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在很久以前，有一支，坦率地说是半支，音乐辞典里找都找不到的乐队，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各种场合演奏美妙的乐曲，有时在舞台上、有时在录音机里，大部分时候是在电影院。而如今更多的时候是在脑海里。拿我自己来说，他们演出的情景通过各种载体铭刻在我的记忆里，埋藏在内心帝国保护措施最严密的角落。好吧，在我讲话不自觉离题的毛病彻底爆发之前，还是让我们来见见乐队里的几件乐器吧，注意调暗灯光，让光线保持在刚刚能看见东西的亮度。
小提琴——童自荣
小提琴的音色优美而纤细，是管弦乐团中非常重要的弦乐器，因为声音漂亮到无可替代。经常扮演高雅英俊的主旋律角色。我想没有一个生理机能健全的人在听到他在《佐罗》里表演后不被其高亢、嘹亮，充满奔放的热情所感染。同时借助一些小道具（如皮鞋、拖鞋）还能够发出各种不同的音色，基本上“装酷”和“犯傻”的能力一样高强。缺点是富贵气偏重，有时虽漂亮，不免缺乏力度。但是经过长时间的“演奏”和“打磨”，可以逐渐培养出一种发自肺腑的内省的声音。比如《靡菲斯特》，并没有什么“如丝绸”般的特质，那么粗犷、凌厉，又快又长的句子里的每一个字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而到了脆弱的部分，似乎连每一个呼吸都控制得那么恰如其分，让人久久回味。
大提琴——毕克
大提琴是杜丘，醇厚悠远，饱经沧桑；是波洛，见多识广气度非凡。其音质雄厚圆润，音色极富感染力，有闻过则喜之感，因此特别容易被接受。通过高超的演奏技巧大提琴能够发出极其美妙的音色，其可塑极强。无论是《尼罗河上的惨案》里波洛一气呵成技巧复杂的长乐句，还是《春天交响曲》里维克充满敌意的沉吟，当然还有《悲惨世界》里委婉诗意的旁白，都如此游刃有余。有一阵子，大概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的喉咙突然厚实得能每天演奏低音，那时我自然而然地便产生一种“成为毕克”的幻觉，不幸的是这种幻觉很快就消失了，我的声音很快又变得和身体一样消瘦尖细。
长笛——施融
长笛是非常优雅的乐器，其特色为柔和、明亮、清澈，犹如美玉，不经雕凿即委婉动人。演奏时通过呼吸的控制依靠泛音加强音色的变化。他的音调自由而率真，表达清冽、充满快意。虽然不如“弦乐器”那般严肃与深邃，但是却更为雅致丰富，情绪复杂，色彩、效果与结构样样扎实。流畅而具有内在的凝聚力。深夜的时候，当你独自一人，细细聆听他的声音，有时如一团炉膛里颤动的火焰，有时如一面无暇澄净的镜子，幽微曲折。正像他最著名的角色——《希西公主》里那位眼角眉梢总是挂着淡淡忧郁的弗兰茨，奥匈帝国的皇帝。
大号——卫禹平
大号，兼有小号及长号二者的特点，特色为厚重坚实、境界高远，有时稍显沉重。演奏时高度投入，灵感喷涌、热情迸发，音量洪大坚实，又不放过对每一个细部的精雕细刻。大号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表演是《蛇》，尤里·伯连纳像一块高度抛光的钢条，意志坚定自不必说，再配上卫禹平的声音，给人感觉仿佛他连活动一下肢体都会发出金属热胀冷缩时的巨大响声。即使坐在“敌人”的审讯室里也还是目空一切地叫嚣、甚至威胁，一副“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之态。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沉着霸气很难想像除了大号坚固的低音壁能严丝合缝以外还有其他乐器能够胜任。
萨克斯管——杨成纯
萨克斯管也就是俗称的萨克斯风，其特色为复杂、和谐、饱满浓厚。萨克斯管拥有神秘而朦胧的语句，从洪亮的低音到微微闪光的高音，从干涩的音准到跳跃的奏鸣，从简单而持续的音调到艰深的技巧，他的独特音色中每一个细微的差别都能通过特别的乐句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探索。《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公爵，那个独具魅力的吉洪诺夫，借着杨成纯的声音独奏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慵懒冥想的意味，在两个不同空间进行调和——黑暗与光明、缥缈与现实，并且不时地陷入黯淡的阴影之中：言为心声，他的声音就是思考如水一般静静地淌，渐渐地显现出岑寂的倾向，点缀着怪诞的元素。这种乐器的一个作用就是在对立的极端复调之间进行调和，有限与无限、希望与绝望、瞬间与永恒之间的过渡。在这种声音包裹之下，你似乎能够感受到安德烈一生的沉浮，兴奋、美好、友谊、期待、忧虑、荒诞、自嘲、恐惧、怀疑、孤独、无助、信念、坚定、献身、激情、炙烈升华……他深刻的表现力注定能给听者的灵魂带来调和。太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在不动声色间暗潮汹涌。
指挥先生陈叙一
指挥先生在这个乐团里是音乐家中的音乐家，所有乐器的首脑，最高级的演奏家。他精通各种乐器的表达方式，他所演奏的并非某一种乐器，而是通过其他的演奏家的乐器发声。他的任务是解释作品本身所具有的基调和内涵，他了解每一部作品的时代背景，包括内容和传统，在这个基础上去安排各种乐器之间的关系，协调他们的个人风格，作出必要的安排和处理，并取得平衡。 指挥是领导人，他拥有其他乐器没有的东西——威望。
指挥能把自己的理想意图清晰地传达给乐团成员，再由他们传达给观众，他主导着作品的速度、力度、强弱变化、分句、哪一个部分需要突出等都能以最简洁的方式交代清楚，他对语言沦肌浃髓的理解，让每一个透过中文再现的语句都渗透出深入人心的表现力。
多年以前演出就已结束，大幕也早已落下。只有那张旧胶木唱片，还记录着它们的华彩乐章。
（房喆楠，1981年生，现居上海。配音爱好者，曾担任小说《狄俄尼索斯之祭》内陆、台湾版本广播剧后期合成，现任某公司法务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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