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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戏的声腔及其行腔研究(3)

3.正统年间曾家孟戏引进的戏曲声腔

    明正统年间,距开国只有近百年的时间,是明代的早期。在当时,已经有很多戏曲声腔产生,但是,经过官语化、具有向外传播能力的,却是很有限的。例如,在正统之后大约五十年左右,陆容在其著作《菽园杂记》中论及当时的声腔情况时称:“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1],其中的“慈溪”、“黄岩”、“永嘉”就不曾以“腔”的名义传播到吴方言区以外的地方,其音乐的特色并未得到凸显,而真正实现超方言区传播的,只有被后人称为明代南戏“四大声腔”的浙江的“海盐腔”和“余姚腔”、江西的“弋阳腔”、江苏的“昆山腔”,虽然魏良辅《南词引证》除此四腔之外还提到了“杭州”腔,但杭州腔似乎也没有走出吴方言区。在当时,有可能被传到江西广昌的,也就是“四大声腔”了。成书正德年间的祝允明《猥谈》称:

        数十年来所谓南戏盛行……今遍满四方……妄名余姚腔、海盐腔、弋阳腔、昆山腔之类……[2]

根据正统以后、嘉靖三十八年完稿的徐渭《南词叙录》记载:

        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

    润、池、太、扬、徐用之;称“海盐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山腔”止行于吴中……[3]

    从所言情况来看,嘉靖三十八年昆山腔还只流行于吴中一隅,并不具备向外传播的条件,这就完全排除了昆山腔流行广昌的可能性。

    海盐腔“嘉、湖、温、台用之”,在浙江吴语地区流行,按方言区而论,其中的嘉兴、湖州属于北部吴语的太湖片,以苏州话为代表;而温州、台州分别属于吴语的东瓯片(温州片)和台州片,台州濒临东海,其方言属中部吴语;东瓯片属吴语的南极,境内还有闽南话、畲语等,是个多方言区。虽然南北吴语都属吴语方言,但是,吴语的南北、东西差异极大,彼此不能通话,尤以温州话为甚,章太炎在《检论·方言》中就将南部吴语的温、处、台方言划归闽语,可见吴语南北差异之大。从方言发展的趋势来看,明代南北吴语的差别,显然比今天南北吴语的差别要大。属于北部吴语方言的海盐腔能传播到南部的温州、台州,可见它已经完成了戏曲的官语化,已经实现了超方言区的传播,具备了向全国传播的条件,其中也包括向江西广昌传播。

    余姚腔,“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从方言划分来看,常州及余姚腔的发源地会稽同属北部吴语的太湖片,池州、扬州、太平州(或曰今当涂,或曰太仓。)是江淮官话区,徐州是北方官话区,润州(今镇江)在明代属北部吴方言区。即便是太仓,也在北部吴语区内。从流行区域来看,余姚腔立足于本方言区,向北发展,进入常州、镇江,经江淮地区的当涂、扬州,抵达北方的徐州;同时,向西北发展,进入同属江淮官话区的安徽,或由会稽西北向当涂、池州推进。由此可见,余姚腔传播的主方向是北方,而不是西方,更不是南方。从地理位置来看,即使是最南的池州,也不是在会稽的正西方,而是偏西北方向,而江西的广昌则偏居于会稽的西南方。如果余姚腔沿着池州之路继续向西南方向行进,可进入江西,抵达广昌。但是,这会大大增加语言沟通的难度,江西是赣方言区,广昌在江西中部,使用的是客赣方言,也属多方言区,这意味着余姚腔又将在语言上作出新的调整,以适应一个新的方言,其难度明显要比向北传播要大。从上述“官语化”、“错用乡语”与戏曲的超方言区传播的情况来看,余姚腔在常州、镇江传播是没有语言障碍的,当它向使用江淮官话的扬州、当涂、池州,以及使用北方官话的徐州传播时,是必须进行官语化的,如果余姚腔不经历官语化的过程,官话区的观众是听不懂来自南方吴语方言的余姚腔戏曲的。从语言上来说,余姚腔向北、向西北发展,只是一个官语化的过程。但是,如果余姚腔要继续向西南发展,进入江西,它除了要完成“官语化”之外,还必须接受一个“错用乡语”的过程,因为用“吴语+赣方言”演唱的戏,江西人是听不懂的,而变换成“官话+赣方言”,江西人听起来就便利多了。

    在此之前,余姚腔向北和向西北发展,所到之处,本身就是官话区,所以,只需要完成“官语化”就可以轻松实现戏曲超方言区传播,而江西是赣方言区,对于赣方言区来说,原汁原味的官话并不是很理想的语言,经过“错用乡语”的官话才是最佳选择。向江西发展,余姚腔不仅要主动实现“官语化”,而且,还要被动接受“错用乡语”,这不是仅仅依靠余姚腔自身的努力能解决的,而江西人以“错用乡语”的方式去接纳一个外来的戏曲剧种,需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这就是:该剧种必须是非常强势的剧种,具有广泛的影响,江西人才会乐意去接受。从戏曲发展的历史来看,余姚腔与同时代的戏曲声腔相比较,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它绝不是一个强势的戏曲声腔,在江西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因此,在当时,广昌“孟戏”所能接受的声腔,是海盐腔而不是余姚腔。

至于弋阳腔,除徐渭《南词叙录》所言“两京、湖南、闽、广用之”之外,魏良辅《南词引证》亦称:“永乐间,云、贵二省皆作之;会唱者颇入耳”,早在明初,弋阳腔就传播到了西南地区,就使用了官话。除两京之外,“湖南”是湘方言区、“闽”是闽方言区、“广”是粤方言区,“云、贵”是西南官话区,说明弋阳腔已经在向全国各大方言区传播,实现了超方言区的传播,显然,这是一个很大的传播举动。而且,弋阳腔是江西的戏曲声腔,弋阳县离广昌县相去也不远,使用的都是赣方言。赣方言的南北区的划分,大致以“怀玉山——袁江(水)”为南北分界线,弋阳、广昌均在南区,语音在赣方言区内相对接近。另一方面,在北人南迁的移民史上,弋阳、广昌都曾是北方移民的迁入地,多次接受南迁的移民。已有研究表明,明人顾起元《客座赘语》称“弋阳则错用乡语”,已经“表明江西弋阳腔官话中夹杂赣语,吴语区的浙江海盐腔多用南北两京通行的官话”[4],说明万历年间的广昌人对弋阳腔是很有亲近感的,也证明弋阳腔完全具备了在广昌传播的条件。

    综上所述,正统年间曾家孟戏引进的戏曲声腔,应该在海盐腔和弋阳腔二者中选择,二者必居其一。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剧种一般都只使用一种声腔,也就是说,当时孟戏所具有的声腔应该只有一种,而不应两种声腔被同时引进。当然,我们不排除声腔间的相互影响,也不排除一个声腔中夹杂着另一个声腔某些曲牌的情况。

 

4.万历年间刘家孟戏引进的戏曲声腔

    时隔一百多年后,明朝进入了万历时期,正在这一时期,大路背刘家也引进了孟戏。

    万历年间是戏曲大发展的时期,这时,正是诸多戏曲声腔完成官话化、以官腔身份向全国传播的标志性时期。在当时,以昆腔为代表的三大声腔进入了官话使用率最高的地区——京城北京,并在北京城扎下根来,标志着它们官语化的完成,由此逐步开始大规模地向全国进举,为不同方言区的观众服务。

    魏良辅的“新声”和他的《南词引正》,在创立和闻世半个世纪之后,昆腔才完成其官语化进程的。潘之恒的《鸾啸小品》明确记载:“曲之擅于吴,莫与竞矣!然而盛于今,仅五十年耳”、“长洲、昆山、太仓,中原音也” [5],嘉靖至万历,正是潘之恒所说的这五十年,《鸾啸小品》言明吴语地区的昆腔以使用“中原音”为正宗,表明此时的昆腔已经完成了官语化,这意味着昆腔随时都可以实现超方言区的传播,可以走向全国。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万历年间,以昆腔为主的三大声腔实现了超方言区的传播,进入了北京。据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遗》“禁中演戏”条记载:“至今上始设诸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6],明末史玄《旧京遗事》也记载了这件事,称:“神庙时,始特设玉熙宫,近侍三百余员,兼学外戏。外戏,吴歈曲本戏也。”[7]神庙,即万历皇帝。所谓“兼学外戏”,说明原先是有宫内是有戏的,只是在原有基础上再增加了昆腔。昆腔是三大声腔中最后完成官语化的声腔,据万历时的顾启元《客座赘语》称:“今……大会则用南戏,其始止二腔,一为弋阳,一为海盐”[8],海盐、弋阳两腔,早就在京城盛行了。可见,沈德符与史玄所言是一致的。也正是在万历年间,社会上陆续刊行了一些昆腔和弋阳腔诸腔合刊的戏曲选本,这些剧本集所收,或称“乐府”、或称“雅调”、或直接称“官腔”,如《新刻精选南北时尚昆弋雅调》、《鼎雕昆池新调乐府八能奏锦》、《新选南北乐府时调青昆》,万历二十四年胡文焕编定的《群音类选》收入的剧本还专门设了“官腔”一类,这都是戏曲官语化的结果。

    万历年间,除海盐腔、弋阳腔、昆腔之外,余姚腔也在流行[9],还有池州调、徽州腔、青阳腔等一大批声腔发展成了官腔雅调,在剧坛流行。这一时期能流传到广昌甘竹镇的孟戏,也是完成了官语化的戏曲,直到现在,甘竹人还称刘家孟戏为“官戏”,并引以为自豪。所谓“官戏”,是使用了“官话”的戏曲。万历年间正是明代官腔雅调的戏曲大为盛行的时期,而正统年间的戏曲还受到元代官话余绪的影响,因此,正统年间引进的曾家孟戏,其官语化的程度远不如万历年间引进的刘家孟戏,相比之下,刘家孟戏被誉为“官戏”,且一直被沿用至今,而曾家孟戏只能被称为“民戏”或“俗戏”了,这不仅是一个语言问题,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界限,戏曲官语化的程度不同,说明它们所处的时代不同。

    “官话”只解决了孟戏的语言问题,但是,要解决孟戏的音乐问题,还要看孟戏所使用的声腔。从当时广昌周边地区的剧坛情况来看,万历年间宜黄县曾先后盛行弋阳腔和海盐腔。作于万历三十年前后的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即称:

        至嘉靖而弋阳之调绝,变为乐平,为徽、青阳。我宜黄谭大司马纶闻而恶之。自喜得治兵于浙,以浙人

    归教其乡子弟,能为海盐声。大司马死二十余年矣,食其技者殆千余人。[10]

    “庙记”是为宜黄县戏神写的,所言戏曲声腔都是宜黄县的情况。就戏班而言,嘉靖以前是唱弋阳腔的戏班,继而是唱乐平腔的戏班,接着又是唱徽州腔的,后来才是唱青阳腔的。大司马谭纶(1520—1577年)引进海盐腔是嘉靖年间[11]的事,弋阳腔“调绝”也是嘉靖年间,也就是说,弋阳腔是受海盐腔的冲击而退出宜黄剧坛的,弋阳腔和海盐腔都是当时非常有影响力的声腔,弋阳腔作为一个大剧种,船大难调头,海盐腔来势凶猛,短短四十来年的时间,至万历年间就在宜黄县发展成一支有近千人的大军,使海盐腔在宜黄的发展达到了高峰。虽然海盐腔到来后,弋阳腔退出了剧坛,继之而来的乐平腔、徽州腔、青阳腔先后与海盐腔为伴同行,在宜黄的剧坛上活动,然而,最有影响力的还是海盐腔。而在江西境内其它地方,这一时期,海盐腔也是最具影响力的声腔,如南昌宁王府戏班演唱的就是海盐腔。宜黄县的声腔更替,是海盐腔戏班替代了弋阳腔戏班,而不能理解成同一个戏班原来唱弋阳腔,后来改唱海盐腔了,戏班间的替代是剧坛商业竞争的结果,而同一戏班声腔的替代,则意味着师承的中断。从已有的资料情况来看,还看不出当时宜黄弋阳腔的戏班出现了师承的中断,看不出宜黄的艺人放弃了师傅传给他们的弋阳腔而改唱海盐腔。宜黄的声腔之“变”,是在外力作用下的声腔变更,而不是弋阳腔体系内的声腔变迁。另外,戏班的多声腔演出,与唱曲的歌妓多曲种歌唱,二者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应加以区别对待。

    万历年间,在广昌一带乃至江西,最有影响力的戏曲声腔是海盐腔。从现今留存的刘家孟戏中海盐腔与弋阳腔的比例来看,刘家孟戏被认为是海盐腔的遗响,而非弋阳腔的遗响。因此,刘家孟戏万历年间引进的是最有影响力的海盐腔。另外,被海盐腔替代了的弋阳腔还能作为一个剧种在广昌一带留存至今,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除非弋阳腔在万历“调绝”之后又出现了“复辟”。

    近年来,许多学者根据历史文献及现存的音乐,经过广泛深入的比较和研究,认为孟戏声腔中有海盐腔的遗音和曲牌,并从海盐腔的发源地和传播地、演奏与演唱形式、曲牌等方面进行了大量考证。由于海盐腔在孟戏中的重要地位,海盐腔一直是孟戏研究中最核心之一,接下来我们就来谈谈海盐腔的声腔属性问题。

 

 

(傅利民、戴和冰:《孟戏的声腔及其行腔研究》,《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戴和冰负责戏曲声腔部分的内容,全文由戴和冰执笔。

 



[1](明)陆容.菽园杂记(合刊)卷十[M].北京:中华书局,1985:112.

[2](明)祝允明.猥谈·歌曲[M].(明·陶宗义等编)说郛三种(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2099.

[3](明) 徐渭. 南词叙录[M]∥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42.

[4]李葆嘉.中国语言文化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3:247.

[5](明)潘之恒(汪效倚辑注).潘之恒曲话[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17/8.

[6](明)沈德符.万历获野编·补遗(卷一)[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857.

[7](明)史玄.旧京遗事[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6:12.

[8](明)顾启元.客座赘语(卷九“戏剧”条)[M].北京:中华书局,1987:303.

[9]《想当然》传奇卷首茧室主人《成书杂记》有“老余姚腔虽有德色,不足齿也”之句,该传奇题卢柟作,祁彪佳明崇祯间作《远山堂曲品》谓:“观其词气,是近时人笔”。

[10](明)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M]∥汤显祖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128.

[11]李忠诚《“海盐腔”何时传入江西》一文认为谭纶引海盐腔入宜黄的具体时间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见《海盐腔研究论文集》第63页,学林出版社,2004版;流沙《海盐腔流入江西始末》一文认为谭纶引海盐腔入宜黄的时间在嘉靖四十至四十二年间,见《海盐腔研究论文集》第150页,学林出版社,20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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