涠洲岛听涛
口 叶茂
曾经伫立黄河岸边，远眺壶口瀑布黄河之水如万马嘶鸣，声胜黄钟大吕，震聋发聩。曾经匡庐倚栏，仰望庐山瀑布如天簾巨幕从天垂挂，银河九天而落，远山依然不绝于耳。曾经独立春水之畔，近观贵州黄果树瀑布盈盈洒洒不枯不竭闹闹腾腾，别样声色。
也曾纵深林海，也曾扁舟大河，也曾挥臂长江，也曾踏浪洞庭。
其声有宏亮，其声有激荡。其声如春雷，其声如落珠。
但我最难忘的还是涠洲岛的涛声。
1978年春天，我自广西合浦农场经北海前往涠洲岛。那是春之南海，满眼深蓝，海天一色。波平浪静，无边无际。海风吹拂着蓝色的水兵服，海鸥在海面上欢快地舞蹈，战舰在海面上犁起两道白色的海堤。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个深褐色的小点映入眼帘，有位老水兵用手一指，大声说道:你们看，那就是涠洲岛！是么？那是涠洲岛？！那是海面上不同颜色的一个点，时沉时浮，时有时无。在宽广无边的海面上，它是那样的渺小。在大海温暖的怀抱里，它是那样的温顺。
涠洲岛，一座普通的海岛，它是坚守南海的哨兵，它是镶嵌在北部湾上的一颗闪亮的明珠！
涠洲岛位于南海北部湾中部，是一座由崖石溶洞沙滩和珊瑚礁组成的小岛。它与雷洲半岛海南岛形成犄角拱卫之势，又与龙门半岛白龙尾结成海岸防线。
这座孤悬海上的小岛曾几何时荒无人烟。自咸丰末年始至康熙年间才有难民和近海漁民驾驶帆船上岛。1935年被倭寇侵占，小岛沦陷，至1945年日本投降，小岛又陷入国民党溃军。直到1950年涠洲岛才终于回到人民手中。
初上涠洲岛，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码头，凌乱的石块，凹凸不平的沙滩，隐现在草丛乱石中的山路，低矮的灌木丛和低垂的山柳。
好在有归来的渔船，离港的军舰。有眼熟的部队营房，有山顶旋转的雷达天线。有兄弟部队的军号声，有坑道机房嘀嘀哒哒的电报声，有水兵服蓝色的披肩，有陆军头顶的五角星，更有空军地勤兵黑亮的皮靴。
还有山凹渔村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和海岸上航标灯射向远海的雪亮的光柱。
涠洲岛的夜晚是在裹挟着腥咸味的海风里降临的，是在女民兵螺号声中深䧟的，是在“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里沉醉的。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一面是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一面又是新岗位新环境带来的忐忑不安。
远处有海浪声传来，轻飘柔软，时远时近，时隐时现，不急不燥，如乐队里的手鼓，像交响乐中的弦拔。如风中的呼唤，像睡梦里的呼吸。
这海浪声让我陌生而又熟悉。她异于故乡的乡音，又极似儿时记忆中母亲的摇蓝曲。哦，这海浪声让我在朦胧中听到了那首歌: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
涠洲岛的春天款款而来了。她在椰风海浪里走来，她在全岛大练兵里走来，她在三军将士挥汗如雨中走来，她在渔家姑娘织补渔网的歌声中走来。
那个朝霞满天的早上，我在去哨位的小路上偶尔回头，只一瞥，一个画面让我震颤了。驻足看去，浓密的榕树树冠硕大无比，远处的海面上有军舰驰骋在大海上，海鸥发出欢快的叫声，渔船的白帆鼓着风前行着，大海涌起一道道白色的波涛追逐着嬉闹着。高高的椰树下，一位年轻的母亲肩着枪，金黄的竹笠下，两根粗黑的长辫垂在背部，一个小姑娘手持海螺与她并立，霞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动人的剪影。大海所有的声音都巳成为这渔家母女守护海防的背景音:
大海边 沙滩上
风吹榕树沙沙响
渔家姑娘在海边
织呀嘛织渔网
高山下 悬崖旁
风吹大海起波浪
渔家姑娘在海边
练呀嘛练刀枪
......
涠洲岛除了海陆空驻军，还有世代守护着家园的渔民和民兵。
1978年，自诩为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越南当局在进犯邻国的同时，也在国内掀起反华妖风。他们驱赶迫害华侨，骚扰边民生活生产，炮轰边民村庄学校，侵占中方领土，造成我方人员严重伤亡和财产损失。
为应对越方蓄意挑衅，水警区根据南海舰队指示，提前做好战前准备。涠洲岛枕戈待旦全民皆兵，日夜兼程运送武器弹药油料后勤物资上岛，以确保战时所需。
1979年2月17日，根据中央军委作战命令，南海舰队前线指挥部设在涠洲岛，至此全岛进入一级战备。217驱逐舰编队驻防涠洲岛海域。当晚午夜，云南广西边防部队发起对越自卫还击战，刹时万炮齐鸣，地动山摇，炮火映红天际，突击队英勇出击。
一时间大海波涛汹涌，热风挟着烧灼，硝烟弥漫着山岗，嘶吼席卷着大地。雷达天线疾转，电键敲出急迫。涠洲岛全岛进入坑道，指令电报在云层中穿越。
“北部湾1号石油钻井平台安全”
“苏联(夏伯阳)巡洋舰编队在我方监控中”
“北部湾洋面没有发现敌方舰船”
“南海空中没有发现敌方飞机”
......
那时的北部湾暗流涌动惊涛拍岸，震耳的涛声和着战士们的嘶吼声如迅雷投向越方不及掩耳。那时的涠洲岛群情激愤士气高涨，她如一艘永不沉没的航母固若磐石。
从未听过如此猛烈的涛声，它如剑戟闪着火花，它如雷电穿云破雾，许多年后想起这一刻仍难掩激动。
2016年，我在向往中前往南疆，在想念中踏上涠洲岛。面对着涠洲岛，我按捺不住地大声喊到:“涠洲岛，我回来了！”
涠洲岛变了，变得我快认不出了。军用码头高大坚固，栈桥伸向大海深处。民用码头船来船往，游人如织。一条宽敞平整的环岛大道将游人引向不同景点。岛上林木葱茏，繁花似锦，山坡上香蕉树硕果累累。高高的灯塔俯视着海面，掩隐在小山深处的古老教堂传来悠悠钟声。
当我踏上涠洲岛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似曾相识的一幕:浓密的榕树下，一位年轻的母亲肩着枪，身边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海螺，她们站在朝阳里，霞光映红着海面。
这是多么熟悉动人的画面！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前去探询。女民兵告诉我30年前的那个场景里的女民兵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涠洲岛的女民兵排长，而站在女民兵身边的小女孩正是自己。她对我说:“涠洲岛在改革开放大潮里迎浪而上，岛容岛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军事重地硬件更新，部队实力有了新的提升。岛上民兵工作也随着国际形势变幻不断更新充实。”她用手抚摸着身旁小女孩的头告诉我这是她的女儿。女孩仰起头不无骄傲的对我说:“这是我外婆的涠洲岛”。
在涠洲岛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我将在这个夜晚融进大海的怀抱，聆听涠洲岛那新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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