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语索考——诗经之对句
前言
近期本公众号连载《联读诗经》,受到了大家的广泛关注。中山书隐早有论及《诗经联语》,更最近打算出版此类专著。他的文章因转发太多,论坛也有,不再做转发。但近日搜得民国时期贵州联家向义先生的《联语索考》,其中有“诗经之对句”的一段论述。本号摘取这段文字,以飨读者,使知诗经之对偶魅力。
正文
古来言对者,以梁刘勰所著《文心雕龙》一书为最早,而亦甚精。《文心雕龙·丽辞篇》专为阐述对偶之文,惟原作即是丽辞,陈义既高,文亦典瞻。
……
刘书所论丽辞,仅引《书》及《易》,而未言《诗》者,因《诗》为律文,为千古丽辞之祖,尽人知之,不待言也。兹以其为丽句之源泉,而本篇乃专论对句之书,若略而不言,仅述后世之丽辞,则是舍本而逐末,数典而忘祖矣。故不惮其烦,就其对句详载之。
《诗》之句法,四言为多,四言之中,用叠字叠韵为多。
如《周南》《召南》:
关关雎鸠 维叶萋萋
桃之夭夭 椓之丁丁
赳赳武夫 喓喓草虫
趯趯阜螽 忧心忡忡
皆是叠字的熟语。
又如:
参差荇菜 不盈顷筐
我马玄黄 厌浥行露
皆双声的熟语。
又如: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蔽芾甘堂 羔羊之皮
皆叠韵的熟语。
双声叠韵及叠字的熟语,是以声律上同音之字联结的,在修辞上为最简短的对偶法。而延长着应用于二句之间则为对句。对句在修辞上是增加文之色泽,以滋润其枯竭的。若再延长以应用于四句之间,则为隔句对。隔句对在对句中是最自由而最丰润的。
如:
觐闵既多,受侮不少。
——《邶风·柏舟》
深则厉,浅则揭。
——《邶风·匏有苦叶》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王风·大车》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小雅·伐木》
发彼小豝,殪我大兕。
——《小雅·吉日》
忘我大德,思我小惠。
——《小雅·谷风》
之类,为对句的正对。
然三百篇中用正对的比较少,用骈对的较为多。正对为对偶的常式,而骈对可以说是对偶的骈枝。故正对的有无多少等,是借反对的字面以表明一个意思,骈对则是在同一的句型中,将两个意思重复排比起来的,其意思则散漫而不紧张。
如: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召南·草虫》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
——《邶风·北风》
鹑之奔奔,鹊之强强。
——《都风·鹑之奔奔》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齐风·南山》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
——《小雅·谷风》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小雅·天保》
之类皆是骈对。
故二句俱有比、兴的意义。但如下句不以正意相承,则二句里所包含的意思不明确。因而比、兴之目的及方法,不是暧昧,即归于支离。
如: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雅·采薇》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
今我来思,雨雪载涂。
——《小雅·出车》
之类,即曹植的《朔风诗》:“昔我初迁,朱华末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之所自出。
其他如: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
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邶风·谷风》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卫风·氓》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卫风·河广》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
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小雅·正月》
维此哲人,谓我劬劳,
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小雅·鸿雁》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小雅·湛露》
皆是隔句对。
对偶是修辞之一法,不论在诗之方面,或文之方面,皆为必要。故以达意为主的经史,及诸子百家之文,亦时着对偶之笔。况尚修辞、重声律之诗,不问古体与近体,无有不用对偶者。特别是在律诗是以对句为通篇之生命,其于对偶尤为注重。但四言诗所用之对句,种类甚少,范围甚狭。
回文对、联绵对、双拟对、虚字对、双声对、叠韵对、当句对、数字对等对偶,虽不能见于正对、联对中,然隔句对却精用叠字联绵对、双声叠韵对、数字对、当句对。
《小雅·宾之初筵》:
其未醉止,威仪反反,
曰既醉止,威仪幡幡。
是叠句对;
《周南·关雎》: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是双声叠韵对;
《小雅·鱼藻》:
鱼在在藻,有颂其首,
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是联绵对;
《小雅·无羊》:
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
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
是数字对;
《小雅·四月》: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
匪鳣匪鲔,潜逃于渊。
是当句对。
二句的对偶如正对、骈对,四句的对偶即隔句对,亦有正对、蹉对二种。
正对已叙于前,隔句的蹉对,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即是。
因为“关关雎鸠”与“窈窕淑女”虽非对偶,而“在河之洲”与“君子好逑”却不成对偶。“在河之洲”虽明其居,却不显匹偶之义;“君子好逑”其匹偶之义虽明,然又不表其居所。此即所谓“互文”。质言之,蹉对似对偶而非对偶,虽不似对偶而又可为对偶。
又如: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周南·樛木》
汛彼柏舟,在彼中河,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邶风·柏舟》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齐风·甫田》
未见君子,忧心怲怲,
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小雅·頍弁》
皆是蹉对。
每章仅二三句,而章中虽无一个对句,然而与次章三章连章而观察,自然地看出通篇成对句的形式。
例如《周南·麟之趾》: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即是。
其他《召南·驺虞》、《王风·采葛》、《齐风·著》、《齐风·卢令》、《魏风·十亩之间》、《唐风·无衣》之类,皆不以句对,而是以连章成对。由此可知对偶之种类,同时又可知对偶是修辞的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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