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之深入浅出

 

 

此文乃特为内涵渊宏博大，而外化之言语却明白晓畅之诗词而撰也。清·俞樾在《湖楼笔谈》中有云：“盖诗人用意之妙，在乎深入显出。入之不深，则有浅易之病；出之不显，则有艰涩之患。”。观古今传世之名篇佳构，深入浅出之作多矣。唯其深入方能洞悉诗中精髓，探究诗中妙谛，阐幽发微，古为今用。而亦唯有浅出始能尽显明了，通俗易懂，寓奇崛于平淡之中，见瑰丽于质朴之外也。所谓：俗中见雅，雅中含俗也。

余寻常研读诗章，自谓难入至深之境。然读之必心与古会，神游物外，惟沉浸如斯，方有沐甘霖之快矣！或豪迈飘逸，浪漫多姿，如李太白之“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 或精巧典丽，婉曲柔美，如李义山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题）。或神情激越，慷慨飞扬，如辛稼轩之“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或风流骚雅，温润秀洁，如晏同叔之“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浣溪沙）。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读其诗便如与之对饮，诵其词则如与之相晤也。其悲吾亦苦，其乐吾亦欢。低徊之际，神驰万里；俯仰之间，思接千载。不如此不可谓入境之深幽，不如此亦不可谓已品诗中之三味也。

以诗为象，涵之深广；发而为文，歌之清浅。此虽常理，而行之不易也。何哉？盖非腹有诗书，胸藏丘壑，进而烂熟透骨，转化圆融者不能为也。如王之涣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鹳鹊楼）。用语何其朴实，遣词何其平易。而诗中之境界又是何其高远，诗人之胸臆又是何其开阔。此诗不说理而理在其中，景入理势却天衣无缝，故能压倒全唐，独领风骚。可谓“深入浅出”之典范也。再如东坡居士之“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语之平淡可谓妇孺皆晓，而理之深邃亦可谓前无古人也。此语一出，使无言之山水顿具稀世之哲理，此所谓道前人之所未道也。又如李端叔之“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卜算子）。通篇白描，不假雕饰。措词浅易却意蕴深婉，不愧词中上品，天然佳构。故能动人心弦，摄人心魄。至若谭意哥之“愿得儿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寄外）。更是自然流走，气韵回旋。语浅而情深，辞短而意长。此诗不言离愁，而愁思万叠，不言别苦，却别绪千丝。若非身临其境，焉能造此情语乎。

入之能出，深之能浅，如此为诗方能进退自如，融会贯通，故有“入世然后出世”之谓也。入则研之究之，取其精神，体其气骨；出则变之化之，翻其形貌，新其境界。涵古自须茹今，启后必先承前。非伏案之深入，无吟咏之浅出。思放苏海，笔带韩潮，此谓之入；藏巧如拙，化腐为奇，此谓之出。入则精美，出则天然。入在眼中，出在心中，眼中者皆他人语，惟心中者乃己语也。故入之不能出犹深陷泥沼也，出之不能入则状如羸马也。入然后能出始别开生面，别具洞天也。前人道李易安词“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便是一例。盖深入易，浅出则难；精巧易，自然则难矣！故浅出之美乃绚烂之极美，乃尽洗脂粉之后美。刘勰云：“云霞雕色，有逾化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自然即浅出之高境也！平淡入调，是造天生好言语尔！

深入浅出当为诗中之一体一法一要旨，自非诗中全貌。更不可以此自诩，固步自封；或管中窥豹，以偏盖全也。而拙文论及之处，仅为日后诗中研谈聊备一格，难免词不达意，挂一漏万。惟祈诸方家学长，不吝赐教，是为幸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