知晓互不相容难楔入。梁藻，想应该是水梁上的水藻。鉏铻，亦作“
鉏吾 ”。栉齿状物。互相抵触，格格不入。同'龃龉'。
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愿衔枚而无言兮，尝被君之渥洽。众鸟皆有止息之所啊，独有凤凰遑无集处。愿像衔枚般闭口不语，曾倍受君王的深恩厚遇。因曾倍受君恩，我现在即使没有着落也再无所求也。遑遑：惊恐不安。衔枚，衔在马口的铁箸，防止马喧叫。渥，深厚。洽，沾。《正義》洽，謂沾漬優渥，洽于民心，言潤澤多也。《傅遐皇初頌》歌九功，舞八佾，鴻澤普，皇恩洽。　
太公九十乃显荣兮，诚未遇其匹合。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姜太公九十岁才得显荣啊，确是没能早遇合适明主。所说良马归宿何处啊？所说凤凰栖息何方？接上句意思，表示耐心等待，姜太公九十有成，早晚良马归槽，凤凰高飞也。
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变古易俗世道衰啊，相马只看外形肥。骏马藏匿不出现啊，凤凰高飞不降临。指有才有志者不入仕。所谓不入仕，不是不愿意，是没人举荐任用也。举肥，相马只选肥壮。喻荐士只举有财势者。朱熹集注：“古语云‘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即举肥之意也。”
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骥不骤进而求服兮，凤亦不贪喂而妄食。鸟兽尚知怀德报恩啊，怎说贤士不肯相处？良马不会急行求驾车啊，凤凰不肯贪喂食而乱吃。
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欲寂漠而绝端兮，窃不敢忘初之厚德。君王疏远不明察啊，虽愿尽忠又能怎样？也想清寂冷漠绝断事端啊，我不敢忘记当初深厚的恩德。不是君王不用，而是拿捏不处也。自欲绝端，却还说不忘君恩。诗人矛盾的紧。自恃清高，置王家大业而不顾，绝非屈原之做派，也不是王家为自家社稷着想的作派，这里让我想到的不是身怀救世之才的隐士，而是一副麦客长工嘴脸。不爽不爽！绝端：断绝端绪。朱熹集注：“絶端，谓灭其端绪，不使人知也。”
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霜露惨凄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独自悲愁伤人深啊，任凭愤懑抑郁有何头！霜露凄凄交并下啊，心尚庆幸其不成。冯，凭。有说内心愤懑。弗济：不济。不成功，不顶用。犹言不堪。【康熙字典】又《揚子·方言》濟，憂也。陳楚或曰溼，或曰濟。
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愿缴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野草同死。珠雪夹杂不时增啊，才知糟运即将到。但愿侥幸有时待啊，澹泊广袤同草死。遭命：指行善而遭凶的坏命运。汉王充《论衡·命义》：“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於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糟糕的命运也。
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我愿自往径直游啊，道路阻断且不通。想要顺路平驱进，又不知道路何所从。其所从：通向哪里。想自己走可路都阻断，跟从别人平驱齐进又不知道路通向哪里。多虑如此，还是不走的好！
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按而学诵。性愚陋以褊浅兮，信未达乎从容。然而中途又迷惑啊，强自压抑学诵咏。习性格愚陋且偏浅啊，相信不能达到从容应对。诵：同‘颂’，唱颂歌之意。有说诵咏诗歌。同义。从容：宽缓周旋是从容。
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恐时世之不固。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凿。我赞美申包胥之风气盛行啊，只怕时世上这风气不够巩固。为何时俗工于取巧啊，改灭规矩而凿方为圆。申包胥之气，多数人以为指他为国尽忠。实则不然，指他不慕虚荣急流勇退的隐士风范。恐时世之不固，怕时世的隐士风气不够巩固也。有说‘固’为‘同’，随意改字的坏毛病，不取。
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唯独耿直不随波逐流啊，愿敬仰贤圣的传世教诲。处浊世而显荣啊，实非我心之所乐。先圣之遗教，指以申包胥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