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短命主席
我的爷爷名叫凌荣昌，号雪兰。我长大之后觉得他的名俗气，号则特别富有诗情画意。
爷爷出生于清朝末年的1911年，去世于1973年农历12月17日9时许，也是我小学毕业放假的第二天。爷爷的离去，是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到切肤的痛。因为爷爷奶奶是我从小身心依靠最亲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保护，我就是不被我那粗暴的父亲打死也会被他打成残废！
大概我爷爷头七过后，我跟奶奶到山里放牛。那天特别的冷，天灰蒙蒙的阴暗着，不到中午就飘舞着鹅毛般的雪花。我冻得直哆嗦，奶奶抱着我，用她那双粗糙而温暖的手紧握着我的冰冷手时突然放声大哭。我也跟着哭泣，也不懂顾及奶奶的悲痛心情，还不停地说着：“我想爷爷，想爷爷了!”奶奶哭过之后对我说：“你阿朝没白疼你，不哭了。我跟你讲一讲你阿朝年轻时的事吧。”
爷爷年轻时长得英俊，个性豪爽、喜交朋友、乐于助人、爱打抱不平、颇具江湖义气，但脾气不好。这与我对爷爷的印象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爷爷总是温和的、很有爱心和耐心，但规矩特别多、显得有点罗嗦。什么吃要有吃相，不能讲话；站要有站相，要挺直如松；坐要有坐相，要如钟；走要有走相，要如风；做事要有做事的样子，要专注等等一套一套的。
爷爷父母死得早，家境艰难，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打少年起就挑起家的重担。15岁就跟着他爷爷学做解匠；16岁就跟着村里的老解匠出去赚钱养家；17岁在高祖的带领下建起了三开间的大新房。如今，新房已流年成古董似的老屋，但依然像个沧桑却硬朗的老者挺拔着！我每次回老家都是睡在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睡的老床，仿佛依旧能呼吸到他们的气息，还能触摸到他们当年那贴心的温暖！
民国31年汛期，连续几天大雨连着暴雨，山洪暴发，率水河肆意汹涌膨湃淹没了村庄。爷爷带着村里的年轻后生撑着竹排转移了30多个被洪水围困的村民和大量粮食、牲畜。爷爷的勇敢、机智和淡定深为我那比较富裕的曾外公看好。爷爷挥舞着长长的竹篙左右撑着，竹排飕飕向前，劈开两边的水花激起了坐在竹排中央，后来成为我的奶奶那少女一汪春水悠悠难消的涟漪。
奶奶嫁给爷爷后，生活过得紧巴巴的。前几年为了偿还爷爷做屋时欠下的債，奶奶一直都没有添置新衣裳。后来，爷爷在山上砍树时，为了保护老解匠左腿被大树压骨折，又花了不少钱医治。我妈妈九岁之前家里都没杀过年猪。养的猪都是卖了还债。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
1949年7月，村里废除了保甲，成立了农会。大家选举了爷爷当农会主席。开始土改时，爷爷的工作热情还很高，整天忙着丈地量山。还把高祖48年春节买来的大片山场带头让出来分给别人，被高祖骂得要死。
后来有一天，爷爷接到通知到乡里开会。会上要求各村上报要镇压的恶霸地主名单。轮到爷爷发言了。爷爷说：“我们村没有恶霸地主。”主持会议的负责人阴沉着脸对爷爷说：“你们村的地主吴xx身上有贫农的血债啊！怎么不是恶霸？”爷爷解释道：“你说的血债其实不是吴xx逼的。我们村的那个李富贵上吊是因为赌博欠了赌佬的钱，赌佬逼他要么还钱要么就把家里的还不到十六岁的妮儿抵债给他做小。这个混账的老子居然就在卖身锲上画押了。回到家逼妮儿，妮儿倒是个烈女子就跳河寻死了。李富贵感到无脸活了，就上吊了。李富贵曾经是谎说老婆生病向吴xx借过钱。吴xx看他还有钱赌博就上门讨要过,但根本要不到。最后就叫他做了几天事就算抵债了。吴xx虽然家里田多山多，但人真的很善良。那年发大水，村里的田都被淹没了。他不仅免了佃户的谷租，还开仓借给大家稻谷才使全村人度过饥荒。村里的路、桥、学堂、水埠头的修建总是他出大头。他真的没干过黑良心的事。要是把他杀了，老天都不会答应！”
吴xx到底还是被当做恶霸地主给镇压了。爷爷没能保住他，还一直怪自己无能。当夜在家对奶奶说：“这叫什么事？连这样的大好人、大恩人都保不住。还当这个屁主席做什么？”奶奶说：“你再当下去，村里人不骂死你，你自己也要被良心折磨得半死不活！”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就到乡里去辞职不干了！
默灵写于2012.12.21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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