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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汉:李能俍先生诗作论略

先生诗作包括诗、词、散曲等文学样式。他曾说过,他之于诗,只是“业余爱好,偶或为之”,因而所作不多,总数也就是三四百篇。文学作品“质”、“量”均高故佳,但是这种人在文学史上甚寡。以质不以量成名者倒是不少,如张若虚、李清照便是。所以笔者以为,能俍先生的诗作是以“质”取胜的。

白居易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与元九书》),后来袁枚也说:“且夫诗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答蕺园论诗书》)。有情,还必须情真,还必须做到“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堕其实”(刘勰《文心雕龙·辨骚》)。先生诗词纯朴,感人至深的是亲情的诗作。亲情,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之情。品评亲情的诗作,也就是品评生命的情感。其《江城子·妻外出》这样写道:

妻行旬日不寻常,出书房,试厨堂。泼醋挼葱,咸淡也亲尝。偷暇书报翻几页,汤溢尽,菜烧黄。 别时叮嘱暖心肠:少沾烟,保安康。夜半相思,不觉泪成行。梦醒三更回首处,风摩户,月窥窗。

这是能俍先生2009年在夫人因事外出后写的一首词。上阕写不谙厨艺的知识分子,在妻子出行后的种种窘态。由此牵出下阕对妻子的思念。煞拍以景语作结,道出夫妻间的一往情深。全词所写,没有一句缠绵之语,都是“俗”到家的琐事儿,但是能动人心魄,使人不能自已。作者写亲情、友情的诗词还有许多,如《江城子·孙儿情》写小孙子的“起看新桃留桌案,情一点,此中存”,《江城子·遇故人》中安慰老友“豪气三分今尚在,斜阳外,又青山”等,都能打动读者。

在先生的诗作中,咏物诗占有较大的比重。有七律《十二生肖漫咏》12首,带过曲《十二月带过尧民歌·十二生肖漫话》12首、套曲《双调·夜行船·叭儿狗》、小令《越调·圣药王·不倒翁》《越调·圣药王·风筝》《越调·圣药王·罗扇》等等。咏物诗以“物”为吟咏的对象,或借物抒怀,或托物寓意,但要达到“物我一境”的境界,殊非易事。能俍先生的咏物诗大都能在曲尽“物”妙的基础上来抒发自己的情思、感慨。《绮罗香·柳絮》这样写道:

莫道非花,春花万种,姹紫嫣红难似。别样风流,生就玉丝银绮。涨春色、广陌平沙,传春讯、北庭南邸。但凭着、百转千旋,人间谁不解春意? 风光无限堪恋,更趁东风遍览,秀山明水。逗燕撩莺,不负暖晴天气。逐流水、来日思追,委尘泥、此生凭寄。待来年、依旧归来,播春千万里。

此词从首句“莫道非花”来看,很明显受了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的影响。这里的“柳絮”,也就是苏轼的“杨花”。作者眼中的柳絮是“玉丝银绮”,有“别样风流”。它的作用在于“涨春色”、“传春讯”,使人间都解“春意”。纵然是今年“委尘泥”,但是“待来年、依旧归来,播春千万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能俍先生的“夫子自道”。苏词与此词都是将物性与人情毫无痕迹地融在一起,真正做到了“借物以寓性情”,写得声韵谐婉;但是笔者看来,苏词“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今日度之毕竟有些衰飒。“换了人间”之后,能俍先生的“播春千万里”气度,是苏轼所不能比拟的。

再如《十二月带过尧民歌·十二生肖漫话·牛》:

耕田累瘫,又把车牵。晨忙到晚,一日难闲。前拉后撵,总是挨鞭。 【带】说什么任劳任怨的是良贤,说什么巧语花言是奸顽。只因俺埋头苦干耻夸谈,终落得一腔热血化云烟。苍天!心偏!欺瞒的受宠怜,实干的遭轻贱!

总览能俍先生的作品,可谓各体皆工。不同的体式表现出不同的风格特点。《十二生肖漫咏·牛》谓:“生来莫道为牵犁,卧水当风意孰知?远志曾赢宁戚饭,高情堪与老聃骑。喘惊夜月鞭声厉,耕破陇云汗雨垂。但愿人间皆饱暖,舍身何吝肉毛皮。”这首七律,可谓“端庄大方”。其中用了宁戚饭牛、老聃骑牛、吴牛喘月等典故,表明牛的“远志”、“高清”、能干与无私,不难看出作者表扬的是人世间的“老黄牛精神”。散曲要作风泼辣、形式活泼、语言质朴、气势灵动,所以作者的这支带过曲通过牛的遭遇,道出了世间的某些不公和虚伪。通过以上的一诗、一词、一曲,笔者做个比喻,能俍先生的诗如“大家闺秀”,词如“小家碧玉”,曲如“山野村姑”。不知读者许之否?

我们读到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卖炭翁》、《观刈麦》诸篇,都说这是关心民间疾苦,同情劳动人民的诗作。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以“圈外人”的身份看待劳动人民的。劳动人民的苦难,对他们来说,没有切肤之痛。能俍先生就不一样了。先生的半生遭遇,其根基就在劳动人民之间,他这方面的诗作,都是“圈里人”说的话。其五古《农妇情》写的是一位农妇在“雁北回”的时候,在外打工“经年血与汗,何忍虱虫蛀”的丈夫尚未归来。这位倔强的丈夫“言薪犹未付”,还说什么“誓当舍命争,欠薪务求补”。农妇担心“老板忒狠心,坑蒙招无数”,难免“闻之心怛怛,难禁涕如雨”。下面就是农妇对丈夫的规劝了:

人言讨薪难,祸端时由铸。或有跳楼者,命陨黄泉路。死者永无生,生者谁眷顾。老幼成一家,尔乃顶梁柱。二老盼汝归,日日村头觑。娇儿盼汝归,相呼时自语。日月固艰难,差强尚可度。春来雨水足,不愁粮与薯。况复政令颁,种田免税赋。学费亦蠲免,育儿毋须虑。更莫愁新房,老屋尚可住。农家惯省俭,何必忧寒素。欠薪莫强讨,讨时依法诉。知汝秉性犟,切勿逞狂怒。平安大于天,身家应惜护。留得青山在,自有万棵树。鸿雁知还家,人自恋故土。唯盼平安归,归来撑门户。举家得团圆,虽贫亦温煦。前路正迢迢,与尔同心赴。岁岁又年年,朝朝复暮暮!

说白了:看在“二老”的份儿上,看在“娇儿”的份儿上,钱,咱不要了,回来吧!“举家得团圆,虽贫亦温煦”。笔者读至此,已潸然泪下矣!倘诗中“老板”不是虚拟,确有此人,读此诗,铁石心肠能得一动否?

农村的女性如此,那城里的男性还有地位底下的清洁工。套曲《般涉调·耍孩儿·清洁工絮语》,确实“絮语”一番,“啰啰嗦嗦”讲了一大篇“大道理”:

【四煞】文明路,卫生街,市容市貌人人牵。市容好户户居多乐,街头乱家家住少安。何能袖手从旁看?常言道一人难成事,众手可托天。

【三煞】这里抛一团纸,那边吐一口痰,乱丢乱扔图方便。似这般不行好事人人厌,不讲公德人人嫌。劝君改了这歪习惯,休图眼前痛快,落得心底羞惭。

【二煞】又不是只你家养一只猫,又不是只你家喂一条犬,大街小巷又不是你私家院,凭什么不拴不套八方蹿,乱闯乱奔四处钻,又屙又闹攘灾患?这真是一家多懒散,四处惹麻烦。

【一煞】说不尽心头想,道不完口中言,婆心苦口还相劝:虽说你无心设套将咱绊,却好比挖了深坑着俺填。愿人人帮忙不添乱,与俺齐心协力,和咱共苦同甘。

【尾声】不求利重,不为名显,俺只图市容市貌天天变,变作个鸟语花香锦绣园、让万户千门笑眉展!

城市的美观怎样来的?那是清洁工“整日里东奔西赶陀螺般转。忍饥挨饿食无定,戴月披星睡不安”换来的。笔者相信,通过这种入耳即消的通俗语言,对街道上不讲文明的人有所触动,改掉不良习惯。这些文字不是在台上作报告所能奏效的。这类作品还有《中吕·普天乐·村老叹》《南吕·骂玉郎带感皇恩带采茶歌·农家春情》诸篇,无不渗透着作者浓浓的情感。

最后,笔者再说一句:能俍先生的诗作,是典型的“当代诗词”,那种“古色古香”的诗词,是无法与之比肩的;能俍先生的诗作,是心血的结晶,那种怒邻骂座或者矫情做作所谓的“诗人”,是达不到这种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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