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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江记忆:故乡的冬天

今年八十岁的三叔,在大家的动员之下,下大决心来了佛山种牙。老家则由三叔母一人留守。三叔到达佛山的第二天,三叔母一早就来电话,说家里断水了,自来水管没水来。上午九点多,三叔母又来电话,说水管终于来水了。原来是水管里的水结了冰,把水管堵塞了。这种事情,我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觉得颇有趣味,也不由想起童年故乡的冬天,想起童年的种种生活场景来。

我的老家在粤东山区,地处韩江中游。记忆中大山深处的故乡,满山都是葱茏的绿色。山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木,数量最多的要数柯树、松树和杉树,还有许多被称为“杂树”的树木,例如鸭脚树、石光树、山苍树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常绿植物,一年到头都不落叶。故乡的山上还到处生长着一种名叫“橹枝”的蕨类植物,也是常年葱绿。在一些近水的地方,则是成片的竹林,它们更是青翠欲滴。也许是得益于这满山茂盛的植被,家乡的溪流终年水量充沛,溪水清澈晶莹,常年哗哗地欢快流淌,焕发着无限的生机。每年冬天,处处的农田都在“晒冬”,水稻收割后留下的稻茬,全都干枯成金黄的颜色,与这青山,与这绿水,构成着一幅幅美丽的山村水彩画,让儿时的我们很是心醉。

儿时的故乡,冬天特别的冷。在那个年月,生活是非常清苦的,人们普遍缺食少穿,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最冷的时候,御寒的衣物,通常都是在秋衣的基础上,外加一件球衣而已,下身依然还是单裤。很少有人能穿得上皮鞋,通常多是穿得颜色已经发白的胶底的解放鞋。球衣通常也没得更换。小孩衣服容易脏,面上弄脏了,就反过来穿,一穿就是十几天时间,硬是要把最冷的日子熬过去。

那时候上学,要走三四公里的山路。每天早上,六点多钟起床,冒着凛冽寒风赶往学校,风雨无阻。寒风钻进衣领,冷气透进鞋跟,冻得牙齿打颤,脚趾钻心刺痛,甚至长出冻疮来。到了课室,窗户也总是漏风的,寒风从缝隙直钻进来,冻得我们浑身发抖。为了取暖,同学们就在课间玩“挤墙角”的游戏,大家在墙角边排成一排,互相挤兑。大家在兴奋的高声叫喊着,喧闹声此起彼伏。这么下来,身体也就暖和了许多。

记得在四年级那个冬天,气温特别的低。课室里冷得实在不行了,我的同桌,就撕下作业本的纸张,用火柴点着,并叫我一起取暖。他叫少阶同学,是朱坑塘村人。初中没毕业他就辍学了,但我常常会想起他。后来,读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读到小女孩点着火柴取暖的情节,我不禁联想起这段往事,想起少阶同学笑容可掬,憨憨的样子来。

寒冷的日子,故乡的人们还常常用火囱来取暖。火囱是一种小竹篓子,用竹子编织而成,带有提手,里面装着盛放炭火的陶钵。人们先在陶钵的底部垫上一层草木灰,然后将烧红的火炭放入钵内,上面再覆盖一层草木灰来调节温度。如果温度太高,就用草木灰将烧得过旺的炭火,覆盖得严实一些,减少氧气的供给,以此来降低温度;相反,温度冷下来了,就用棍子捅一下,炭火便可烧得旺一些,让温度升腾起来。

人们常常提着火囱炙手取暖;走家过户也是不离火囱。坐下来时,就把脚伸到火囱上面来烤脚。晚上睡觉,也是先把火囱放在被窝暖床。几乎整个冬天,人们都离不开火囱。可以说,火囱是故乡的冬天最深刻的印记。

爷爷怕我们冷,便亲自动手为我们姐弟妹们编织火囱,让我们提着去上学。但我们担心被同学们笑话,还是照常把手袖在衣兜里,顶着寒风出发。毕竟提着火囱,像个老人似的,没面子。但每当我们从学校回到家里,就会用奶奶递上来的火囱,轮流着烤火。但一般都是象征性的烤一下,然后就把火囱还给奶奶。因为我们内心知道,老人家更需要这个火囱。

每到夜晚,一大家子围坐在爷爷的房间拉家常,有时候,叔叔们还会在房间生起炭炉。那时候,学校很少布置作业,我们就钻进爷爷的被窝里,听长辈们讲述家族故事。被窝也早已被爷爷的火囱烤得暖烘烘的,舒服极了。有时候,在外工作的叔叔们回到家里,带回来许多新鲜有趣的故事,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一大家子其乐融融,那温馨的场面,那有趣的故事,至今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冬天虽然寒冷难耐,但我有时却期盼天气来得更冷一些。那是隐藏在童年心中的种种好奇,在点燃着我童年的激情和幻想。爷爷说,当天气很冷很冷的时候,就会下雪,雪花像梅花的花瓣。我从来没有见过梅花,也没有见过下雪,无法想象出雪花的样子来。因此,我心里总期盼天气能更冷一些,好看一看下雪的样子。颇有卖炭翁的“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心态。

雪花从来没有盼到,冰粒子倒是有幸见了一回。那是一个寒冷的午后,天上忽然下起冰粒来,落到地面上,落到屋顶上,晶莹剔透的,像极了一种名叫“尿素”的化肥。乡亲们兴奋得叫喊着:天落尿素了!天落尿素了!有些人还用扫把、畚箕去收集这种肥料。当然最后是徒劳无功,所有的“尿素”最后都化了水。但神奇的是,这一年,粮食收成比任何一年都好。乡亲们便把丰收归功于天上下的“尿素”。

天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自制“冰镜”。端一盆水,放置在屋外风大的地方,如果遇到气温骤降至零度以下,盆里的水,就会结成圆形的大冰块,晶莹剔透,像一面镜子,用手去摸,滑溜溜的,有趣极了!这种冰块,乡下人称之为“冰镜”。更神奇的是,太阳出来了,有时阳光透过冰镜,形成一个光斑,有时竟能点着火柴来。当时觉得神奇极了。长大了才知道,这是凸透镜聚光的原理。

爷爷懂得看天气,什么时候会降温,能够判断得八九不离十。天气降温时,爷爷就带着我们姐弟妹们,早早端上一盆水,放在屋外风大的地方。同时,爷爷还在盆里放上一条席草(农村用来捆绑猪肉的草绳),一头伸进水里,一头搁在盆外。晚上上床睡觉了,我心里却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清晨,就早早爬起来,去看“冰镜”有没有做成。惊喜如期而至,爷爷将席草两头打个结,把冰块掉在屋檐下,用手一摸,滑溜溜的,很是好玩。阳光照在冰镜上,闪闪发光,好看极了。

冬天的天气冷,乡亲们对阳光格外珍重。晴朗的日子,大家常常聚在避风处晒太阳。曾经听父亲讲过村中一个小孩追赶太阳的故事。大约是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事情,当时父亲还小,村里一个比父亲年龄大几岁的孩子,因为没有御寒的衣服,每天就靠晒太阳来取暖。下午太阳下山了,他就往东边的山上跑,希望从夕阳残照中攫取最后一丝的温暖。

这小孩追赶太阳的故事,至今还在乡下流传。这孩子名叫“佳景”,可贫寒的家境,却逼得他逃荒去了江西。后来,他在江西定了居。不过,他最后终于有了“佳景”,在江西过上了幸福的晚年。早两年,他的儿子还根据他的遗愿,回来老家寻亲。此时,他儿子已经出息了,当了江西省某个城市的政府领导,已然是一名厅级干部。也正是这个让人心酸的“追赶太阳”的故事,成了他寻亲的重要线索和证据之一。

故乡的冬天,虽然寒冷,但乡亲们却从来没有闲暇时间,生活依然忙碌。收完冬之后,农活并没有结束,人们依然有干不完的活。上山砍柴是冬天必做的功课。一是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备足燃料。二是将木柴挑到韩江河口出卖,换取日常生活费用。而且,孩子们下一年读书的学费,以及购置孩子们过年的新衣,费用也要从挑柴卖木中得来。因此,乡亲们都会起早贪黑的上山砍柴。

砍柴,乡下也叫“做樵”。木柴由供销社统一收购,然后通过韩江水运,卖到潮州等地,作为城市人每日三餐煮饭的燃料,或者运到潮州瓷厂,用来烧制瓷器。木柴收购有统一的规格。柴砍下来之后,需要裁成一尺八寸长,然后用竹篾绑成一小把。每把的周长也是一尺八寸。这种柴,叫“尺八”柴。柴砍回来之后,要先晒干,然后做成“尺八”柴,挑到供销社去卖。

上山砍柴,一般有伴同行。不敢自己去。除了怕鬼,还怕被蜂蜇。特别是黄蜂,米碎蜂。被蜂蜇了,肿痛难忍,山上又没有碘酒、氨水等药品,真是苦不堪言。

上山砍柴,不是见柴就能砍。生产队有限制规定,杉树、荷树、松树不准砍,只能鸭脚树、胞衣树等等杂木。但制度归制度,还是有人违规偷砍,把它夹杂在柴中间,挑回家去。

当时在韩江河边的朱坑塘供销站,负责收购木材的人,名叫句来伯,是一个办事认真,原则性很强的人。如果木材尺寸规格不合标准,就会被他拒绝收购。有一回,来自柯树坪村村民,挑了一担“尺八”柴来出售,就因为尺寸不符合规格,被句来伯拒收。句来伯说,你的木柴不好!挑柴人虽然无可奈何,却不忘幽默了一句:木柴本来是好的,只是“锯来”(句来)不好。他的一语双关,令在场者无不捧腹大笑。从此,“锯来不好”变成了乡下一个笑话,流传至今。

地上的树不准随便砍伐,人们就挖树头。把树砍掉之后深扎在地下的树头连根挖出来。乡下称之为“打树头”。这是一项费力气的苦活,真所谓要掘地三尺,保准你在凛冽的寒风中同样能汗流浃背。聪明的人,通常会选择陡峭的山坡上来挖。这样,能够省下很多的力气来。这是村中少深叔的经验之谈。他除了有力气,还有好心计。因此,他的收获,往往要比别的人要大许多。

“树头”这种木材,句来伯是不收的。但有潮汕人会开船上来收购,通常是用包菜(卷心菜)来交换。可能是担心受到干预,潮汕人的船,通常停在河中心并不靠岸,而是用小渡船中转,将“树头”运到河中间交换。

除了砍柴,放牛也是冬天的一项重要的差事。牛是生产队的,冬天季节,就分给各家各户,轮流放牧。有时还要去割秆,所谓秆是一种芦苇类植物,是牛最喜欢的一种草料。常常见爷爷冒着寒风,挑着一百多斤的秆回到家来。问爷爷怎么这么快就割了那么多?爷爷笑呵呵地说,平时早就看好了。

冬天放牛,虽然可以“放冬”,不用担心吃了田地中的庄稼,但要漫山遍野去找牛,也是很麻烦的事情。耕牛是农民的宝贝,不能在野外过夜,担心冻死,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把牛牵回家,在牛棚里过夜。当时,在小学教书的大叔感叹说,要是能有“对讲机”就好了,分头找牛的人们,不至于在牛已经找到,牵回家来了,其他找牛的人还因为不知情而在漫山遍野的寻找。想不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幻想成真,人人都有了手机。

几十年过去了,故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叔说,乡下已经再也看不到火囱的影子了。如今,人们穿得暖,吃得饱,有些家庭还装了空调,人们也早已不再依靠挑柴买木来换取生活费用了。煮饭也用上了煤气,用上了电饭锅。

故乡冬天的童年故事,已经成了一种遥远的记忆,在年轻一代的眼中,更是一种“天荒夜谭”。只是它还常常会闯入我的睡梦中来,唤起我浓浓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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