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前我们村都要启塘捉鱼。当年我们生产队有十来个山塘，一座水库，还有一口作蓄水备用救火的“门口塘”。自我懂事起，上级就大力推广种植双季稻，夏季用水量很大。山塘在晚稻栽插之后就干个底朝天了，塘里的鱼就过塘到水库里续养。为了社员过年有鱼吃，山里的水库和“门口塘”是不让其干涸的，保持一定水量让鱼儿长到年底才启塘捉鱼。因为是山塘，都是依两山夹一坞而建，塘高田低落差大，只要启开塘坝从上到下一排塘印（方言，就是放水的小涵洞），塘库的水就会慢慢流出去。大塘源山里的水库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修建的，离村庄有五六里路。水库左边的山坞叫十八坵，右边是大塘源，翻过山就是阳干大队的何村了。因要防外村人偷鱼，队里就包给倪家德和大叔看守管护。他家孩子多，年年都是超支户，队里为了照顾他家多挣点工分就让他在管理的同时，每天家里都要割两担青草，经队里的司秤员万斤阿公过称后，再挑到山里水库去喂鱼。德和大叔是个老实人，好的他一家天天兢兢业业地割草，我们过年才有鲜美的鱼肉吃。今年中秋，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才知道德和大叔去世了。他也是个苦命人——命运、家运都不好，一辈子受穷，但整天总是乐呵呵的，特别是喝了酒后总是脸面红红的、眼睛笑眯眯的，似乎很快乐。
水库放水的日子不能离人，一是要及时启开每个塘印，二是库水越放越浅，防止有人偷鱼。白天，德和大叔一个人看守；晚上，他带着大儿子四狗一起住在山棚里，等到最后一个塘印开启之后，他就回村里叫队长喊人去捉鱼。这一天，是全队最快乐的。汉子们或拎着棺材网（一种捕鱼的线网），或拿着手抄网，或抬着竹皮篓；小孩们和少数妇女则有的腰系鱼篓，有的手拿谷岔（方言音，用木块挖出的用来畚谷的农具，也可当作戽斗汲水用）浩浩荡荡地进山入库捉鱼啰。 我们来到水库的库坝上，只见水库中心像特大的一锅水沸腾了——草鱼、鲢鱼四处乱串，“啪啪啪”地拍打水面，水花四溅；鱼群斜着肚皮、闪着鳞光、左右摆动的大草鱼都露出了青黄的脊背；鲤鱼们奋力飘起，想要跳出死亡之门；小鲫鱼和小杂鱼则在不停地做着跳高比赛，忽而“矗”地高高跃起，忽而迅疾掉进锅底。大人们扎起袖子、挽起裤腿下去捉鱼了。用棺材网的一网下去，迅速提起，网内有三五条大鱼；用手抄网的一网下去就是一条大草鱼。用不了半天时间，大鱼就被大人们逮完了。他们顺手捞起的鲫鱼和杂鱼，则成了他们一上岸在库坝上喝酒的下酒菜。原来，德和大叔与一些来看热闹的妇女早就打起了火堆，把这些小鱼破肚洗干净后，用小水竹串起来放在火上烧烤，大家烤着大火、喝着生产队慰劳的红薯烧酒，借着酒劲大胆地跟娘儿们开着半荤半素的玩笑，真是快活得赛过神仙啊。
大人们上岸喝酒了，我们一群小鬼就下到水库里开始捉鱼逮泥鳅了。水库窝底只有一披水，大人捉过鱼后，水已稀浑，但里面还有不少小鱼，我们就用手、用脚“裹泥滚浆”，使水更浑，如浆水一般，鱼可能也是被戗得受不了，就探头仰嘴呼吸空气。我们盯着水面，发现有鱼浮上来，大家就争着手抄网一抄，那些还晕晕乎乎的小鱼就乖乖入网了。之后，我们就在里面用脚“踏泥”，感觉有鱼或泥鳅或黄鳝，就弯腰伸手抓起。还有人干脆就用双手在泥浆里浑水摸鱼了。水库窝底没货了，我们就在四周用双手挖开污泥捉泥鳅、逮黄鳝，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碰到乌鱼和老鳖。随着大人喝完酒、吃完鱼，收拾渔具、抬着一篓一篓的大鱼回家后，德和大叔就大声喊我们上岸了，他要把这几天囤积在两只山坞里山泉水放入水入库了，年里贮存半库水后，来年一开春就可以买来鱼苗放进去养鱼了。
默灵写于20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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