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然回首

世家的本义是门阀贵族，如今说的世家，大抵指几代人从事一种专业的家庭，故我家即所谓中医世家者也。

中医是相对西医而言的，大约在鸦片战争之前，我们一直名为医学、医术，抑或仁术、歧黄之术云云。考之古籍，明朝的末代，中医、西医已做区别。《本草汇言》：“西医苟延生治时疫热病，烦躁不寐，危症毕见，用葛根数两，煎汁灌之，渐睡而病转安。”而中医、西医乃用以区别两者的名词，两种医学皆有其历史，皆发展到了现代，皆致力于人类健康事业，故皆为现代医学之组成部分。

受先祖父的影响，从小耳濡目染，“有如时春风雨化之者”。十七岁独立临证，至今十二年，这中间，学术几经转变。

同学咳嗽，照着本草书为之处方，凡数十味药。那年九岁。

吕老师，因劳神而心悸、难寐，因久坐而腰酸痛，且头油脱发，素有胃痛，舌绛红，苔黄厚，脉洪大弦滑。此血虚湿热，用枣仁、砂仁、茯苓、竹茹、牛膝、扁豆，五帖效，加白芍、陈皮、续断，牡蛎，二十帖愈。那年十七岁。当时治病从容活泼，盖模仿先祖父耳。

买到一套《中医古籍集成》，二十册小字本。收录历代医家的代表作，未收录的也附有书名和内容介绍。那年十八岁。

一人头痛、乳癖、手足心热、带下、痛经、倦怠，从头到脚的症状凡几十种，调补脾胃而愈。第一次学术转变实滥觞于此案。那年十九岁。

二十岁之后一边私淑历代医家之学，一边经历了两次学术转变，从专主脾胃到取法丹溪，以虚、郁、痰为诸病共性。

一人头晕、胸闷、呕吐、倦怠、阳痿，多服理气、补气、温阳益肾药，半年而不效，脉弦细，关脉、尺脉按之豁然空虚。脾虚不能受补，须用甘淡养阴法，扁豆、莲子、丹参、白芍、太子参、陈皮、生麦芽、炒内金，多放水，使药汤清淡，频饮如茶，五帖效。脾胃虚弱，饮食不化而成宿食，津液不运而成痰湿，中气不转而成滞气，夹杂而成瘀血，虽虚而不能补，虽实而不能泻，补泻两难，须用甘淡平和之法。二十六岁治验。

二十六岁，初成体系。自觉体系即桎梏，然用之临证多效，遂落入小成与疑虑之间。而后看医书为少，看朱子、船山为多，看病不求多，小立课程，大做功夫。

一人脚肿两年，左甚于右，久坐更肿，脚软乏力，咽喉有痰，略咳。八十三岁。查二尖瓣反流，其余无异。舌红无苔，舌根苔厚，脉来去二十下时有一下力轻一点。小便如常，不必治标。续断、桑寄生、杜仲、牛膝、丹参、桔梗、山药、生麦芽，六帖，脚肿消了九成，脚软、有痰愈，二诊、三诊仍用前方，剩下一成仍未消，四诊加木瓜、桂枝，愈。二十九岁治验。又体会到十七岁的感觉，从容活泼，这次不是模仿。

蓦然回首，向光阴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