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赋

叶绍庚

序移玉律，时届隆冬；朔风凛冽，寒气逆极。愁云弥天，雨雪频至。初淅沥以霰集，异粉糅而雨迟。形如粒，质似玉。绰绰约约，似影以息；密密匝匝，如筛而陨。跳跃于丛棘，其声沙沙然，犹雨骤行；腾挪于甍栋①，其音铮铮也，似弦流韵。

倏忽狂风乍起，彤云重凝。搅天地以迷蒙，渐飞花而腾空。其为状也，梨花千树任意飞，柳絮万片因风散；纷纷乎，无秩无序，便娟②于旷野；扬扬焉，无声无息，轻盈于林隙。亦缓亦急，任心瀌瀌③奕奕；或疏或密，随意徘徊委积。其触于物也，窸窸窣窣，微似玉碎；其融于水也，藏迹匿形，细如花谢。松挺英姿着银装，竹献柔态捧玉璧。溪流凝涩弦音绝，禽鸟戢④翼栖枝密。茫茫乎，浑天地于一体，惟雪片之霏霏；浩浩乎，尽旷野之万顷，任玉蝶而翩跹。

若夫雪霁云销，日出宇明。山似巨龙腾跃，恰蜡象驰奔；原如锦衾重覆，犹处子浴淋。金灿灿，高天崇岭，银装素裹；亮晶晶，长空旷野，粉妆玉成。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玉颜掩色，绔袖⑤惭形。日映群峰蒸丹霞，雾腾谷壑幻霓云。曲径灭人迹，旷野失禽鸣。风扶琼林，枯枝飞银花；日融修篁，翠梢泻瀑声。溪泛珠而幽咽，梅傲雪以芳馨。庭列瑶阶，台如重璧；檐滴垂冰，洁以晶莹。黄发向隅冬烘日，垂髫巧笑“罗汉”成。落日熔金，远山含羞而妩媚；长空飞霞，寒风凝霜以弄晴。

嗟乎，雪之为物，雨凝而成。其义亦远，其情亦深。文王发咏以“来思”⑥，楚谣“幽兰”而俪声⑦。道韫妙喻熔今古，岑子才奇遗神韵。毛公临风发浩歌，滂沛⑧乎吐雄心；豫才覃思⑨寄孤愤，邈绵⑩兮叹雨魂。斯皆缘事以兴叹，感物而异心。然天之于物，利弊相存。非从而褒之，则呈瑞于年丰；非恶以贬之，则表沴⑪于岁馑⑫，天行有常，岂以人情！雪应时以至，合节而行。值⑬物赋象，任地班⑭形；既因方以成珪，亦遇圆而为璧。修短随化，因时息兴。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形。凭云升降，从风飘零。然则人赏其翩跹之舞，怜以纯洁之心。而忽雪应节以至，率性纭纷。人为动物，惟物之灵，而渺沧海之一粟，寄天地以浮云，何不有感乎斯雪，循道以营生？

 

注 释：

 ①甍（méng）栋: 泛指屋顶。甍:屋脊；栋：正梁。

 ②便娟：回旋飞舞的样子。

③瀌瀌(biāo)：雪下得很大的样子。

④戢（Jí）:收敛。

⑤绔（kù）袖：白绢衣袖。此指白色衣裙的美女。

⑥来思：指《诗经·雅·采薇》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之句。发咏：即首先开始咏雪。

⑦楚谣“幽兰”而俪声：楚谣：指宋玉所作的《讽赋》；幽兰：指幽兰曲；俪：并列。俪声：指幽兰曲与白雪曲一起演奏。

⑧滂沛：气势宏盛。

⑨豫才覃思：豫才：即鲁迅。原名周树人，字 豫才。覃（tán）思:深思。

⑩邈绵：广远。

⑪沴(li):不祥，灾气。

⑫馑（jǐn）歉收，缺乏。

⑬值：遇。

⑭班：布，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