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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博士研究生班要举行开班典礼,要求学员务必都到。申明理走进会议室,才知道今天的会比他参加的任何一次典礼都隆重。不仅学校领导全部在主席台就座,台上坐的,还有不少省厅的领导。这样一来,本来应该在台上就座的学院院长和研究生院院长,只好屈尊坐在了台下。申明理扫视一遍会场,发现后面坐着的几个像是本校的教师学员,便悄悄地来到后面坐下。
申明理想看看朱雪梅坐在哪里,但整个会场也没朱雪梅的影子。这样的会不来参加,怕是影响不好。申明理正要给朱雪梅发短信,问她是不是忘记了开会,朱雪梅却提了热水瓶端了茶叶罐出现在了前面。
主席台上早已安排了两位漂亮的女生倒水,两位女生就一左一右站立在台后。朱雪梅真的是聪明绝顶,仿佛预料到台下没安排人倒茶。她很熟练地将一个个纸杯放到大家的面前,又一勺勺将茶叶舀到杯子里,然后又一杯杯将水倒满。
申明理目不转睛地盯着朱雪梅,他突然想笑,这女子,真的是活成人精了,真的是聪明绝顶了。这样的女人,真的是无敌于天下,真的是当校长厅长的材料。由此看来,她目前取得的成绩,那只能说是牛刀小试初露锋芒,今后,前途仕途真的是不可限量。以前,他还是小看了她。
不知怎么,申明理心里又不由得涌上一股自豪,他不由得笑了。他也想不清,这么一位聪明绝顶的女子,怎么就轻易地落在了他的手里。真是不可思议。是他傻人有傻福,还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她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和她睡在一个床上,而且她,也常常默默地为他办一些事情。申明理心满意足了仰靠在椅背上,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心情愉快地欣赏着朱雪梅忙碌。
原以为一个小小的开班典礼不会时间太长,现在看来,没有一个上午绝对不行。申明理算一遍,台上十二位领导,有一半领导讲话,每人讲四十分钟,就是整整一个上午,如果再有学员代表发言,那就肯定要拖延到十二点以后了。
今天本打算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的。鲁应俊拉到了一本教材,是和另一所大学的一个院长合编。据他所知,主编是鲁应俊和那位院长,可以再挂三位副主编,但前提是每位副主编要包销一千册书。鲁应俊答应给他一个副主编,可以不包销书,但必须要多编写几章。这倒更合他的心意,多编写更好。按规定,升教授必须要有专著,或者要编写教材。总主编和主编,不管执笔与否,都算编写了教材,但副主编就不行,必须要亲自编写若干章节且字数要达到十万以上。他分到了两章,他计划编十二万字左右。其实,升完副教授就紧锣密鼓地准备升教授,五年时间也未必能准备得够。编教材只是一条,还要有五篇以上的论文,还要有科研成果。科研他已经参与了,但那是鲁应俊的,按规定,评教授必须要有自己主持的科研成果。这事还有点麻烦,只能等只能碰了。但教材和论文必须得抓紧,可今天上午,只能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只是苦了朱雪梅,不停地倒水也够辛苦的(;但很快,他又觉得无聊地坐着比倒水还要辛苦。看到朱雪梅提了热水瓶又要去装开水时,申明理也跟了出去。他关切地说,你去休息一会儿,开水在哪提,我来替你提一趟。
朱雪梅将热水瓶递给申明理,然后说,我也给你钓一条大鱼,你就等我的好消息,保证让你高兴。
申明理问什么大鱼。朱雪梅神秘地笑了说,现在不告诉你,反正是关乎你的终身大事,到时保证让你高兴得合不拢嘴。
朱雪梅回到会议室坐在后排休息。但申明理猜测一路,也猜不到是什么关系到终身的大事。如果直接理解,终身大事那就是婚姻。难道她要和他结婚?他摇头给予否定。如果是结婚,她完全可以直接和他说,哪里用得着也给他钓一条什么大鱼。但真的是婚姻大事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事情可真的是麻烦了。申明理不禁有点心跳。和朱雪梅结婚,他真的还没想过。但朱雪梅这样聪明精干的女子,如果娶了,绝对不会吃亏,绝对可以养家,绝对可以帮夫,绝对可以靠了她享福。
将开水提来,申明理就将热水瓶交给了朱雪梅。他这样年龄的男人给领导倒水,连他都觉得有点碍眼。
再坐在那里,申明理的心却怎么也不能平静。和曹小慧离婚再娶朱雪梅,他真的还没想过。虽然吵架时他也恨曹小慧,但吵过后,他还是爱她的,还是感觉离不开她。至于他和朱雪梅上床,一方面是寻求刺激,另一方面也是对曹小慧的报复。曹小慧和门亮的关系,怎么想,也不是一般的关系。虽然曹小慧说她并没爱上门亮,短信也得到了证实,但不爱并不一定没有性关系,就像他和朱雪梅,没有爱,却有性。如果没有性,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偷偷摸摸。
不论怎么想,申明理还是忐忑不安,他生怕朱雪梅真要说什么婚姻。如果离婚再结婚,那也得好好想想,那也得看曹小慧的态度,当然也得看朱雪梅的表现。忽然听到领导宣布会议结束,申明理便迅速地离开了会议室。
下午,朱雪梅给申明理打来了电话。朱雪梅开口便说,鱼我给你钓到了,是林业厅的一个处长,我已经和他谈好了,你负责给他写作业写论文考外语,他到时给你弄一个科研项目,也让你当一回科研老板。他今晚请咱们吃饭,见见面商量一下具体的事情。你六点钟在校门口等我,咱们一起去。
申明理还是没听明白。他要她详细说清楚怎么回事。朱雪梅说,傻瓜,你真是傻人有傻福,自己的事从来不操心。你知道将要和咱们一起学习的这批人是什么人吗?都是厅长市长处长局长,可他们并没时间来学习,厅长市长有秘书,他们可以派秘书来顶替,那些没有秘书的处长局长,就得靠咱们这些同学帮忙。咱们给他考试给他写论文,他给咱们的回报,按前几届的情况,一般都是科研项目,给你弄一个几十万的项目,由你折腾去吧。
申明理总算明白了。这确实是个好事情,政府部门的处长不同于学校的处长,认识了一个鲁应俊处长,命运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善,认识一个政府部门的处长,那还不知有多少好事在等着。也许真的是时来运转了,刚想科研项目,项目就找上门来了。申明理一连说好。但朱雪梅却并不放过他,说,你看看,这么大的好事,连声谢都不说。你以为容易吗,前几天,我就去翻看全班的花名册,然后考虑物色哪个最有可能能搞到项目。今天中午会餐,我又陪人家吃饭喝酒,好不容易才给你找到一个,而且基本谈好了。你这家伙,如果不是看在咱们关系不一般的分上,就是别人求我给我磕头,我也不会求人去揽这事。
放了电话,申明理又有点不安。要给人家做作业写论文要替人家考试,怎么想都有点陪太子读书的味道。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副教授了,也算得上个知识分子,如此低三下四,不三不四,是不是合适,是不是有损形象。这样细想,申明理还真有点难堪。
朱雪梅说林业厅这位处长姓蒋。因为是蒋处长请客,地点也是蒋处长定的,离学校比较远。申明理和朱雪梅打车到来时,蒋处长和另一位姓车的处长已经在等候了。
申明理原以为两位处长年龄要比他大,见面,感觉年龄都比他小,至少也是差不多。都是同龄人,一肚子的拘谨一肚子的尊敬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路上,朱雪梅就说过,说她也找了个领导,姓车,是省发改委社会处的一位处长。申明理虽然不知道社会处是干什么的,但发改委比林业厅有权,她的处长就比他的处长有势。
今天没再请别人,可能是为了说话方便。两位处长和蔼可亲,可坐座位时,两位处长还是坐在了上席。这让申明理心里有点不快。如果按级别坐,副教授也相当于处级,而且他的年龄要比他们大,同时以后毕竟要他帮扶,也算半个老师。申明理不愉快地想,被帮扶者反而盛气凌人,这都是平日让那些抬轿子的人惯的。当然,朱雪梅自轻自贱自己找上门,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菜谱拿过来,蒋处长便开始点菜。但每点一样,都要问问车处长同意不同意,爱吃不爱吃。看来,车处长的权确实要比蒋处长大。申明理也知道,在这之前,蒋处长和车处长也不认识,是蒋处长要朱雪梅把车处长也请来。交谈中,申明理进一步知道蒋、车两位处长都是文科毕业。车处长学的是法律专业,和哲学也沾边,而蒋处长学的就是哲学专业。当得知申明理和朱雪梅都是学生物的时,两位处长显得有点吃惊,然后问为什么要读哲学博士学位。朱雪梅立即解释说,科学发展到今天,学科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越来越难以划分,而且有些新学科的研究,就需要多学科之间互相合作,互相融合。,这就是所谓的复合型人才,像开飞机的当舰长,学工业的管农业,学农业的管艺术,学艺术的做生意。其实我们从中学到硕士研究生,就没中断过学哲学学社会科学。你们也知道,在大学,不管你学什么专业,马哲社会必不可少,这些社会科学课最少也占总学分的百分之三十,所以我们学哲学,也不是外行。另一方面,学校也鼓励学生跨学科跨专业学习,而且有些文科专业也招收理科生。至于教师,就更不能准确地说学什么就能教好什么,因为老师这个职业,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职业,有时候就有点像卖假药的,要三分知识七分胆量,要三分手功七分嘴功,要三分专业七分综合。
两位处长很开心地笑了,申明理却觉得朱雪梅过于贫嘴。他清楚,像朱雪梅这样的研究生,一般来说,学习就是抄书,老师布置作业甚至是论文,都要从网络里搜索下载,如果有什么真本事,也就表现在嘴上。但做人还是实在一点的好。申明理说,主要是我们生物系没有博士学位授权点,全校也只有哲学这个博士学位班。现在在大学里干,没有一个高学历不行,学位就是能力的证明,就像人家说的,有水平没文凭,空口无凭;有能力没学历,无能为力。
车处长喝口茶,再叹一声,说,还是你们教授好啊,既自由,又轻松。哪里像我们,活得就像棋盘上的棋子,怎么走,半点都不由你自己。不自由也罢了,精神还高度紧张,生怕一不留神,给国家造成损失,把自己的前程也断送掉了。你们知道,在我们身边,整天都有人围着你,表面看,他们都恭恭敬敬,都要求你批项目批经费,都说他们的项目有多重要多关键,其实这里面情况特别复杂,有真的有假的,也有半真半假的,有哄你骗你害你的,也有确实需要资金的,如果你没有火眼金睛,稍不留神,你就会上当受骗,把不该批的项目批了,把不该上的工程上了。如果造成烂摊子工程,如果资金完全被挪作他用,那就是你的责任。更糟的还是那些躲不开推不掉的人情,特别是领导的批条,如果处理不好,不仅要得罪领导,弄不好就要丢掉乌纱帽。不夸张地说,我们每天都在走钢丝,走过去了,算你幸运,如果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有时我就想,如果哪一天栽了跟头,我就去大学当个教授,过几天轻松自在的日子。所以我拿个博士文凭,也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想法。
车处长能说真心话,还是让人感动。但申明理给车处长敬完酒,又觉得这话也有点虚假,更不能完全相信。如果当领导真的这样受苦,那为什么还要争着去当。如果拿这个博士学位是为了留条后路,车处长也不是傻瓜,真的栽了跟头,哪个大学又会要他去当教授。即使不栽跟头,如果想在大学兼个教授,可能至少也得当到厅级领导。其实说穿了,拿博士学位,就是想当更大的领导。这点鬼心思,还是骗不了人的。再说,你们当领导的这么辛苦这么危险,那么当老百姓的还怎么活得下去。申明理想,你再苦,也没有像我这样的老百姓苦。你再苦,也不会愁房子车子票子儿子,更不会愁老婆被穷逼走老婆被人占有。一股悲伤一下涌上申明理的心头。一个男子汉,混到连老婆都保护不住的地步,也真的是窝囊透顶,没出息透顶。悲伤让他莫名地生出了仇恨,他想讽刺车处长几句,忍半天,还是说,如果你今天到大学教书,明天你的老婆就会跑到别人的家里,后天你就会不想再活下去。
大家吃惊地看着申明理。朱雪梅急忙说,你看看,我们的申教授又嫉妒了,他最近买房子,欠了一身的债,所以谁说大学教师好,他就和谁急。
蒋处长急忙敬酒,然后说,我的想法也和车处长差不多,也是为留条退路,也是想学点东西,不能说学成一个学者,至少也要对得起博士这个称号。
申明理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急忙将酒一口喝下,说,我是说你们如果能在政界混,就千万别想来学校教书,如果一旦教了书,你这一辈子就算毁了。
朱雪梅把话题引到学习上。朱雪梅对车处长说,学习方面的事,基本就包在我的身上,班里有什么事,我就给你打电话,然后听你的指示,你说怎么办,我保证按你的想法办好,你一点都不用操心,安心把你的工作干好。
朱雪梅的话再明白不过,就是说学校有什么事,她都会通知他车处长,然后听处长的指示,让她替他做作业她就做作业,让她替他答试卷她就答试卷,如果让她去向阅卷老师要点成绩,她也会去做。车处长连声说好,说有事到时再说,多联系就行。
一圈酒敬完,蒋处长凑到申明理跟前,和申明理商量帮助的事。按蒋处长的意思,太简单的事就不用麻烦,复杂一点的,申明理替他完成后最好也传给他一份,他也要好好学习一下。申明理不住地点头,然后说,到时咱们也多联系,我能办到的,我尽力去办。
互留手机号时,申明理刚拿出那个摔破绑了胶布的手机,蒋处长立即笑了起来。蒋处长笑了说,你也太给教授添美名了,现在市场上低档一点的手机,三四百块钱就能买一个,你快把它扔进垃圾筒吧,你扔了,我给你一个新的。
朱雪梅立即说也给我买一个。蒋处长说,你还用我给你买吗,恐怕我想买也轮不到我,车处长什么手机没有,你暗示一下,他立即就会给你拿几个来,由你挑选。
朱雪梅看着车处长,说,车处长又不是卖手机的,他才不会给我买哪。
车处长笑了说,手机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己去买,买了算到我的头上。
朱雪梅笑笑不再说什么。她根本就不想让他买什么手机,她要谋划的,是更大的东西。她已经和车处长说过了,车处长已经同意让她申请一个环保方面的科研项目。考虑到她刚参加工作,还没有专业技术职称,为了稳妥,车处长要她找一个教授挂名。挂名的事她已经想好了,就把鲁应俊挂上,在申请书上把鲁应俊写成主持人。至于具体研究什么,她也已经想好,就搞污水处理,而且她的研究思路将和别人的不同。传统的处理办法一般是用化学的方法中和降解污水,她要按一个全新的思路来搞,就是尽量用物理的方法,用控制温度或者什么,让污水自然分解。如果经费充足,就彻底分析研究一下污水中的微生物,然后找出一些靠吃污染物为生的微生物,用生物的无害的低成本的方法来处理污水,然后获一个真正的大成果。这些想法,她准备过后慢慢和车处长谈,然后写在可行性论证报告里。发改委的项目都是大项目,如果真的弄成了,如果能批几百万经费,就直接招兵买马,组织一个研究小组,集体攻关。如果经费再多,能有上千万,就成立一个研究机构,雇用几个有实力的著名专家,搞一个大成果出来,当一个真正的科研大老板。
因为人少,互相又不断地劝酒,饭吃得不多,酒喝得不少。菜上完,车处长说还有事。晚宴便就此结束。
打车回到学校,朱雪梅对申明理说,跟我回宿舍去,我有话要说。
学校虽然已经批准朱雪梅留校,但还要上报省人事厅办理相关手续。因手续还没办下来,留校的所有手续就也没办理,因此暂时还住在研究生宿舍。研究生宿舍虽然住了四个人,但有的已经找到了单位,没找到单位的都出去找单位去了,这一段时间,宿舍基本就朱雪梅一个人。看着满脸绯红的朱雪梅,申明理感觉朱雪梅又需要他了,同时也感觉朱雪梅的性欲要比一般女人强烈得多,只要能抓住他,就不放过他,只要有机会,就不放过那种事。有几次大白天在实验室,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坐在椅子上要他。这样的女人真的让他费解。和曹小慧结婚这么多年,好像她从来就没主动提出过要他。申明理觉得也好,有个性伴侣确实也不错,要不真要把人窝囊死。
上床后,朱雪梅却躺了不动。把她搂人怀里时,她却突然说,我可能是怀孕了,你说怎么办。
怀孕?虽然这事早料到会发生,他心里甚至隐隐地希望发生,但真的发生了,申明理一时还是有点发愣。他感觉她不会要挟他,朱雪梅不是那样的人,她说怀孕了,就是怀孕了。这么长时间在一起,在实验室做爱,根本就没有避孕套,如果不怀孕,那才有点不正常。
朱雪梅又问申明理怎么办,申明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答案是明确的,她心里也许比他更清楚,之所以让他来说,那就是要考验一下他的为人,试探一下他的心理,看他会说出什么,会不会心疼她肚里的东西。但他还是拿不准说流掉好还是说生下来好。申明理考虑一阵,也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但冷冰冰地开口就说流掉也太冷酷残忍。申明理换上了高兴的表情,在朱雪梅的肚子上抚摸一下,说,想不到我们有了一个小生命,让我看看,小东西长成了什么样子。
朱雪梅将他的手推开,说,别打岔,你到底想怎么办。
申明理说,我想让你生下来,生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儿子。
让申明理想不到的是,朱雪梅一下侧过来身子,几乎是贴了他的脸,说,真的?你说的是心里话?那我就给你生一个儿子。
感觉朱雪梅不像是开玩笑。难道她真的要嫁他?申明理又吃惊得浑身都有点紧张。和朱雪梅有关系这么多日子,他还真的没想过和妻子离婚,也没想过和朱雪梅结婚。细想起来,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感觉朱雪梅只是和他玩玩,他也只是为她解决一下生理需要。另一个是他也不敢想和她结婚,人家毕竟是未婚姑娘。现在看来,朱雪梅也未必不可能嫁他。虽然她还是未婚,虽然她长得也不错,但他和她的年龄相差并不算大,而且他还是副教授,如果他离了婚,他也是单身,他和她的条件也差不了多少。申明理强迫自己镇定一下,但他还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离婚,而且离婚这样的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想,况且妻子并没什么大的毛病。
朱雪梅死死地盯着他,似乎她已经看穿了他的内心。感觉朱雪梅还是在考验他,结婚的话也不是真心的,更不会生一个儿子。但如果是考验他,突然说这种话也可能有她的什么目的。申明理改为开玩笑的口气,说,你拿我开涮吧,你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肯嫁给我一个半老男人。
朱雪梅仍然紧盯着他的双眼,说,是吗?你已经是半老男人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我感觉你还很年轻。
申明理厚了脸皮说,看是看不出来,一试就试出来了,再过两年,就更明显了,咳嗽气喘痰多阳痿,所有的老毛病就都出来了。
朱雪梅说,不对呀,我怎么觉得你的劲头很足,特别是床上功夫,好得超过那头良种公猪。
没错,朱雪梅确实是在试探他。好吧,你试探我,我也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申明理说,和你比,还是不般配,再过几年,就爬不上你的床了,再过十几年,就爬不到你的身上了。
还是在玩弄老娘!早就知道你肚子里藏了什么杂碎。为他办了那么多的事,为他操了那么多的心,狼心狗肺,连点带感情的话都没有。朱雪梅一转身,给他一个后背,说,你滚吧。
滚就滚。起身摸到了裤子,申明理又觉得不妥。这样一走了事,也不是个正直的男人。如果真的怀孕,这事更不能一走了事。大男人,怎么也不能亏欠女人,更不能欺负女人。申明理又重新躺好,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
无言了搂一阵,他开始道歉。朱雪梅突然说,我已经超过十几天没来例假了,肯定是怀上了,明天早上八点,你陪我去医院检查,怀上了就做人流。
申明理一时哑口无言。这个朱雪梅,真的是直率得可以,事情肯定是早就决定了。流就流吧,也只能是流了。申明理松一口气,很快又觉得真的是对不起她。欢乐过后,却给她种下了麻烦。记得生过女儿后,不小心妻子又怀了孕,那次人流,妻子在里面疼得又叫又哭,过后还疼了三天,也骂了他三天。一股强烈的内疚和自责,一下涌上申明理的心头。他动情了抚摸着她的肚子,抚摸一阵,真的有了一种父亲的感情,真的好像抚摸在了儿子的身上。他是学生物的,他清楚孩子在肚子里是个什么样子。可怜的小生命,还不能来到人世,还不能见到父亲,就要被流掉,就要被倒人厕所,申明理不禁热泪盈眶。申明理将脸贴在她的脸上,然后哽咽了说,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孩子。
看着动情的申明理,朱雪梅突然哭了。但只哭泣几声,就擦净眼泪,说,我心里怎么想,我心里怎么痛苦,你们谁都无法猜到,也无法理解。我的痛苦,不仅仅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我的命运。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我流产,已经流过多次。那几次是为了一个以为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可为那个男人流过几次产后,换来的却是他的远走高飞断情绝义。这一回,我又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流产,而且换来的,将更是一场莫名其妙。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到头来,也不会有好结果,更不会有一个好家庭。
朱雪梅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屋顶的白炽灯闪着黄色的光芒,将屋子照得昏暗不明。申明理愧疚地说声对不起后,一种深深的内疚真的抓紧了他的心。他真的是对不住她,她真的是一个苦命的姑娘,她这个年龄,本应享受甜蜜的婚姻,却不得不这样不伦不类。此时,他真想搂紧她说我爱你,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就做终生的伴侣。但他又克制住了。他清楚,这样的话,得再认真想想,不想清楚,是不能轻易说的。但不说话这样沉默了也不行。申明理说,如果人流,我们就找家最好的医院,不让你受一点痛苦,然后我给你喂饭洗脸,好好侍候你几天。
朱雪梅仍然不说话,两眼仍然空洞洞地望着屋顶。
申明理看眼表,已经深夜两点多了。该走了。曹小慧今晚没打电话来,是忘记了他,还是以为他不会有什么事。曹小慧现在肯定睡着了,而且睡得一定很安详。申明理亲亲朱雪梅,说,你也累了,明天还要到医院,早点睡吧。
申明理刚爬起身,朱雪梅就把他拉倒,说,今晚你不能走,你得陪一晚我们的孩子,这是他的最后一晚。再说,我也不是妓女,睡完了就完成了任务,然后穿裤子走人。
是该陪一晚,也应该陪一晚。申明理重新睡好,再把她搂人怀里。搂一阵,他心里很快就不安得更加厉害。一晚不回去,怎么向曹小慧解释。猛然,他又对朱雪梅不让他回去的用意有所怀疑。不让他回去,很可能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故意要让他的妻子知道,然后让他夫妻大闹起来,直闹到离婚。如果是这样,那么朱雪梅就真的有点阴险,也真的爱上他了,而且想和他结婚。他不敢再往下想。
申明理心慌意乱无法入睡。半夜或者一早妻子醒来身边空空如也,不知她会如何惊慌。但不管怎么样,关键是要想好一个没回去的理由,而且明天还要陪朱雪梅去医院,还得想一个一两天不回家的理由。可想半天,也没有一个最合理的。如果是领导就好了,可以说出差,可以说开会,随便就有一个理由。可这些都和他无关,除了那次科研下乡,这辈子就没出过差。问题是他的朋友也少,更没什么社交圈子,虽然有些同学,但这么多年基本没有联系。他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么多年,他就是按时工作,按时休息,像个机器,家和单位,两点一线,想编一个意外的事情,也无法编出。人们都说看一个男人有没有本事,就看他是不是晚上经常在家。按时回家经常呆在家里的男人,是最没本事最没出息的男人。而他,比没出息还没出息。
还是觉得半真半假最好。就说两位处长请客,他喝多了,处长就在宾馆为他开了一间房。这样妻子即使不全相信,也没办法查出大的漏洞。
感觉朱雪梅睡着了。他也想尽快睡着,但单人床太窄太小,睡平,半个身子就担在了外面,搞得他浑身都不自在,而且越想睡着,越睡不着。没办法,只好悄悄起来,来到对面的床上。他也不管是谁的床,拉开被子睡了再说。
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是曹小慧打来的。从声音中听出,曹小慧是惊慌的。他能够想象得到突然醒来发现他没回来的惊慌。他本想装成醉态,但想想都不知该怎么装。只好平静了解释,然后说现在睡了一觉,没事了。
挂了电话,申明理看眼时间,天很快就要亮了。再次躺倒,沉重的睡意却一下向他袭来。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
上午他还是陪她到医院化验检查,结果确实是怀孕了。但在做人流前的进一步检查时,医生却说朱雪梅阴道有炎症,要住院治疗等炎症消失后才能人流。医生这样的决定,让申明理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在他看来,人流手术应该是最简单最普通的手术,在校园周围,到处都是人流的广告,而且是无痛人流。有些广告上的话他还记得,什么轻轻松松,干干净净。什么不用麻醉,毫无创伤,毫无痛苦。给人的感觉就像从耳朵里面掏耳屎。可这里,却像做什么大手术。申明理生气了将朱雪梅叫到屋外,说,什么大夫,纯粹是迂腐瞎编骗钱,难怪人们说在大医院,看个感冒,也要花一天时间,花上千块钱。在咱们学校门口,人流只要十几分钟,而且还没有痛苦。有回我在马路上听到一个女生对另一个说她可能怀孕了,又得到校门口让老婆子掏一回钞票。另一个问疼不疼,回答说疼倒不疼,就是有点痒痒。
简直是放屁!想不到申明理会是这样的男人。愤怒让朱雪梅脸都变了颜色,她喊一声滚!然后转身面对了墙很伤心地哭了。这样激烈的反应让申明理有点晕头转向。但他还是上前扶了她,问她怎么了,他说错了什么。朱雪梅一下将他甩开,说,你就根本没把我当人看,没替我想一星半点,更别说心疼我了。学校门口的那能叫医院吗?一间破屋子一张破铁床,然后像掏粪一样给你掏出来,至于你以后是死是活,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会不会终身不育,他们才不会为你考虑。这样的手术,也能叫人流吗?兽流都算不上。学生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再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流过几次,子宫壁上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医生说我的子宫壁有的地方已经被刮得很薄,再不能刮宫人流,再刮就有可能穿孔大出血。这些,你知道不知道。
这些他确实不知道。他以为人流就是人工取出来,就像他做生物试验时,把种子从瓶子里取出来一样。他建议再咨询一下别的大夫。朱雪梅立即说,还用咨询吗?亏你是学生物的,还是生物学副教授,简直是白学了。种子发芽难道不扎根吗?胚胎发育,也要先附着在子宫壁上,人流刮宫,就是把胚胎从子宫壁上剥落下来,但这种剥落不是剥皮,而是把幼苗从土壤里拔起,拔起时要带出多少泥土,你想想就知道了。
申明理一下恍然大悟。他虽没做过什么胚胎实验,但这个道理他想想就应该明白,但他却从没想过,却受那些人流广告的诱惑,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申明理只能惭愧了再一次道歉。
朱雪梅说,医生还没摸我的子宫,如果摸了,摸到那么多的伤疤,给不给做还不一定呢。
如果真是这样,不摸子宫当然不行。哄医生,就等于拿生命开玩笑。让医生摸过子宫后,果然说不适合再刮宫流产,如果坚持要流,只能选择药物流产。而且也要住院,边观察边用药。
只能听医生的了。但让申明理没想到的是,办理住院手续时,医院却要五千块钱的押金,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
申明理急忙找朱雪梅问有没有公费医疗本。朱雪梅带了哭腔说,我留校的手续还没办下来,我哪来的公费医疗。
又是钱这个大难题。申明理红了脸问朱雪梅带没带钱。见朱雪梅盯着他,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表情。申明理解释说,我今天没带钱,钱也在老婆手里,不知你有没有存款,如果有,先垫上,等我有了钱再还你。
朱雪梅憋半天,终于说,你不是不知道,我还是个穷学生,我又没有工资,我哪来的钱。
申明理知道不能再说什么,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能找人借钱了。可这一阵子总是借钱,能借的人,他已经借遍,他不知再找谁张口。
但找谁借还得想。申明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医院。来到一个墙角,他开始想可以借钱的人。但五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关系如果不是很好,谁又肯借你这么多钱。再说,借这么多的钱,肯定要问为什么,他不知怎么编出一个合理而且必须要借钱的理由,即使编出,借钱也会很快传到曹小慧那里,如果曹小慧知道,事情将会不可收拾。
突然想到蒋处长。还是向蒋处长借最好。蒋处长有钱,五千块钱对他不是个什么问题,如果没有特别原因,他想他应该不会拒绝。再说,他还要帮他给他做作业写论文,借点钱也算应该。
可还是让他迈不动脚步。刚认识人家,而且还没帮人家干事,就向人家借钱,人家怎么能不怀疑,人家还以为你是一个小人,还没帮忙干事,就要先收预付款。这样的人,人家怎么会信任你,怎么会尊敬你。
住院部的门口传来了几个女人的哭声,不知谁家又死了人。申明理的心情也沉痛到想哭。以前穷是穷点,可也没穷得到处借钱,现在这大半年,好像撞上了讨债鬼,事情不知不觉就逼得你非借钱不可。难道真的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处处走背运处处不顺利?
还需要编一个理由。编一个母亲死了的理由,蒋处长就不会怀疑借钱的动机。但母亲死了可以向同事借,也可向单位借,为什么非要向人家借?再说,真编这样一个理由,人家如果送花圈或者给学校的什么人打电话,麻烦就大了。
不如实话实说。都说一个男人想女人,两个男人说女人。男人和男人之间,说说女人,说说拥有的女人,也是一件愉快浪漫的事情。再说,能把最隐秘的事说给他,就是对他的信任。
打通蒋处长的手机,问他在不在办公室。得知在办公室时,申明理说,你有没有空,我能不能去你那里一趟,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蒋处长轻松了说,教授就是这么客气,其实你不用客气,我这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因为咱们已经是朋友。
蒋处长的开朗让申明理心里好受了许多。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倒霉前认识了一个蒋处长。这样开朗爽快的朋友,借点钱当然问题不大。
林业厅申明理从来没去过,一路打听一路转公交车,转了三次车才到。
蒋处长的办公室坐了一个中年男人,申明理到来后,这个人好像不好再说什么。蒋处长介绍申明理说是他的朋友,大学教授,那个人便起身告辞。
给申明理倒一杯水,蒋处长认真看着申明理玩笑说,我感觉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夜生活有点过度。
这话倒正中下怀,正好引出话题。申明理叹一声,然后红了脸笑笑,说,还真让你给说对了,确实是遇到了点麻烦,但事情又真的让我不好开口。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女朋友,好了好长时间了,不小心怀了孕,要在医院做人流,医院要收一笔押金,我家的钱又在老婆手里,又不能开口向学校的人借,只好找到你这里来了,不知你有没有钱,先周转一下。
蒋处长立即有了兴趣,然后一阵大笑。但蒋处长的愉快笑声却让申明理羞得抬不起头来。笑过,蒋处长做出疑惑的样子看申明理半天,然后说,女朋友是不是你的学生,不会是真的吧,看不出来啊,文质彬彬的教授,怎么会干摧残下一代的事情。
申明理只好涨红脸说,学生倒不是学生,不过也是刚留校的研究生。
蒋处长一下笑得更响,也更开心。然后说,啊呀,难怪人家说才子风流风流才子,才子就是风流,如果不风流,也就不是才子,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就像是风轻轻地吹大了,所以才叫风流。还是你们教授好啊,想搞女人,女学生女老师,要什么样的都有,哪里像我们,别说没有,即使有,要搞也很困难。和女人开几句玩笑,人家就说不正经,如果爱上一个女人,那就是作风问题,甚至是道德败坏流氓腐败。你看看,同样是搞女人,你们叫风流,我们叫流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不过你也要小心,说不定哪天反腐败,也会反到你们的头上。
这小子,调侃起这些来,还真有点水平,估计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哲学博士。说不定这家伙就是情场高手。申明理只好苦笑了说,哪里是什么风流,一时没控制住,犯了点小错误,惹了点小麻烦。
蒋处长一下笑得呛了肺,咳嗽好一阵才笑着说,有意思,也搞笑,一时没控制住,犯了点小错误,好像你是在做试验,一不小心滴漏了几滴试剂。真的是有意思,真的是太有才了。
蒋处长平静下来,又问这女生多大了,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变成老婆。因蒋处长认识朱雪梅,当然不能让他猜到朱雪梅的头上。申明理只好胡编说人家早已经成家,是工作几年才考的研究生,老家的孩子也四五岁了。蒋处长不住地点头,但还是嫉妒了说,你们这些教授,搞女人的机会就是多,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离家求学的活寡妇,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难怪社会上对你们有不少议论,说教授就是叫兽。最近听说有个叫什么的,弄了自己的女研究生,结果让女研究生的男朋友杀了。你说说,这样的教授,怎么教书育人,可你还说是一点小错误。
妈的屁,再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但申明理还是将恼怒压下,仍然厚着脸皮说,哪里,你猜错了,只是偶然的一次,你不能把偶然当一般,更不能殃及整个教授。
感觉蒋处长有点亢奋,他没一点放过申明理的意思,仍然很有兴致地说,我只见过你一个教授,你就搞大了一个学生,如果再见一个,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事情。
申明理低头不再说下去,蒋处长停止了取笑。蒋处长回到座椅上,想想借钱,心里又很是不平。你风流却让我买单,简直有点强盗的味道,天下也没有这种道理。蒋处长不愉快了说,其实也不用人流,你不是说她有丈夫而且家也不在省城吗?这正好让她生下来。偷偷地生下来,老家不知道她超生,你也可以多一个儿子,两全其美。
申明理心里憎恨,但他只能低头不再做声。他想以这种沉默,以这种弱者的姿态,让蒋处长停止讥笑。果然效果不错。蒋处长终于问什么时候要钱,要多少。申明理只好说,她还在医院等着,医院说要五千押金,最终可能用不了这么多,等押完了,我再把剩余的给你拿来。
蒋处长说,做一个人流手术,怎么能要这么多。
申明理说,也许是怕大出血什么的,押金就收得多一点。
蒋处长还是觉得冤枉倒霉。他严肃了说,钱倒问题不大,但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男人风流,还得看具体情况,还得要实事求是。如果继续风流,就得准备点私房钱,不然有些时候你还真的应付不过来。
蒋处长的话已经很明白,就是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你就别惹那个风流。你没有那个实力,你就不配有那个风流。妈妈的,好像男女爱情,也是你们有钱人的专利,没钱,就什么也不能干,干了,就是犯上作乱,就是不实事求是。但申明理还是低了头什么也没说。
蒋处长也沉默半天,才很不情愿地起身打开身后的铁皮文件柜,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袋,背转身数了两次数出五千块钱,交给申明理。
这小子,存这么多私房钱,可见也不是用来干好事的。申明理将钱拿到手,想问存这么多私房钱是不是风流钱,但他不傻,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申明理将钱装入口袋,总算长舒一口气。原以为蒋处长要回家去拿钱,或者推脱没那么多钱只能借一点儿。竟然全借给了,还真是爽快。再一次表示感谢后,申明理急忙出了门。
学院接连出了两件大事,先是一名女生因和宿舍同学长期矛盾尖锐,便写了遗书跳楼身亡。然后是一名失踪两年的女学生突然回来,原因是两年前交友不慎,自称是某大学学生的男友却是个盲流,被女学生识破后,男友以带女学生证实自己的身份为由,把女学生骗到了外省,然后绑架到乡下的一处住所,成为男友及其团伙的性奴。这两件事让学院决定加强班主任工作,选择一些有经验年龄大责任心强的老师担任班主任。门亮被选为班主任后,感觉还是相当的愉快。他清楚,这是学院对他的信任。而这样的信任还从来没有发生过。细想想,工作二十多年,既没当过先进,也没当过模范,好像表扬也不曾有过。虽然大家公认他有学问,可就是没有领导信任过他。究其原因,大概是他不追求这些也不接近领导。现在突然被信任,他首先想的是干好工作,真正干出一点成绩,不辜负领导的信任,也让大家看看他的管理能力。当然,曹小慧只和他做普通朋友以来,心情总是莫名地压抑,也莫名空虚,就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半夜也会突然惊醒,难以人睡。忙碌一点,兴许会好些。他认为,要管好学生,首先得了解学生,得成为学生的朋友。成了朋友,学生才能信任你,才能服从你。因此,晚上没事时,门亮都要到学生宿舍走走,了解一些情况,指导一些工作。一位女生有癫痫疾病,经常半夜大喊一声发作,发作时有时是口吐白沫浑身青紫,有时又是梦游般起床在地上走一阵再睡下,因此吓得宿舍里其他五位女生不敢睡觉。五位女生集体找学院找学校,要求把患病女生隔离出去,或者是给她们调换宿舍。但学校认为癫痫病不是传染病,如果隔离出去,患病女生会更加孤立,更加痛苦,不仅会加重病情,弄不好会引起轻生自杀。门亮也是这种观点,而且表态说他可以让同宿舍的女生消除恐惧,消除歧视。但他能做的,就是反复做五位女生的思想工作,告诉她们患病的痛苦,告诉她们患病的不幸,告诉她们人与人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友爱,如果是你的亲人患病,你又怎么对待。他告诉她们,能住到一个宿舍也是一种缘分,一个宿舍的同学,就是一生的朋友。说到动情处,门亮几乎流出眼泪。在他的劝导下,五位同学的思想有了极大的转变,她们开始主动帮助患病女生。患病女生大为感动,不仅感激了叫大家姐姐,还每天为大家提开水,为大家打扫宿舍,为大家整理床铺。在互相感动下,整个宿舍亲如一家。这件事更让门亮感动,也更让门亮得意。他得意地认为,干工作一方面要肯干,另一方面要会干。会干就是能力,能力来自于知识。在这方面,他自认为要高出别人一截。在他看来,许多领导不是不肯干工作,而是能力实在有限,勤勤恳恳一天忙到晚,却越忙越乱,越忙事情越多。当然,让他得意的还远不止这一件事。有位女生失恋后情绪低沉,不但沉溺于网吧酒吧不好好上课,甚至考试都不来参加。门亮连续一周找她谈心,告诉她如何自尊自爱,而且告诉她,只有自身强大了,别人才会尊重你,如果你考上研究生有一个更美好的前程,不仅抛弃你的男友会后悔,也会有更多更优秀的男孩子爱你。最后这位女生扑在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后,决定发奋努力,而且再没一次旷课。
工作顺利,门亮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生活也不再那么苦闷,工作劲头也足了许多,曹小慧要和他做普通朋友的痛苦也轻了许多。他觉得忙碌也是一副良药,忙碌了,对曹小慧的思念也减轻了。原来手机有时几天也不响一次,偶尔响起,不是妻子就是父母。现在,他的手机响声频繁,大多都是学生找他。他突然发现和学生在一起,也让他年轻了不少,轻松了不少,充实了不少。这样的生活也是一种乐趣,这种受人尊重的平凡的乐趣,才是人间最温馨最甜美的乐趣。
过去没事他就呆在家里,现在,他基本都在办公室,而且到了办公室,就有事情要办,就有学生来找。
下班时间到了,班里的体育委员马晓威又来找。在大学,体育活动是一项重要内容,这方面的工作,也显得比较重要,马晓威也算门亮的得力班干部,感觉马晓威在工作上也有点办法。马晓威说学院要组织班级足球比赛,参赛队员已经组织好了,就是还差比赛的服装。马晓威说,门老师,我想好了,运动衣咱们买不起,我看就只买一件背心,然后印上学院的名称,估计每人十块钱也就够了。
班级比赛就买服装,也不现实,班里也没这笔钱。门亮话还没说完,马晓威说,咱们不是有班费吗?就从班费里出。
一个班就六十几个人,足球队员至少也得十几个人。让大家出班费给少数人买衣服,当然很不合理。马晓威说,别的班都买了,不然大家上场没有统一的衣服,也不像样子,也分不清敌我。
门亮觉得还是不买为好。马晓威一下不高兴了。马晓威不高兴了站一阵,然后说,还有一件事,按惯例,每场球要给裁判十块钱,算作裁判出场费。如果预赛就淘汰,也要踢六场球,得花六十块钱,如果打到决赛,得九十块钱。
这回门亮有点生气。同学之间自己搞点活动,其实就是自娱自乐,要出场费那成了什么。门亮加重了语气说,你们还是学生,以后再不许想这些歪门邪道,干什么都提钱,这都是些什么思想。
马晓威说,人家都给,如果咱们不给,裁判就会吹黑哨,咱们踢得再好,也赢不了球。
简直是乱七八糟,黑哨这个词竟然也用在了这里。这样发展下去,如何了得。门亮生气了说,你们还是学生,怎么黑社会的东西对你们影响这么大,谁告诉你要吹黑哨,如果谁真吹黑哨,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马晓威说,人家吹黑哨就是暗地里使坏,校长也没办法。
门亮想发火,又不知该怎么发。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发火,毕竟是学生,毕竟是玩耍,即使真的有黑哨,不支持,不给钱,也算是对这种拜金主义的打击和抵制。门亮说,如果有黑哨,我更不能给钱,给钱,就是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让门亮想不到的是,马晓威却不依不饶。马晓威争辩说,现在是商品社会,哪有干活儿不付报酬的。去年我们班搞普通话比赛,请学院和各系领导做评委,班主任就从我们班费里拿出了四百多块钱,给每个评委买了一个保温杯,但获奖的学生,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荣誉证书。这还不算,过新年过教师节,班干部还要给班主任和院领导买花买礼物。为什么老师能花学生的钱,学生自己搞点活动,就一分钱也不能花。
去年的班主任不是他,他也不知道这些事,但这样做,显然是极其错误的。班费来自学生,每年学生都要交几十块钱的班费,已经叫苦不迭,不少困难学生已经无法支付。他在走访中了解到,有些困难学生困难到了只吃馒头不吃菜的程度。学生如此困难,却要交班费给老师买东西,这是严重的乱摊派,也是严重的不正之风,腐败之风,而且是没有一点良知。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从小就让他们养成请客送礼,办事就要收钱的习惯,以后进入社会,那又怎么得了。门亮说,以前的事我不清楚,但这样的事,在我这里决不允许,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我会向院领导反映,让领导来制止一下这股歪风邪气。
马晓威非常不满地走后,门亮觉得刚才的事应该向领导反映一下。但想想去见领导,门亮又极大地不情愿。不知为什么,好像参加工作以来,他最不愿见的,就是领导,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愿见领导的心理越来越明显,甚至看见领导就想躲避,躲不过打招呼,也极不自然。他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门亮站在那里思考一阵,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主动专门去汇报,如果开什么会有机会发言,乘机说说也自然得体一些。
第二天下午,门亮却接到院长的电话,要门亮到办公室来一下。
院长毛庆中正在计算机前忙着。因为门开着,门亮便径直走了进来。从来没来过院长的办公室,环视一下,感觉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好些。但毛庆中办公桌对面也有椅子,坐在对面谈也许更好一点。门亮刚想去椅子上坐,毛庆中却给了个请坐沙发的手势,门亮只好在沙发上坐了。
毛庆中开门见山说,你是怎么搞的吗,对学生的事漠不关心。足球比赛是全院的事,也是院里开会定下来的一件大事,你不支持,不让你们班的学生参加,这活动还怎么搞。你这不是成心拆学院的台么。
竟然这样说话,像批评年轻人一样批评他。问题的关键是毛庆中没搞清情况,不知听了谁的一面之词。门亮觉得应该耐心解释。但还没说完,毛庆中就打断他的话,说,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不就是买件背心吗,现在经济发展了,学生的要求也不过分。如果站在学生的立场上想,买件背心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如果不买,大家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满场杂七杂八分不清阵线,还怎么踢球。再说,现在的学生也不是那么好管,能满足又不满足他们,该花的钱不花,学生当然会不满意,当然要罢赛抵制活动,如果搞不好,还会闹出其他的事情。
毛庆中这样说话,竟然支持学生那样的要求,这样误解他的工作,这让门亮一下难以接受。门亮涨红了脸辩解说,可问题是钱从哪来,学院又不给拨钱,只能让大家凑钱。少数人穿了背心,却要多数人来掏钱,多数人肯定不满。再说,什么黑哨一类的事也出来了,给了钱,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名堂。
毛庆中摆摆手,说,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这样瞻前顾后,像个小脚老太婆,还怎么开展工作。不就是个背心和十块钱吗,如果哪个学生不满意,哪个学生也想挣这衣服挣这钱,那他也去学踢球去学裁判。再说,哪个学生也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别的班都买了,有的班还买了一套,不照样没出什么问题么,可你不买,学生就抵制,工作就没法进行。
原以为工作很有成绩,却被说成是小脚老太婆。原以为做了那么多工作,表扬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会让他介绍工作经验,现在却被全盘否定。看来,毛庆中还是忘不了那天在大会上争论的事,而且这件事已经让他耿耿于怀甚至是怀恨在心。门亮愤怒地站起来,但还是又坐下,然后高声争辩说,看问题不能只看事情的本身,还要看事件背后反映出的思想。我们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现在就给他们灌输金钱至上思想,纵容一切向钱看,让他们满脑子自私自利,以后进入社会,这个社会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学生说去年他们搞了个演讲比赛,获奖的学生什么也没得到,可你们领导和评委却每人得了几十块钱的杯子。这样的事情,你让学生怎么看,怎么想。什么事情都有个度,发展到一定程度,那就是质的变化,那就是贪污腐化堕落。
毛庆中想起来了,去年这个班确实搞了个活动,确实每人发了个水杯。当时他也觉得不妥,但已经买了,不拿也扫大家的面子。这么个事也小题大做,他没想到门亮竟然是这种人。毛庆中恼火了说,绕来绕去,你不就是想拿这件事小题大做吗?没错,我是拿了一个水杯。不就是一个水杯吗,你再上纲上线,也扯不到腐败堕落上去。一个破水杯,你以为我想要它吗?但我不要能行吗?告诉你,如果我不要,那就是对活动的不满,对主办人的不尊重。再说,我一个大教授,我的时间就是金钱,我如果去讲课,一个小时至少也能挣一百块钱,如果参加科研评审或者什么鉴定,挣一千块钱也很随便。可我参加那个活动,坐两三个小时,还要讲话,如果为经济利益,我怎么能算得过来。你提到这个杯子,其实你是在侮辱我。
本来是举一个学生不满的例子,却变成了侮辱领导,门亮一下觉得今天的谈话再无法进行。话不投机半句多,今天的谈话岂止是话不投机,干脆就是针锋相对,就是借机报复,故意找茬。真想不到,得罪了领导,竟然是这样的后果。门亮想转身离开,又觉得搞僵了更加麻烦,能够说清楚的事情,也没必要故意和人家闹什么矛盾。门亮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说,我刚才说到水杯的事,是学生向我反映的,我提出来,是想供你们领导参考,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参加了。至于我为什么不同意买衣服,关键是考虑学生的负担问题。我是班主任,我知道沉重的班费已经让学生负担不起,每次收班费,学生都要大喊大叫,再强制收取,肯定要出问题。如果出了问题,要承担责任的,当然还是我。
毛庆中喝一口水,也平静了说,其实当班主任,这里面也有点学问和水平。别人为什么能当得那么顺当,别人为什么当得学生不喊不叫,关键是要有一套办法,有一定的水平。比如你说的班费,人家就从来不去收。不收怎么办,你就得动脑筋想办法。办法是什么,那就是灵活机动。现在有那么多的助学金那么多的奖学金,随便调整一下就行,你还用收什么班费。
从毛庆中的语气中,门亮明显地感觉出对他的轻蔑,而且把他当成了书呆子甚至是低能。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知识渊博足智多谋沉稳老练,比不上诸葛亮,也够一个智多星。可在毛庆中眼里,他门亮竟然是没水平。可这些又怎么和毛庆中争辩?也罢,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去吧。至于机动灵活,不错,现在的各类奖学金助学金确实很多,有国家的有学校的有社会各界的有慈善机构的,当班主任,最多的事情就是评奖学金助学金。奖学金好评,按成绩谁也没话说。助学金就有点麻烦,有的要求救助贫困生,有的要求兼顾贫困和学习成绩,还有那些企业家慈善家,捐钱时就明明白白提出给什么样的人不给什么样的人。最麻烦的是评选贫困生,贫困的情况千奇百怪,不管怎么评,每次大家都有意见。但不论是什么奖助学金,都不允许平分,而且一等给多少二等给多少一等占多少二等占多少,都有明确的要求,都要落实到具体的人头上,并且钱也不能由班里发,要由班里报上名单,系里院里批准,再报到学生处,然后再由财务把钱直接打到学生的账户上。毛庆中说的调整门亮也清楚,许多班就是那么做的,做法就是名义上把钱评给某某学生,但评时就告诉某某,钱只是用你的名字然后由你来领,领出的钱你只能拿多少,其余的做班费。这样弄虚作假的事,门亮觉得性质恶劣,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他决不会干。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做法竟然得到了院长的肯定,可见领导的是非观已经堕落到了什么程度。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这样的是非观完全颠倒了黑白,几个月的班主任工作,所有的成绩都成了缺点,超水平的能力,也成了低能呆板。极度愤怒的门亮想拂袖而去,但他还是冷笑了说,今天好像是愚人节,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说弄虚作假就是培养人才,就是道德高尚,如果我们要培养这样缺德的人才,那我这个班主任就无法再当。
竟然把自己标榜为道德家。如果门亮的道德基本说得过去,那也罢了。最近有不少学生反映,门亮天天去女生宿舍,和几个女生不清不白,还请一个女生到外面吃饭,而且人们已经半公开地议论,说门亮和曹小慧的关系也有点暖昧。一个道德如此低下的人,竟然也说别人不道德。院长真想直接揭穿门亮的虚伪,但还是克制住了。毛庆中再喝一口水,委婉客气略带了揶揄说,道德的事我们先放下,这种事一时也说不清。但最近有不少学生来反映,说你和女生走得太近,而且晚上还请一位女生出去吃饭。你这样做男生意见很大,甚至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而且不止一个人向我反映了这个情况。我知道你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不知你怎么解释这样的事情。
门亮吃惊得张大了嘴。他从没想过男生会这样看,而且告到了院领导这里。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女生脆弱一些,问题也多一些,而且出问题的也多是女生。至于请女生吃饭,放到当时的特定环境,其实也很平常。那天他找那个失恋女生谈话,因宿舍有别的同学,他便叫她到办公室。可走到半路,女生说她还没吃饭,问门亮能不能请她吃顿饭。那么大的大姑娘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时觉得不好拒绝,就在校门外的一家饭馆请了她。想不到却闹出了绯闻,而且说他天天往女生宿舍跑,而且领导也相信了,也相信他的人品就那样差,也相信他的心就那样花,甚至把他当成了流氓成性。他就那样傻吗?真是有口难辩。门亮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脸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心里却有那么多的理由要说,有那么多的冤屈要辩解。也许因为太冤屈,太气愤,他浑身都有点颤抖,而且说不出一句话。愤怒委屈半天,门亮才终于吼了说,这是谁在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天天往女生宿舍跑,我天天跑去干什么,我难道是一个傻瓜神经病吗?
毛庆中示意门亮声音小一点,然后又一声不响看着门亮。见门亮不再说,情绪也平静了一点,才说,我当然不相信你会去女生宿舍干什么,但你考虑没考虑过男生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误解。还有,请女生吃饭的事,究竟有还是没有,如果有,你还要解释一下。
门亮立即说有,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毛庆中说,无风不起浪,还果然有点影子。如果我要说点什么,那就是你还不够成熟,特别是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一个男人领一个女人吃饭,这本身就有无数的猜想和话题,难道你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如果懂,为什么还要去做。
又变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吃饭,学生怎么和女人相比,难道你要成心陷害人不成?门亮想进一步辩解,但连自己也感觉越辩解越说不清,越显得心虚有问题,况且在自己的仇人面前辩解,他只会一步步把你逼向陷阱。其实他当时请女生吃饭的心理原因很清楚,就是想把工作做好。但这样的原因谁信,他也没法说得出口。门亮以守为攻,说,这件事也不能就此结束,既然你说我图谋不轨,你就必须进行详细的调查,调查清楚了,是清白必须还我一个清白,是问题你就给我一个合理的处理意见。
毛庆中说,调查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提了出来,那我们就一定要调查清楚。
话也只能说到此了。门亮想提出辞去班主任,但又觉得现在突然辞去,人们还以为他真的有问题被罢免掉了,还是等事情查清了再说,到那时,不管怎么样,他决不再当这个班主任。
门亮起身愤怒地出了门。
回到办公室坐下,感觉办公室乱七八糟。环顾四周,门亮一下觉得办公室是那么破烂,那么拥挤,那么乱七八糟,那么让人心烦。他再也不想呆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让人讨厌,他再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分钟。
回到家,家里却异常安静,也异常空旷,空旷得让他不知所措。真是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就在前一个小时,他还在想如何进一步搞好工作,争取年底把全班带成先进班集体。他甚至几次想过到时怎么介绍先进经验,而且想好了到时尽量不要骄傲,尽量将话说得客观谦虚,比如能力要强学识要广办法要多等等一类的话,就尽量少说。可谁能想到,突然就有这样一个耻辱等着他,而且还是无法说清的奇耻大辱。
在沙发上躺了,感觉更加难受。他甚至认为毛庆中让他当班主任,就是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可悲的是,他却完全按照人家设计的,糊里糊涂就掉了进去。
起身愤怒地在地上来回走一阵,又觉得一切都莫名其妙,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命中注定就有这么一劫。如果不用命中注定来解释,他也想不清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初中时的那个奇耻大辱。那天上体育课,下课后正往回走,突然几个女生跑来问他捡到一个钱包没有。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啊一声,然后就是控制不住地慌乱,控制不住地脸红害羞,眼睛都不敢看她们,而且越想控制,越是慌乱,越不自然。这个样子自然逃不过大家的眼睛,几个女生毫不犹豫地认为是他捡到了钱包,然后让他快拿出来。他自然无法拿出。事情就闹到了老师那里巧合的是,他身上就正好装了十几块钱,而且正好就有一张是五块的,而女生掉的钱,正好就是一张五块的,而且那个女生一口咬定那张五块的就是她的。人赃俱在,他纵然有一千张嘴,也无法辩清,只能委屈地大哭,但哭又进一步证明确实是他捡到了。老师当然把那五块钱交给了女生。长大后,他无数次想过这件事,但怎么也想不清当时他为什么那样慌张,好像是下意识突然觉得人家会怀疑。但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清楚,他也无法原谅自己。这一次,又好像和那次一样,但这一次不是什么下意识的过错,也不是什么捡到了钱,而是天天往女生宿舍跑,还请一个女生吃了晚饭。说白了,就是一个道德和人品都低下的流氓。
真的是再没脸见人了。
他心里明白,这一回,决不能再糊里糊涂,一定要让学院弄清情况,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即使不能给他一个清白,至少也要说清他去女生宿舍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去。有了这样一个结果,大家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最近也许是自己生命的一个低潮。曹小慧说做一般的朋友,其实就是拒绝了他。原以为和学生在一起,做点具体繁琐的事情,能够减轻一点感情上的痛苦,能够找到一点新的生活乐趣,慢慢能够把曹小慧忘掉。不知不觉,却引来了更大的痛苦。这一段日子,真的是一段倒霉不走运的日子。
连喝两瓶可乐,才感觉嗓子不再那么干渴。再次躺到沙发上,又觉得这一连串的事真的是很莫名其妙,就像那次没捡到钱他脸红一样,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往学生宿舍跑,为什么要那样卖命那样认真地去当这个班主任。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廉价的信任?就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自己的聪明?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真的还是不成熟太幼稚。如果也和大家一样,随机应变得过且过,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程度。
突然想到学校校园网上的校园论坛。这个论坛是校园最敏感的地方,也是校园消息最灵通,流言满天飞的地方。如果像院长说的那样学生早有议论,肯定会有无聊的学生要把评论他的言论挂到网上。
急忙打开电脑,本要快速浏览,但第一屏就有关于他的言论,而且跟帖议论的人还不少。门亮翻到后面,想按顺序看个究竟,但满脑子嗡嗡响得眼睛都有点发花。颤抖着手点动鼠标翻前翻后几遍,才总算看明白了个大概。最先的帖子说有一个男教师心理不健康,打着和学生谈心的幌子,专找女生调情开心。后面的帖子都是围绕这一话题说事。有责骂的,而且不少话很难听。也有辩解的,说很正常不必小题大做。还有不少是调侃起哄的。有人竞给开了一副治疗老师花心病的药方,什么嘴巴一个,臭鸡蛋二两,牛粪一堆,牛黄解毒片两片,手术刀一把,劁猪匠一个,嘻笑怒骂皆成文章。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如果院里真的调查,人们会知道说的是谁。
门亮几乎要晕厥过去。
呆坐到妻子下班回来,门亮才猛然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门亮虽然不做饭,但最近勤快了不少,妻子回来前做点前期准备工作,比如把水烧好,把米蒸到锅里,妻子做饭时也打打下手帮帮忙。今天他什么也没做。门亮努力调整好表情起身迎上去,接过妻子手里的包,但妻子还是一眼就看出他脸色灰白,情绪低沉,目光暗淡,仿佛害了一场大病。吴芸芸伸手摸摸门亮的头,说,你哪里不舒服?脸色灰白得这么难看。
门亮急忙摇头,但鼻子却酸得无法控制,眼里也闪出了泪花。门亮急忙扭头,快步往卫生间走。
吴芸芸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她急忙跑进卫生间,连声问怎么了。门亮用毛巾擦把脸,暗自深吸几口气,调整一阵表情后,说,什么事也没有,说不定有点感冒。
再细看一阵门亮,吴芸芸轻声说,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曹小慧闹出了什么事。
妻子好像有了毛病,不管什么事,都要往曹小慧身上想。门亮扭头坐回到沙发上,生气了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普通的同事,就是普通的朋友。
看来很有可能是和曹小慧发生了什么,也很有可能是两人闹了矛盾,或者是彻底分手。对于失恋,吴芸芸刻骨铭心。门亮上大学后,突然一段时间不再给她回信,她预感到门亮要和她分手,那一段时间,她就像门亮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就像现在这样脸色苍白,到后来走路都没有了力气。父母都以为她病了,几次强迫她到医院治疗。门亮今天的神色,比她当年还要惨白。吴芸芸一下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的兴奋让她止不住想大笑。古人说得好啊,有多么香就有多么臭,有多么亲密就有多么怨恨,门亮和曹小慧这才香了几天?终于让她等到了臭的这一天。得知门亮和曹小慧关系不一般后,她除了气愤,就是盼着门亮和曹小慧两人自己闹翻,自己主动分手。现在还真让她看到了。真的是天大的好事。给门亮这样一个教训,也让他知道,人家的就是人家的,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自己的老婆多不好,但也是自己的,也和自己贴心贴肺;人家的老婆多好,但也猪肉贴不到狗身上,心不在一起,脚也走不到一起。吴芸芸突然压制不住发出一串大笑,见门亮吃惊地看她,吴芸芸才止住笑,随机应变了说,你看你,脸上沾了一点粉笔灰,而且还是红色的。
门亮清楚,妻子还是认为他和曹小慧之间出了事。这样也好,反正他和曹小慧也算了结了,她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
吴芸芸双手捧了门亮的脸,将门亮推坐到沙发上,然后骑到了门亮的腿上,一边用指头抚摸着给他擦脸上的粉笔灰,一边说,你也没必要这么垂头丧气,想开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来,亲亲你的老婆,你已经半年没亲自己的老婆了。
确实是很长时间没和妻子真情真意地亲热了。门亮亲亲妻子的脸,但妻子说他没有表情,还是在应付。他的心情确实好不起来,看着一身兴奋的妻子,门亮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高兴成了这个样子。
是呀,还没问清他为什么这样没精打采。吴芸芸只好收了笑脸,说,那你告诉我,今天你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也不能被妻子理解成和曹小慧的事,而且他也想向妻子诉说。门亮长出一口气,说,是学院里面的事,我和毛庆中争吵了几句。见吴芸芸盯了他等待下文,门亮只好把事情细说了一遍。
门亮当了班主任,一下比以前忙了许多,她感到这也是好事,忙一点总比闲着好,闲了没事,就会胡思乱想,就会总想着曹小慧,总往曹小慧那里跑。可干工作竟然干出了问题,而且作为领导的毛庆中竟然那样不客气,竟然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吴芸芸也禁不住气愤起来。吴芸芸气愤了骂一阵毛庆中,又安慰说,其实也是一件小事,这有什么呀,至于你生这么大的气吗?脸色都变了。如果你不想再和毛庆中理论,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去和他讲理,我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
自己的事没必要让妻子出面。门亮说,你也不用管,我看他毛庆中能闹出个什么。他如果不讲理,我这回也不客气。
丈夫在外面受了委屈,最温暖的地方就应该是家里,最温暖的人就应该是妻子。男人其实有时候也很脆弱,男人有时候更需要女人的关怀。吴芸芸将整个身体贴进门亮的怀里,将衣服和胸罩卷到脖子下,然后把胸部压到门亮的嘴上,说,这么点小事,你再不要想它,来,咱们往快乐的地方想,咱们自己寻找自己的快乐。
门亮还是无法从沮丧中解脱出来,更没有一点要做爱的欲望,感觉妻子就是沉重的一团肥肉,压得他腿都有点发疼。但他还是应付了吻一阵她的胸部,然后说,咱们做饭吧,我肚子饿了。
吴芸芸浑身已经难耐,根本不想停止,更无法起身退出。但她清楚,门亮的疲软根本不可能再干什么。吴芸芸仍然闭着眼,说,我不想做饭了,咱们今天到外面吃吧,外面有家老八珍店,里面的炖三鲜特别好吃。
门亮不想到外面去吃什么饭,而且也没一点胃口。再说妻子一直减肥,晚饭吃得很少,有时干脆不吃。门亮说,你不是减肥吗?出去只吃一点,也是浪费,还是胡乱做点凑合一下吧。
吴芸芸一把抓起门亮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说,你摸摸,还用减肥吗,这一阵瘦的,掉了十几斤肉。
果然妻子肚子上的赘肉少了许多,原来硬硬的一圈,现在变成了松松的空皮。再浑身抚摸一遍,妻子确实是瘦了一圈。妻子一直在减肥,可一直也减不下来,这次突然减这么多,当然是因为他和曹小慧。看来,怀疑丈夫有外遇,对妻子来说,确实是特效的减肥药。门亮心里止不住一阵发热。多好的妻子,可这一阵子,把妻子苦恼成了什么样子,折磨成了什么样子,肉都掉了十几斤,可见妻子有多么的痛苦,她的痛苦肯定比他现在还要痛苦,可他竟然没有发现。同是天涯沦落人,门亮一下悔恨愧疚得想哭,他一下将妻子紧紧地抱住,哽咽了说,小芸,我对不起你。
吴芸芸惊异一下,猛然哭出了声。但她很快止了哭,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等待着他说从此以后好好待你,从此以后和曹小慧一刀两断。但没有,门亮再什么也没说,而是将她抱起,将她抱到了床上。
亲热过后,门亮的心情好了一点。两人还是决定到老八珍店去吃。吴芸芸说,吃过饭,咱们到柳湖公园去走走,那里晚上仍然开放,在那里散步的人也很多。
吃饭时,烦恼再一次紧紧地笼罩了门亮,只吃一点,就感觉饱了。为了不让吴芸芸扫兴,门亮尽量装做快乐,尽力往下咽饭。吴芸芸说,你还从来没听我说过我的工作,要不要听一听?
妻子的工作他从来就没当回事,而且一直认为都是些鸡毛蒜皮,都是些吃吃喝喝,都是些文化水平很低的人之间的来来往往。但今天门亮还是想听听,他想知道妻子这些年工作究竟是不是顺利,有没有烦恼,也想知道妻子将会说些什么。门亮停止了吃认真地等待她说下去。吴芸芸说,我们科原来有个副科长,仗着自己是大老爷们儿,一直对我不服气,一直自作主张,一直和我对抗,你猜我怎么对付他?
如果是以前,门亮一定会不屑了说还能怎么对付,吵架打架呗。但今天,这样的话他再说不出口,也感到女人当领导,肯定更不容易,他真要听听妻子有什么办法。门亮附和了说,遇上这样的人,也确实难办。
吴芸芸说,难办是难办。也许你以为我们会争吵,会闹得一塌糊涂。但我不,我不但不和他吵,有时还鼓励他张狂下去,张狂到一定程度,末日也就到了。其实,我虽然是科长,但每一件事,我都要请示处长,但那个副科长却不,连我都不请示。有次他擅自答应老板送来一批床单,而处长恰巧也答应一家被服厂供应床单。我知道机会来了,我乘机在处长面前把那个副科长的所有问题都抖搂出来。处长听到瞒着他购进了床单,非常生气,立即决定免去副科长的职务。很快,便把副科长调到了绿化科,专门负责修剪树木。
真是小看了妻子,妻子确实有点智慧,也是个当领导的材料。相反,自己自以为有高深的学问,盲目高傲自大,遇事只凭自己的感觉和冲动,毫不考虑前三后四。比如去女生宿舍,就丝毫没考虑男生会怎么想。比如和毛庆中争吵,也没想毛庆中会怎么气愤丢面子。性格决定命运,自己这样的直筒子性格,命运坎坷也不足为奇。看来,自己确实在许多方面需要检讨,妻子说这些,当然也是以此来教育他。门亮红了脸。他什么也不想说。
吴芸芸给门亮的杯子里加满啤酒,举杯和门亮碰一下,然后更加和蔼了说,在咱们国家,许多领导是浸泡在赞美声中成长的,时间长了,自然就像娇惯的孩子,只能听恭维的话,只能听赞美的话,只能让别人围绕着他,只能让别人顺从着他,如果偶尔有人不顺从,甚至顶牛,领导怎么能够接受得了,怎么能够下得来台,怎么能够不恨死你,怎么能够不整治你?现在,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赞美领导,偶尔有一个不懂的,不但在领导眼里是钉子,在大家眼里,也会是个怪物,是个傻瓜。
这样的风气,简直是不让老实人活,门亮恨恨地将筷子拍到桌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有人说过,说在民主生活会上,一位领导让部下给他提意见,一位部下很勇敢地说,领导最大的缺点是工作太忙,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累坏了身体,就是革命的损失。门亮长叹一声,然后端起酒杯,将杯里的啤酒一口气喝下。
吴芸芸清楚,她的话已经起了作用,门亮已经悔恨,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见好就收,再多说,门亮也会接受不了,也会下不来台。
吃过饭,妻子真要到柳湖公园去散步。门亮抬头看天,蓝天繁星密布,月亮也弯弯地挂在天上。在这座城市,能看到星星的天气确实不多,有星星有月亮又有凉风的夜晚更是难得,真的是个散步的好天气。进入公园,吴芸芸便紧紧地挽了门亮的胳膊,而且很快将头也靠在了门亮的肩膀上,一副甜蜜陶醉的样子。妻子这样的甜蜜,让门亮一下有了初恋时的感觉。初恋时,上一阵晚自习,两人就会偷偷地跑到操场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起初是害羞地一起走,后来就手拉了手,再后来就像这样,她将身子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
公园里散步的人真的很多,但大多数都是情侣,大多数也像他俩一样紧紧地挽在一起。门亮突然觉得真是对不住妻子,这一阵子,确实让妻子担了许多心,也吃了许多苦。而自己,这一阵移情别恋,费尽心机,耗尽感情,苦苦思念,吃尽苦头,也一无所获,像这样挽了手一起散散步,也没能实现。一无所获倒也罢了,而收获的,却是一肚子无尽的烦恼,一肚子无望的思念,一肚子无法言说的愧疚。也许自己天生就没那个浪漫的命,天生就应该平平淡淡。平平淡淡就平平淡淡吧,平平淡淡也还不错,就像今天,平平淡淡地爱自己的妻子,平平淡淡地和妻子散步过日子,平平淡淡地了却自己的一生。唉,人这一辈子。门亮从裤兜里抽出手,紧紧地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门亮突然的亲热让吴芸芸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她清楚,凭她的本事,驾驭一个丈夫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实的丈夫。吴芸芸高兴了在门亮脸上亲一下,撒娇又充满了爱意地悄声说,你天生就是个书呆子,以后你就好好在家里看书写书,我也不指望你养家,也不希望你成名成家,就希望你安安静静做我的丈夫,你知道吗,不少人都羡慕我,说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又有知识又很温柔的教授丈夫。
回到家睡了,门亮还是止不住要想和院长争吵的事,还是止不住不断地叹气。吴芸芸清楚,门亮的心情还是无法从苦恼中解脱。吴芸芸觉得丈夫受了窝囊气,她决不能袖手旁观,即使不能替丈夫报仇雪恨,也不能让丈夫再受委屈。反复思考,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决定先找毛庆中谈谈,先阐明利害,看看毛庆中的态度,然后再做打算。
怎么和毛庆中交涉,吴芸芸又想了许久,想出了几种方案,然后才安然睡去。
第二天上班,吴芸芸就给毛庆中打电话。电话打通,她只说你在办公室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虽然在校园里常碰到毛庆中,但吴芸芸和毛庆中面对面交谈,还是第一次。吴芸芸感觉毛庆中和门亮也差不多,认真儒雅,像个知识分子。这样的知识分子,竟然勾心斗角互相争吵,而且还要整治门亮,真的难以让人理解。她今天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她也要让他知道,门亮,也不是好惹的,更不能任人整治,因为他的背后,有一个聪明能干的老婆。
落座后,吴芸芸就两眼注视着毛庆中,直到毛庆中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慌乱了不知该干什么,吴芸芸才说,对不起毛院长,听说我们家门亮得罪了你,和你闹了别扭,所以我特意给你道歉来了。
毛庆中一时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他和吴芸芸并不熟悉,但知道她在公寓科当科长。后勤的人管财管物,普遍比较牛皮,他原以为吴芸芸是来吵闹的,弄不好还会动手撕扯他,他已经做好了如果她动手,他就躲开的思想准备。毛庆中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高兴地说,哪里哪里,根本不用道歉,其实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就是工作中的一些小事。再说,我也有不周到的地方,许多事情也可以慢慢地商量。
吴芸芸说,可我们门亮却很苦恼,也很冤枉,觉得很不公平,昨天回去,就吃不下饭,人也一下病倒了。
毛庆中觉得也不至于严重到病倒,要说生气,他也生气,他应该比他更生气,晚上睡了,他还生气地想了半夜。但听吴芸芸的口气,好像并不是来道歉,而是要来讨一个公道。毛庆中不想和她争吵,他觉得吴芸芸之所以要来讨公道,可能是也认为门亮冤枉,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也许就不认为冤枉了。毛庆中说,事情的真相你可能不大清楚,但你是他的妻子,有些细节我也不大好说。也许他是好心办了坏事,但影响却很坏,学生的意见也很大,而且学生集体闹到院里,几乎就是罢课请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觉得冤枉,还怪院里不公平,甚至说我故意整治他,你说说,这样的认识,这样的态度,这样对待我,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吴芸芸说,你口口声声说门亮办了坏事,影响极坏,我不知他办了什么坏事,影响很坏的坏事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我希望你如实地告诉我是什么坏事,不然我会到校领导那里去问,因为影响极坏的事,校领导肯定也知道。
你想知道更好,看你的脸面能不能承受得了。毛庆中说,学生们反映,门亮晚上经常往女生宿舍跑,还单独请一个女生出去吃饭。
吴芸芸知道,门亮再傻,也不会跑到女生宿舍图谋不轨,而且女生宿舍六七个女生,不为工作,跑到那里去干什么。吴芸芸故意吃惊了说,经常往女生宿舍跑?他疯了吗?跑去强奸女生吗?去年一个黑影爬进了女生宿舍,我们当时就报了案,案子很快就破了。你说门亮常往女生宿舍跑,你为什么不报案。
毛庆中知道吴芸芸是在讽刺挖苦他。这个女人,果然厉害。毛庆中不高兴了说,强奸倒不至于,但男女有别,女生宿舍毕竟是女生睡觉的地方,一般男生想人内,比登天还难,他一个大男人,常往那里跑,你想想吧,学生怎么能没有意见。他作为一个班主任,难道连这么一点道理都不懂?
吴芸芸说,那你调查了没有,他为什么往那里跑,他班主任的职责是什么。
毛庆中说,我当然要调查,而且不久就会公布一个调查结果。
吴芸芸说,你不调查就先下结论,你觉得合适不合适。但你也不用调查,他去干什么,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让他当班主任,而且告诉他女生宿舍已经出了很多事,而且要再不能出一点事,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往女生宿舍跑往哪里跑。我现在不明白的是,你让他往女生宿舍跑,他按你的意思去了,而且工作干得很好,把几件棘手的事都处理好了,可你却倒打一耙,说他图谋不轨,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毛庆中还是有点压不住火,他不由得高了声说,可我没让他闹出事来。再说,当班主任的也不是他一个,别人没闹出事来,唯独他出事了,你说我怎么办。
吴芸芸也严厉了说,你别给他乱扣帽子,什么出事了,不就是没买背心学生不踢球吗?这算什么事情!别人没出事,那是因为别人没得罪你,别人搞活动给你送了水杯,如果别人得罪了你,你照样有理由收拾别人。
简直是不讲道理。毛庆中气愤了说,你怎么和门亮一个样子,难道我会喜欢一个水杯吗?自己犯了错误不检讨,却千方百计陷害别人,这算什么事。
吴芸芸却放低了声音,带了威严说,我告诉你,你的问题要比他的问题严重得多,你的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这件事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可以调查他,可以破坏他的名声,但他清清白白,你做不出一点文章。我也可以调查你,也可以向上级反映你的情况。别的不说,就说院里接连出的两件事,为什么出事,是谁的责任,你调查清楚了没有。跳楼的女生咱不说,单说那个被拐卖的,其实女生失踪后,线索很清楚,你如果认真一点,稍作一点调查,同宿舍的学生就会告诉你被拐的女生有个男朋友,如果你们让公安查一下那个男朋友,立即就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你却不闻不问,学生家长找到院里,你只知道一味地躲避麻烦推卸责任,藏来藏去不见家长,更不向公安部门说明情况的严重,只是按照一般的程序到派出所报了案挂了失就了事,结果导致学生被摧残了两年。出这么大的事,你们谁检讨过?不要以为别人把你怎么样不了,如果你不饶别人,我也决不饶你,我除了找家长起诉你渎职,也可以公开站出来控告你的渎职罪行。
学生出走后,他原以为事情不大,过一阵就会回来。事情真相大白后,他确实内疚过,也自责过,也害怕过。但如果追究他渎职,肯定有点牵强。可如果有人闹,给他个处分,那是自然而然。毛庆中不知该说什么,但他清楚,吴芸芸今天来,就是来威胁他的。虽然是威胁,但如果真闹下去,吴芸芸这样的女人,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一个知识分子领导和一个女人吵闹,首先他的脸皮就不允许他这样去做。其实和门亮争吵过后,他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的修养还是不够,竟然像小孩一样没有理智。他觉得和门亮的事一点也没有必要争吵,他和门亮实际也没什么利害冲突,只是看不惯门亮的狂妄自大。昨天的事,也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去谈。他当然再不想和门亮闹下去,如果门亮不闹,他更不会再去追究什么,调查什么。但现在对吴芸芸说这些,她会以为他害怕或者心虚。毛庆中愤怒得不知该说什么。他还是觉得什么也不说好,看她再说什么。吴芸芸却站起身,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一切主动权都掌握在你手里,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要再闹,咱们就闹下去,你五十几岁,我四十几岁,我完全可以陪你闹下去,直到闹出个胜负,闹出个你死我活。
然后吴芸芸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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