氍毹又闻王者香
——看沈福存先生演《春秋配·拣柴》
曾祥明
兰为王者之香，重庆市京剧团著名旦角表演艺术家沈福存老先生，犹如一枝深谷幽兰，馨香远播。他不仅深受山城京剧爱好者的喜爱，京、津、沪、蜀都有他的“沈迷”。今年9 月，重庆市京剧团为应邀请，继一代名伶厉慧良1985年献艺香港后再下香江剧团，特别敦请辞别舞台已达16年的沈福存老先生领衔主演。8月16 日，福存先生在沙坪剧场演出了他的代表剧目《春秋配·拣柴》，使氍毹又闻王者香。
《春秋配》，故事演的是米商姜尚(一名江韶)有女名姜秋莲，遭继母贾氏虐待，逼迫秋莲以带病之身到郊外拣柴，偶遇送友归来的秀才李春发。春发怜其悲苦，问明情由，以纹银十两赠与秋莲。秋莲归家后，以实情报知贾氏。贾氏竟认为秋莲行为不轨，欲报官治罪。秋莲只得偕同乳娘连夜出逃。后几经周折，春(发)秋(莲)相配，有情人终成眷属。《拣柴》就是其中的一折，习惯上称为《春秋配·拣柴》。沈老以数十年的艺术探索与实践，融梅兰芳、张君秋之所长，以梅派的深厚功底、优美台风及严谨、雍容华贵的大度，以张派甜润清新的唱腔和“娇、媚、脆、水”的嗓音，把《春秋配·拣柴》一折提炼、琢磨为艺术精品，和《玉堂春》、《王宝钏》、《凤还巢》三出大戏一起，成为他的“三出半”代表剧目。
沈福存《春秋配》
沈老虽年满七十，其嗓音依然惊人地甜如蜜、清如水，气息匀停。出场前，那场内的一声“来了——”念得顿挫有致；“了”字先抑后扬、由低而高，再婉转萦回而下，把在后娘折磨下的姜秋莲的凄苦、紧张而又无奈的心情，先从幕后传出，使观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再动其情。实话说，如果不预先知道是沈老出演的话，绝难猜出这嗓音竟出自一位古稀老翁之口!
姜秋莲在家里受贾氏折磨和指派陈述病体的几句［西皮散板］，沈老只是“横平竖直”唱了出来，那是因为姜秋莲在后母贾氏面前不敢流露，但其压抑、凄苦与无奈，就已经从那不很带感情色彩的唱腔中，实实在在地向观众传达了出来。无怪他的每句唱腔都赢得全场观众的喝彩。
与李春发相见的一段戏，是《春秋配·拣柴》的重心。沈老在姜秋莲回答事情原由的一段［二黄慢板］中，唱到“受逼迫去拣柴泪如雨下”时，他在“柴”字后面作了一个小小的停顿，以突出姜秋莲以带病之身去作这种活计的身不由己。在“如雨下”的“下”字行腔中，他唱得有顿挫、有疏密、有起伏，唱出了姜秋莲内心的凄楚悲哀。在唱到“蒙君子至诚心再三问话”，“问君子因什事荒郊来定”时，沈老所扮演的姜秋莲，在其痛苦得以宣泄后心情稍得平静，眉眼也随之稍稍抬起，并为后面转而对青年秀才李春发的问话做了铺垫。
沈福存、朱福侠、周小骥、王福生
1983年实况
姜秋莲对李春发问话的一段［南梆子］，是这“半出戏”的精华。如果说，沈老在这《春秋配·拣柴》中的唱腔基本都是张君秋的唱腔，他只是在处理上，根据自己对人物感情、心理的理解，加以了细微而独到的变化的话，这段［南梆子］在演唱时，他就跳出了“大青衣”的行当，大胆地加上了花旦的表演，使这段戏波澜迭起，一句一步地极有层次地把戏推向了高潮。他在姜秋莲问李春发家住在罗郡哪里家门时，还只是微微带着点不好意思；到“再问他家和事尊名上姓”一句，姜秋莲则是未问而先羞了——是呀，一个大姑娘，如果心里没有别的意念，干什么要去问人家的家事呢?可见，这时候的姜秋莲，已经萌动春心了。以下，姜秋莲就逐步地问到了李春发是不是有科名(是否秀才之类)?家有弟兄几个?年龄多大?沈老的表演也是步步深入，他让姜秋莲含羞的春心层层透露，时而侧脸，时而低头，时而以手遮脸，有时是问后带羞，有时是未问先羞，极有区别也极富层次。到最后她问到了关键之处“再问他闺阁中可定婚姻”，这时的姜秋莲已经将内心表露无遗了。沈老在唱到这句关键话时，要乳娘“再问他”，用手把乳娘推了过去——可见她的急迫，在反复一个“你问他”——就更加羞涩了。到“闺阁中可定婚姻”时，话一出唇，就羞怯不已，一蒙脸，一个大转身，浓墨重彩地画出了一个一见钟情的大姑娘的内心，也在高潮中完成了人物的塑造。全剧结束，掌声与花束一起涌上舞台，溢出了剧场，流上了大街⋯⋯
中国京剧 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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