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的进步与进境

不管是把诗词很当作一回事儿的，还是把诗词写来玩的，但凡动手写，大抵总是希望越写越好，而不是越写越糟的。 这就涉及到两个概念，进步与进境了。 

所谓进步，就是自己写的东西比起以往，词句贴切一些，格律严谨一些，节奏流畅一些，谋篇合理一些，画面和谐一些，等等等等；所谓进境，则是自己的东西在所有方面、或者某一个方面，较诸以往有了脱胎换骨般的长进。 

要进步是不难的，肯闻过，善补过，无贰过，庶几乎可矣。虽然这样的进步似乎并不起眼，别人，甚至自己都瞧不上，却是最应该做，也最容易做的，因为这无需天分或机缘，只要有心，谁都可以去做。 

要进境却不易，不管渐悟也好，顿悟也罢，都不仅仅是努力就能做到了的，天分、勤奋、环境、阅历、生活感悟，种种种种，无不影响着进境的达成。而这些，很多都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甚至预料的了。李清照若非身逢乱离剧变，或者很难脱开“却把青梅嗅”的闺阁儿女窠臼；范仲淹若非领兵西夏，其小令的格调也会如欧阳修等人一样，在“自有别肠”的代拟、闺怨的老套路上徘徊，而不会唱出别开生面的《渔家傲》来。这些，很多是可遇不可求的，过于执著于此，有时反倒过犹不及，流于雕刻做作了。 

可遇的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但可求的东西如果也不去求，就没道理了。许多学诗的朋友一方面抱怨机遇不公，另一方面却对别人的批评讳疾忌医，睚眦相对，或者口中惟惟，心中藐藐，同样的错误，几年如一日，犯了又犯，这样下去，哪怕日赋千韵，不过是原地踏步罢了，进步与否，且要看他的造化，何况进境呢？ 

进境之中，也不是都非人力可及的，比如生手从不通格律到格律谙熟，从不入门到入门，这样的进境，就完全是努力所能办到的，倘懒得努力，甚或因为要掩饰这种懈怠，大言炎炎，稠人广众，炮制出许多不屑于机杼规范的论调来，这就不啻缘木求鱼了，或可一时糊弄得几人，却如何糊弄得诗词，糊弄得自己？ 

进境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一闪念的事情，对于有些人却要耗尽半生的思索，有的人每天都在进步，却总也上不了一个新台阶，但诗词之乐，本在于作，不在于得，寤寐以求之，即不得其门，墙外桃李，墙内花香，也足娱情，也足遣怀，自古作诗词者甚多，得大成者，数人而已，又何必汲汲乎此呢？ 

进步虽不是都能达到进境，但倘连进步都不去争取，强求进境，就不啻痴人说梦了。有些朋友少年成名，沾沾自得，今日曰我七岁能诗，明日曰俺十岁解词，言者痴痴，听者痴痴，不知不觉，逝者如斯，殊不知仲永之伤，何尝是自己写得差了？只是少年不再，笔力却犹如少年时，自然泯然不足为道。骆宾王倘四十岁还是“鹅鹅鹅”地写出来，就算不被当作疯子，也决计要扔进字纸篓的，对于诗词之道，几十年如一日的，应该是对进步的追求，对诗词的执着，而决不该是笔力、章法和胸怀。 

生而在世，都有不同的机遇，或喜，或悲，或得志，或沉沦，这对于人生或者祸福难知，但对于诗词而言，无不是通向进境的难得秘津，得志如曹操，失意如曹植，颠沛如杜甫，饥寒若陶潜，都在其不断领悟生活的同时，也让自己的诗词达到了更高的境界。有位好友曾云，若街边乞儿能诗词，其写饥寒诗，当更能动人泣下。当你在为生活或得意或抱怨，感慨命运弄人时，诗词进境的大好机会，也许便从眼前匆匆流逝了，能不惜之？ 

无以善小而不为，无以恶小而为之，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不论是进步也好，进境也罢，说到底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进步之易，也只是相对而言。尤其学到熟手之后，慢说进境、进步，便是不退步，也绝非易事，我们所应该做的，只能是尽人事，俟天赐，如此，不论最后大成小成，甚或成与不成，都可以无愧于心力，无愧于诗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