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瑞夫妇的冷法皂工厂

文/汪琳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下午，坐在北京郊区的工厂里，谈起从加拿大到北京，从贝尔中国到冷法皂工厂，以及由此带来的生活环境、工作内容的巨大变化，Darren Moore说：“这是个巧合”。

 

冷法皂的传统工艺

     Darren在与美国一水之隔的加拿大温莎长大，离开加拿大时，父母问他要去中国待多久，他说：“1个月”。如今，这一个月被无限拉长，从他第一次踏上中国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并且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早已辞去外企顾问的工作，与中国姑娘张萍结为夫妻。夫妇俩人从2002年起在北京开了一家冷法天然手工皂工厂，他为全世界35个国家进行Private Label生产，两年前还在中国推出了自有品牌“有机大地”（Organic Earth du Canada ）。Darren骄傲地说：“我们是世界第三大冷法手工皂生产商，在中国的市场占有率是95%。”

 

默瑞夫妇的冷法皂工厂位于北京东部郊区，看上去更像一个简化版的现代四合院。三只藏獒就养在院内左侧巨大的铁笼子里，还没进门，就听见它们的狂吠。迎接我们的女主人张萍说：“狗是有第六感的动物，你要是怕它、对它不友好，它们很容易察觉。”四四方方的院子，右边被改造成了几间办公室，剩下的用来培训员工和举行日常会议。中间的部分是居住空间，入口处用玻璃门隔出，一只浑身雪白的乌鸡在玻璃门外悠闲地踱着步子。左边才是冷法皂制作的制作区、精油配比间和低温仓库，外观看上去毫不起眼，但这里的一切却让我们大开眼界。

 

冷法天然手工皂是一种源于欧洲的传统制皂工艺，近年因为有机食品、有机护肤品概念的流行才逐渐为国人了解。张萍带我们去参观冷法皂的制作过程，一进入制作区，浓郁的香气就包围了我们。这香气里混合了棕榈油、橄榄油、大豆油、非洲乳木果油的味道，还有几十种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精油的味道。整个制作区昏暗而阴冷。她介绍说，由于天然花朵、植物精华对热、光非常敏感，为了保持低温，连照明用的灯具都用的是冷光，温度一年四季控制在18度以下。

 

Darren在工厂担当的角色是天然冷法皂制作专家，冷法皂的制作方法以及原材料配比的数据都是来自他的研究。他毕业于加拿大Waterloo大学生物化学专业，这些知识如今变成了工厂制作区贴在墙上的数字。他把每一种原料的重量写下、贴到墙上，在第一步工序里，员工只要他提供的数据对油和碱进行称重，再以纯净水加以调和，就能毫无差错地做出溶液。皂，其实就是酸碱化学反应的结果。酸性来自植物油，在这里最常用的是棕榈油、橄榄油、大豆油；碱性则来自氢氧化钠。与“热熔法”、“煮皂法”等制作工艺最大的不同在于，冷法皂把植物油微微加热至融点，即与碱液混合，在反应的过程中，加入精油、花朵颜色，从而保留天然成分中有益于肌肤的成分。

 

调和好的溶液会搬到另一个房间，倒进模具里发生漫长的化学反应。张萍指着几个形状酷似抽屉，但型号要大两三倍的方形模具，说，“冷法皂就是在这里生成的，它们要在里面躺4个星期零两天”。由于北方的春天依旧寒冷，模具上铺着一层电热毯和棉被用来保温。这与我曾经在西单时代广场玩过的手工皂做法截然不同。把皂基高温加热成溶液，从各式各样或可爱或繁复的模具中挑选一件，倒进去，放进冰箱冷冻，两个小时之后，就能拿到一块自己做的手工皂。当然，这种melt & pour的手工皂，与冷法皂漫长的化学反应过程相比，显得过于迅速而失去了期待感。张萍补充说，更大的损失还有有机成分的营养活性和“冷法制皂”在反应过程中产生的甘油，这是一种滋润与保湿的天然因子。

 

经过4周零两天之后，就能从模具里取出一块长与宽超过1米、整块巨大的皂。想象一下，这绝对是种颇为夸张的视觉体验。把它们搬到旁边一间长形工作台上，用金属线切割成大小不同的形状。新生成的冷法皂非常柔软，不能立刻进行包装。在北方干燥的空气里，需要再放置两天才能开始包装；在潮湿的环境中，则要借助电扇的凉风吹干。晾干后的皂，贴上标签就能出厂了。这个小小的缺点，却为提供特殊定制服务创造了条件。这段时间可以用模具在皂的表面刻下名字或者纪念日。根据Darren后来提供的数据，美国市场销售比重最大，超过55%，依次是欧洲、澳大利亚和中国。张萍说：“这种有纪念意义的礼品皂，在欧洲最为流行，客户通常会定制两三百块，作为新婚男女对客人的回礼。”

 

从大号模具里取出的皂，通常被切成长柱形、或者像法棍一样的长条形，以便于存放、防止老化，保持最新鲜的状态。它们统统放在一间100多平米的低温仓库里，它们带来的不只是视觉冲击，还有从未体验过的强烈味觉。冷法皂的颜色，大都是比较黯淡的。最常见的是淡棕色、青色、咖啡色、碳色，饱和度高的鲜艳色泽几乎没有。偶然在仓库的角落里，看到零散的手工皂，有天蓝色、紫色、桃红色，也是满足国外客户特殊的小量定制需求。为了避免形式感过于单调（只有正方形与圆型两种形状），则通过添加干花和草木来实现外观的变换。在这里能发现一些别出心裁的创意，比如在皂里添加咖啡豆，闻起来却一点咖啡的味道；比如用天然颜料调配出水墨画的效果；既有清爽的薄荷，也有辛辣的黑胡椒。

 

实际上，2002年工厂推出的第一批冷法皂是没有味道的。但Darren发现，人们只要看到一块皂，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来嗅一嗅以分辨味道。最终，他们决定以不同的精油搭配，实现冷法天然皂的味觉区别。由于对天然原材料的坚持，区分味道的唯一选择便是精油。我们走进制作区最靠里的一间屋子，没有窗户，白天需要开灯。屋内的香气比之前陡然浓郁了几十倍，几乎令嗅觉之外的其他感官失灵。这个暗房里，放着工厂最昂贵的原料之一——精油。两个柜子里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它们全是来自印度的精油。《百年孤独》里描述的在马贡多生长的植物“甜罗勒”，东方三博士在耶稣诞生时送上的“乳香”，还有传说中惟《法华经》精进者才有资格嗅闻的“白檀香”等等，还有更多为人们所熟悉的味道，比如蓝色洋柑橘、豆蔻、依兰、茶树、天竺葵、玫瑰、薰衣草……，都在那里听候调遣。

 

问Darren，如何才能搭配出人们喜欢的味道呢？他以一贯幽默地态度说：“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因为人们的感觉是在不停变化的，我的鼻子就是我的武器。”如同电影《香水》当中的那些香水制造业的“老鼻子”一样，他的做法是搭配出那些能够激发人们“情绪”的味道，比如爱的感觉。因为浓度高，通常一块整皂添加的复方精油加起来不会超过200毫升。而张萍也介绍了一些与精油有关的知识，比如除了柑橘和橙花，你不可能买到其他水果味道的精油，因为它们无法提取；比如，昂贵的大马士革玫瑰（Rose Otto）精油，在22?C 以下是固态的。如果这个温度下的玫瑰精油是液态，那多半是经调和稀释的。张萍说：“精油是另外一个学科，有很深的学问。我们能保证的是98％的精油都从国外进口，只有少量本土出产的精油从国内购买。因为精油不同于别的东西，只要一掺假，疗效全无。”

 

充满冒险精神的一对

 

冷法皂的制作工艺没有太多秘密，唯一需要的是对原料和品质的坚持。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两个在外企工作多年人，决定放弃一切开始这项事业呢？

 

与大多数来到中国，第一站直奔长城的老外不同，他在北京住了七年之后才第一次去长城。朋友们不解，他却带着调皮的笑容：“那只是一座比较大的城墙”。Darren的第一份工作只持续了九个月，尽管过去了十多年，提起“猎头”这个词，仍旧激起他强烈地憎恶感。他告诫年轻人，“永远不要做你厌恶的工作，做你感兴趣的事情。如果对现在的工作不感兴趣，那就去找到自己的兴趣”。第二份工作便是带他来到中国的贝尔公司，当时公司把他从哥伦比亚调到中国负责市场营销。如果不是因为天生的敏感性肌肤让Darren受够了合成洗发水和香皂，他可能还会继续待在贝尔，他喜欢那份做了十二年的工作。也正是在贝尔，他认识了烟台姑娘张萍。

 

     张萍是最勤奋的那一类人，豁达而有张力，有一张没有留下岁月痕迹的脸。在与Darren一起做工厂之前，她在翻译、项目谈判、培训和市场营销都曾涉足。她感叹上天的眷顾，“我发现之前做过的每一份工作，都为现在自己做工厂打下了基础”。她是那种能够真正把自己投入工作的人，不仅能深入研究自己从事的工作，还能从中找到乐趣。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叙述很有条理，目前负责着工厂所有的日常运营，二十多号员工都对她直呼其名。有人形容她“一面是水，一面是岩石”。单凭外表，你很难猜出她最大的爱好竟然与挪威人相同——攀岩和单板滑雪。

 

他们，是充满冒险精神的一对。

 

整个事业创办的起因很简单，Darren天生是敏感性肌肤，一直困扰着他，使用任何合成护肤品，便会立刻有反应。到贝尔中国工作后，他经常去雅虎讨论组里闲逛。其中，有一个叫做BOCA（Beijing Organic Consumer Association 北京有机消费社团的简写 ）的讨论组，倡导大家使用有机护肤品、购买有机食品，过健康生活并以一己之力促进环保。他推荐说，这个小组现在仍然十分活跃：“如果你想知道哪些生产商的产品是真正有机的，去这个讨论组看。有一群人非常疯狂，他们会专门跑去那些号称有机食品生产商的工厂里，待上几天，检查生产过程中所有的细节。比如说乐活城，之前也卖一些非有机的食品。但因为这些人的监督，现在改善得越来越好了。”

 

Darren非常认同这种态度，决定自己做冷法皂给自己用。2002年他研制了配方，在公寓的阳台上做出了第一批冷法手工皂。他把冷法皂的图片放到ebay和阿里巴巴上，不久就接到了一个来自美国的超大订单，客户要订2000块冷法皂。阳台显然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他在房山租下了1000多平米的工厂，一个人独自完成了第一批皂。这便是Darren决定辞职，大规模制造冷法皂的起源。由于自身的国际背景，Darren懂得国外客户对冷法手工皂的需求，同时也能利用中国市场低廉的劳动力成本，在最初的几年里，工厂主要为国际客户做Private Label贴牌生产。

 

采访一开始，他就长篇大论地论证了，“健康生活”不只是爱护自己，是每个人都有义务爱护环境而采取的积极行动。他曾经也被“消费主义”感染，拥有三辆汽车。但渐渐发现，挣钱、卖大房子、开好车不可能成为自己的人生目标。Darren说，制造业是个充满困难的行业。“作为生产商，你要检查供应商提供的所有材料、原料，甚至外包装，因为在中国请求原谅比信守承诺更容易。” 2009年底，他从一个合作多年的瓶盖供应商那里订购了1000只瓶盖。对方却提供了一批不合格产品，结果瓶盖在飞机上不胜压力而瓶盖迸开，令他损失了几千美金的精油。

 

说不清是天生的叛逆感，对家庭的反叛，或两者兼具。Darren不愿意把自己的家，装修得像自己成长的那个中产阶级家庭一样，“所有的家具都是最好的，回到家不敢蹦也不敢跳，生怕碰坏了什么”。40多岁没有房子，生活在郊区农村，不刻意追求身份认同，收入也不如在外企做管理层高，但他们享受现在这样的生活。Darren说：“永远不要等到退休之后，才开始享受生活，要享受生活的每一天”。他喜欢北京的夏天，可以请很多朋友在院子里做烧烤。有花有草有宠物，还有一个有着混合东西方血脉的小女儿“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