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女
秦韬玉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1）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2）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3）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4）
【注释】
（1）蓬门：以蓬草为门，指贫寒人家。未识：不赏识。绮罗：泛指华贵的丝织品或丝绸衣服。香：犹美妙。
拟托：打算委托。良媒：信得过的可靠媒人。益：更加。自伤：自我伤感。
（2）风流：风操品格。格调：品格；风范。
共怜时世俭梳妆怜：怜：喜爱。时世：时代。俭：俭朴。另外，“俭”亦通“险”，或谓可作“怪异”解。梳妆：梳洗打扮。依据对“俭”的不同解释，该句既可乘上句的意思，解读为：（那还有谁看重人的良好品格风范，）跟我一起喜爱俭朴的梳妆打扮；亦可解读为：大家都喜爱那种怪异时髦的梳妆打扮。
（3）敢：谓有勇气，有胆量。将：把。夸：夸示；夸耀。针巧：谓善于刺绣缝纫。
斗：比赛；争胜。
（4）苦恨：甚恨，深恨。压：或谓指用手指按住，乃刺绣的一种手法。金线：金丝线。
【今译】
贫家女不以为绫罗绸缎有多强，
打算托可靠媒人说媒越发感伤。
哪还有人看重人格品行高不高，
跟我一样喜爱俭朴的打扮梳妆。
心灵手巧敢于自我夸口活道好，
不屑于描眉画眼跟他人比短长。
深恨年复一年忙碌不完针线活，
都是替别的女人做出嫁的衣裳。
【蓊斋语语】
论者有谓：这首《贫女》诗的作者，以满腔同情，赞颂贫女的优良品德与才能，于社会对她的不公正表示不平和愤懑。清代沈德潜很重视此诗的比兴手法，以为“语语为贫士写照”。诗人早年屡试不第，久屈下僚，故借咏贫女而一吐胸中的郁积之气。诗的最后两句尤为警策，已成为流行的成语，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照我理解，“社会意义”云者，是说，诗中贫女的形象，令人想到贫女以外的社会现实，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沈德潜所谓“语语为贫士写照”，就是该诗之“社会意义”的一个方面：贫士有如贫女，虽有“风流高格调”，然则没有欣赏者，甚或，恰恰是因为“风流高格调”，高标自赏，不随流俗，所以才处身孤立，结果便不能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一个地方，一个单位，如果是老实人吃亏，那就很有可能是老实人在为不老实的人“作嫁衣裳”。一个地方，一个单位，如果是擅长阿谀奉迎的人得到赏识和重用，那就很有可能是不擅长阿谀逢迎的人，在为擅长阿谀逢迎的人“作嫁衣裳”。诸如此类。社会不公，或莫此为甚矣，宜乎“作嫁”者“苦恨”。
以下，我想荡开去再说两点。
作为媒体编辑，我不知道谁人最先把“为他人作嫁衣裳”，同文字编辑工作联系了起来。但我知道，在编辑同仁中间，包括我自己在内，大家基本上是都以“为他人作嫁衣裳”----简化的说法是“为人作嫁”----自况的。后来觉得，这样的自况，其实是很有些勉强的。
当编辑的以“为人作嫁”自况，意思是说，编辑在编稿过程中，兢兢业业，孜孜矻矻，纠错呀，修改呀，删削呀，提炼呀，等等，自己的心血、才智，都渗入稿件，然则，这皆属于“无名之功”，读者看不出来，等于无偿地贡献给了作者。名利归他人，辛苦留自己。用一位资深编辑的俏皮话讲，曰：“用自己的肉，贴别人的膘。”
如此这般，还真是颇与《贫女》诗中的贫女相似，不同之处，仅在于一者“苦恨”；一者“甘愿”罢了，或者，不甘愿又有什么办法？干的就是这个活嘛。
我之所以认为这样的自况有些勉强，其一，编辑工作中的上述付出，是由编辑工作的性质和特点决定的。换言之，即，此乃职业责任，正所谓“干的就是这个活”。不然的话，工资哪里来？职称哪里来？其二，编辑编稿，诚然意味着付出，但同时也在不断地从作者稿件中，了解情况，吸取知识，增长经验。古人有“教学相长”的说法。教与学尚且可以“相长”，编与作难道不“相长”吗？不要说，作者的稿件获奖，编辑也同样获奖。
还可这样来问一句：假如作者不作（写），编辑编什么呢？正是因为有人在勤勤恳恳、孜孜矻矻地写稿，编辑才得以成就自己的业绩或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所以，我说，我们编辑同仁，还是少说“为人作嫁”为佳。
据我观察，编辑同仁之外的有些同志，好以“奉献”二字作为对自己的工作乃至于整个人生的评价。这样的同志中，有的虽然认为自己对社会付出的多，得到的回报少，然则也是甘愿，所以往往又以“无私奉献”自许；有的则因认为自己对社会付出的多，得到的回报少，耿耿于怀，纠结于心，甚而至于“苦恨”。实际上，这恐怕也得说都是“为人作嫁”情结的表现。
奉献也者，恭敬地付出之谓。我们应该承认，有着伟大发明的科技英才，各条战线的先进模范人物，等等，他们对于社会的付出，大大超出社会对于他们的回报。他们的工作乃至于人生，自然当得起“奉献”二字。
至于其他同志，包括勤恳认真工作的同志在内----有些同志的工作单位或工作领域，存在严重分配不公的问题，自然另当别论----他们对于社会的付出和从社会得到的回报，如果不是从绝对的意义上看待，应该说基本相抵或大差不差。正是从这样的意义上，我说，人们与社会亦即与他人的关系，是一种双向“为人作嫁”的关系，或曰泛“为人作嫁”的关系：我为他人“作嫁”，他人也为我“作嫁”。地球上少了谁地球都照转不误，社会上如果不是人与人相互“作嫁”，则社会必定瘫痪。有没有同志觉得，自己对社会付出的少，得到的回报多？有，然而不多。既然人们大都认为自己对社会付出的多，得到的回报少，那大家的多余付出，都到哪儿去了？
所以，我说，以奉献自律，可嘉；以奉献自许甚或自诩，一般而言，不大符合实际。
上述所说，有些是题外的话，但都与“为人作嫁”有关，也许不是太过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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