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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使江山助我诗
 

刘庆霖

        《旧约·创世纪》中说:“大自然把人放到宇宙这个生命大会场里,让他不仅来观赏这全部宇宙壮观,而且还热烈地参加其中的竞赛。”谈及山水诗的攫取,这句话便萦绕耳际。
        诗人无法否认,大自然这部厚重的经典文本,只有带着敬畏的情感去观赏、阅读、交融,人才能有试图与大山比肩,同大河竞逐,如大海般浩瀚的心境。放逐深情于山水,把山水作为诗词创作的背景轻音,则江山之助成矣!此说古代诗人早已做到身体力行。初唐入盛唐时,诗人张说,官至尚书左丞相,曾被贬到岳州。但这却给他的诗风带来了变化。被贬前他的诗多是应制之作,“既贬岳州,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之助云。”(《新唐书》本传)“众芳摇落尽,独有岁寒心。”(《和魏仆射还乡》)“雁飞江月冷,猿啸野风秋。”(《和君懋秋夜游浥湖》)“秋风不相待,先到洛阳城。”(《蜀道后期》)诸句,均有一唱三叹之妙。有人甚至认为,唐诗就是从他开始“渐入盛唐”的。王之涣辞官后,历经15年走遍了黄河南北,虽只留下六首绝句,却都气势磅礴、意境高远。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鹳鹊楼》)还有被认为是唐人绝句压卷之作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其中的“江山之助”也显而易见。其实,李白、杜甫等诗词大家都曾得益于长期寄情山水之间,得江山之助。所以才有“诗人也要江山助”的俗语流传至今。
        那么,山水一定会助诗人吗?古今许多诗人也经常游历名山大川,“空手而归”者不在少数。在当今交通便利,旅游盛行,每个诗人都有机会接近山水的时代,怎样才能更好地“得江山之助”呢?经我个人多年的体会,觉得须从三个方面入手:

 

一、翻残山石页,挑瘦月灯笼——以山水为书


        以山水为书,阅读山水,虚心地向大自然学习,以求得到更多的灵感和阅历。清人张潮曾写道:“文章是案头的山水,山水是地上的文章。”周恩来也有“从无字句处读书”的主张。山水“文章”中有历史、地理、风云、动植物、花鸟鱼虫等等。这篇“文章”读得好,自会“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最初悟到山水可以阅读,是在1999年。那年我在大顶山教导队集训,休息期间与战友一起登山,写了《秋日登大顶山》,其中得意之句为“昼读翻残山石页,夜行挑瘦月灯笼。”当时朦胧中感到每一座山峰就像一页书,每一层岩石就像一行文字,而且其中的内涵极其丰富。因此,恨不得把那“山石页”“翻残”,以解阅读之渴。阅读山水逐渐成为我的习惯,是从我调入吉林市开始。应该说,我生性酷爱山水,见了好的山水就像见了好书一样,总想一夜之间把它读完。所以,2005年冬末春初,我每一周至少攀登一次吉林龙潭山,一气上了十二次,也写下了十二首诗,名曰《十二上龙潭山》。“漫步龙潭身觉轻,山阳独自感新晴。喜观崖雪纷崩落,听得残冬倒塌声。”就是第一首,也是我到吉林市后写的第一首诗。独自漫步龙潭山时,因为亲切而感到身轻气爽。新晴后的山阳坡,积了一冬的雪开始消融。融化中的雪层边缘开始脱落,有时竟能看到山崖上厚厚的积雪大块地崩落。这给我很大启发,我忽然感到这残冬也在大块地崩落,甚至是倒塌了,于是,便兴奋地写出了这首诗。这种“阅读”的快乐也绝不亚于读一本好书。那么。如何阅读山水呢?
        首先,从不同角度去阅读。“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东坡先生这首诗给我们提出了八个看山的不同角度。即“横、侧、远、近、高、低、内、外”。不同的角度得出的结果是不同的。“解甲边关别,闲居爱此崂。门前养海阔,屋后种峰高。撩雾梯云路,登崖望晚烧。心禅参寺外,大乘是波涛。”(刘庆霖《战友陪游崂山有赠》)这首五律除了前两句叙述之外,后六句都是从不同侧面在阅读山水,而且读得津津有味,乐而不返。
        其次,取不同场景去阅读。如果说“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望庐山瀑布》)是取法上下天光,恢弘跌宕,游心骋思于八极之外的大广角,谓之大场景的阅读;那么“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王维《鹿柴》)是取法冰山一角,反复吟咏,参禅静思于心底回音的小特写,则谓之小场面的阅读。
再次,选不同时间去阅读。“对坐青山饮一杯,芳林回首已多违。蝶衣沾走杂花色,大块春光拍翅飞。”(刘庆霖《十二上龙潭山》其七)是在晚春时读到的。“碧山西望路人多,烟抹长林今几何?暮色信封无处寄,残阳半个旧邮戳。”(刘庆霖《山中晚眺》)是在傍晚时读到的。不难看出,唯此季、此时,才有此诗思的升发开去。
        “凡庸得不到宽恕,神、人和书贾都不会宽恕诗人的凡庸。”(贺拉斯《论诗艺》)这正是值得注意的,山水诗不是旅游景点介绍或风景快照,不能简单地描摹。要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山水背后的风景,读出常人读不出来的风物之中的情理。例如:“碧波漾漾似瑶琼,高出人间近斗宫。应是苍天公道手,总将一碗水端平。”(刘章《咏天池》)此诗写天池形象的同时,又大胆地想象:“碧波漾漾”、“高出人间”的天池,像一个玉碗,碗中的水不倾不斜。这是极细致的阅读和极形象地描写。然而,诗如果到此为止,仅仅对天池的形象进行描绘,那就算不得好诗了。刘章先生不愧是山水诗的名家,他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地大胆想象——“应是苍天公道手,总将一碗水端平。”能把这“一碗水”“端平”的,应该是“苍天”这个“公道手”啊!“把一碗水端平”,常常是我们对领导干部的基本要求。为什么这样要求?就是因为这“一碗水”常常是“端不平”的。作者由人间的“一碗水”联想到天池的“一碗水”,“天池”这个“碗”自然是天上的,“苍天”能将“一碗水端平”,人间为什么就难做到呢?这首诗由现实到想象,再由想象回到现实。形象描写精到,想象大胆奇特,寓意广大深远,是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好诗。能写出此类的好诗,就要求诗人看山水应该有“第三只眼睛”和“第二个大脑”。

 

二、江山一握手,天地两知音——与山水为友


        山水也可以成为朋友吗?当然可以。温庭筠有一首诗:“溪水无情似有情,入山三日得同行。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湲一夜声。”(《题分水岭》)仅仅三天相处,人与山水就有了情感,可见,只要你愿意,山水这个“朋友”是不愁没有的。如果说,阅读山水是单向地与之沟通,是求得山水的给予。那么与山水交朋友就是双向的交流,是情感的交融。且山水这个朋友一旦获得,永远不会弃你而去,它会与你共同体验生命,为你灌注情怀,帮你捕捉灵感。这是更进一步的江山之助。
        “江山一握手,天地两知音。”(刘庆霖《入山行》其三)我初次感到山水是朋友,可以成为朋友,大约是在2004年:“白山是老友,门向我常开。鸟道云埋处,有峰迎出来。”(《长白山行吟》其一)我在1994年上过长白山,与长白山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十年后再登此山,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而且,虽然相隔了十年,觉得这“老友”对我还没有忘记。你看:“老友”的“门”向我“常开”着,当我在云中迷路时,有“峰”忽然迎了出来。这个“老朋友”多够意思。在山里住了两天,与之分别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它了:“赏瀑观池仙境行,为餐峰壑饱秋声。诗人毕竟笔无力,连累家山未早名。”(《别长白山》)你想啊,“老朋友”对我这么好,我却笔下乏力,不能为它写下扬名之作,不该好好地自责吗?此后,“山水朋友”这种感觉就愈来愈强烈。2005年我调入吉林市后,与山水有了近距离的交往:“龙潭待我已千年,一见相拥肩并肩。飞鸟时穿心境过,野花开到梦边缘。”(刘庆霖《十二上龙潭山》之六)与山水成为朋友,能够在情感上相依赖,“一见相拥肩并肩”。甚至,你的心思可以向山水去倾诉,你也感到它在倾听,感觉到它能够听得懂,这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与山水交朋友,和山水有笃厚的感情,是写好山水诗的心底之泉。能够与山水双相交流:“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李白《独坐敬亭山》)李白极其喜欢山水,一生写了大量的山水诗佳作。这首诗的后两句就透出了他与山水的情感,他似乎在对敬亭山说“我不厌君,君亦爱我”。这与他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异曲同工。虽然他是以此方式在排遣一种孤独寂寞的情感,但他是把敬亭山当作朋友,与之进行交流和对话的。当代诗人也有不少视山水为至友的。如:“万县滩头夜色清,深舱月俏听江声。依稀梦共江神语,赠我江花一握青。”(刘征《宿万县》)多么亲切的与自然山水的交流。而刘章先生的《山行》更是亲近自然的结果:“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山中的“黄花”应该知道山中的道路,一路走一路问。其实,这只是作者的想象而已,绝非真的在问。但是,这种想象恰恰证明了诗人与山水、自然不分彼此的亲近关系。

 

三、烟雨胸中气,江河掌上纹——融山水为已


        与山水在精神和情感上融为一体,我就是山水,山水就是我。主体与客体相互交融达到浑然一体,是艺术的最高追求。《庄子·齐物论》中说,庄周曾梦化为蝶,醒后弄不清是自己化蝶了还是蝶变成了庄周。这个“庄周梦蝶”的故事,便是物我两忘的境界,这个境界,只有在艺术的创造中才能够得到。追求物我合一的境界,是中国艺术精神的重要元素。中国古往今来浩如烟海的各门类艺术精品中,处处氤氲着这种精神,特别是传统诗词创作,更是着力于追求主客体的相互交融,以求达到心物统一的境界。这在我的诗中表现得也较为充分。
        表现之一,可以吞吐山河:“乘槎河畔坐,无意最高峰。喝口天池水,江源在腹中。”(《长白山行吟》之二)
        表现之二,可以指挥山水:“手握金鞭立晚风,一声号令动山容。如今我是石天子,统御湘中百万峰。”(《题张家界天子山》)
        表现之三,可以化为山川:“椰风相伴友相牵,登得奇峰天海间。一抱白云沾五指,蓦然回顾手成山。”(《过五指山》)
        表现之四,可以化物为我:“五色云边住,二分田里耘。繁星皆旧友,峦嶂亦家人。烟雨胸中气,江河掌上纹。春风吹鬓雪,与我最相亲。”(《退役答友人》)
诗人、作家韩作荣曾经写道:“就一些优秀诗人的感觉而言,讲战场上战士在流血,诗人则感觉自己的身上在流血;诗人写一条河流,仿佛自身已经液化,肉体也化成了水,向四处流淌……。这种人与物的同一,正是诗句动人的奥秘。”(《诗歌讲稿》第109页)为什么说“人与物的同一”是“诗句动人的奥秘”呢?我想,诗歌表现现实,但要超越现实,上述诗句中这种“人与物合一”后的“我”,就是超越现实的表现。“喝口天池水,江源在腹中”,“如今我是石天子,统御湘中百峰”,这里表现的“我”,已非现实中的“小我”,而是超现实的“大我”。诗人吞吐山河之气,放牧风云、号令峰峦之神力来得极其自然,仿佛理所应当,“得江山之助”似乎也不费吹灰之力,这就是融入山水的效应;“一抱白云沾五指,蓦然回顾手成山”,“烟雨胸中气,江河掌上纹”,已非“旧我”而是“新我”了。自然山水与诗人“物我”相融,物与我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成为有知觉有灵感的抒情体。作者在山水之中似乎找到了与自己心律合拍的律动,找到了物与我同频共振的契合点,烟雨之气在胸中荡漾,江河之音在掌中奏响。因此,融入山水,物我合一是诗人同山水交流的最高层次,也是“得江山之助”的关键。这种生命体验,会使诗人的思维空间无限扩大,想象空间成倍增加。
        以山水为书,与山水为友,融山水为已。其目的都是要与山水更好地沟通,谛视来自四面八方的生命之音,求得灵魂的回声,达到生命与生命的交融,实现感悟的超越。

2009年5月19日于躲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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