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1）
贵贱虽异等，出门皆有营。（2）
独无外物牵，遂此幽居情。（3）
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
青山忽已曙，鸟雀绕舍鸣。（4）
时与道人偶，或随樵者行。（5）
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6）
【注释】
（1）幽居：隐居；不出仕。深居。
（2）贵贱：富贵与贫贱。
有营：有所经营。
（3）外物：身外之物。多指功名利禄。牵：牵累。
遂：如愿。
（4）曙：天亮；破晓。
绕舍：环绕屋舍。
（5）道人：道教徒；道士。佛教徒；和尚。偶：遇见；碰上。
樵（qiao二声）者：打柴的人。
（6）自当：自然应当。安：对某种环境事物感到安适和习惯。蹇（jian三声）劣：笨拙愚劣。困厄；境遇不好。
谓：说；认为。薄：轻视；鄙视。世荣：世俗的荣华富贵。
【今译】
人们虽然富贵贫贱不大一样，
但凡外出都为某种经营奔忙。
唯有我不再去牵挂功名利禄，
隐居在家清闲自在如愿以偿。
夜里下过了一场小小的春雨，
不晓得那小草可曾有所生长。
一缕曙光爬上了青翠的山峦，
鸟儿们围绕屋舍欢快地鸣唱。
出门去不时能遇见和尚道士,
也经常随打柴的人四处徜徉。
自然应安于个人的笨拙愚劣，
不是鄙薄富贵像人说的那样。
【蓊斋语语】
论者或谓：诗人从十五岁到五十四岁，在官场上度过了四十年左右的时光，其中只有两次短暂的闲居。这首《幽居》大约就写于他辞官闲居的时候。全篇描写了一个悠闲宁静的境界，反映了诗人幽居独处、知足保和的心情。在思想内容上虽没有多少积极意义，但其中有佳句为世人称道，因而历来受到人们的重视。
“贵贱虽异等，出门皆有营。”放眼世间，不论贵贱贫富，人们都在为个人的前程或生计忙碌。“独无外物牵，遂此幽居情。”就中，唯独我跟别人不大一样：不为那些富贵穷通的事情操心，满足了久矣乎想过清闲自在日子的心愿呀。
我的清闲日子是怎样一种情况呢？“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青山忽已曙，鸟雀环舍鸣。时与道人偶，或随樵者行。”一颗心既然不为外物所牵累，不免就关心起天气的阴晴冷暖来了。譬如说吧，夜里下了场小小的春雨，就想到那些应该冒芽的小草冒芽了没有。清晨起来，青山映着曙光，鸟雀四处欢唱。心情很好。出门去遛遛弯吧，常常跟道士和尚相遇，说不定还会尾随打柴的人这里那里信步游逛——生活清淡而有趣味。
“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像我这样一个拙笨愚劣的人，就应该躲到一边悄没声息地过日子，谁要认为我是鄙薄富贵荣华，那他就错了。
对于这首《幽居》，究竟该怎么解读呢？上述论者所谓“反映了诗人幽居独处、知足保和的心情。在思想内容上虽没有多少积极意义”的看法，自然是有根据的。根据就是诗人自己明明白白地承认：“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
这样解读对不对呢？至少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过，我更想说的是，也许还可以有另外的解读，而且，另外的解读有可能更合乎实际。我的意思是说，至少在有些时候，诗人笔下写的，不见得就是心里的真实想法。换言之，诗人有时候会说反话，会使障眼法。所谓“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两句，就正是如此。
我在《权力是块试金石——读韦应物《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中曾经谈及：韦应物是一位很值得尊敬的人。第一，为官记着百姓。第二，做人淡化官念。第三，识见超越常人。上述论者也说：韦应物“对官场的昏暗有所厌倦，想求得解脱，因而辞官幽居。”既然如此，诗人就有可能是“薄世荣”的。他有“薄世荣”的思想基础。尤其是当所谓的“世荣”，同昏暗的官场政治，同百姓的疾苦等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元结在他的诗作《贼退示官吏并序》里有句：“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韦应物之鄙薄“世荣”，跟元结之鄙弃“时世贤”类似。不同之处在于，一者，笔下写的不是心里想的；一者，心里怎么想的笔下就怎么写了。
事实告诉我们，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或情况之下，同流合污会相对安全，好人反倒被视作另类，成为众矢之的。照我想来，正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韦应物才心里“薄世荣”，笔下反着写。假如他果真不“薄世荣”的话，又何必画蛇添足说什么“谁谓薄世荣”呢？“谁谓薄世荣”？就是他自己。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样说来，《幽居》一诗在思想内容上，还是很有积极意义的。
论者所指诗中的“佳句”，即“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以为，这里有一派生机盎然的春天气息，也有诗人热爱大自然的愉快情趣。“比之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更含蓄、蕴藉，更丰富新鲜，饶有生意。”对于这样的意见，不知读者以为如何，反正我也是并不多么赞同。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