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潜幽默

 

有一种幽默，我叫它“潜幽默”。

何谓潜幽默？一句话说不清，让我来先讲一个故事。

忘记是哪一天读到一篇小小说，名叫《埋单》。作者蒋先平，咱不认识，但小说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说写了一位“老张”先生，正在本市鑫山酒店松鹤厅宴请外地来开会的大学同学。老张要了好酒好菜，兴高采烈地招呼大家尽情地吃喝，并说我找个人给咱埋单。

老张说罢，就来到走廊拨通了教育局财务处长李处长的电话。“是李处长吗？我是交警队的老张啊，我来了几个外地同学，我们正在鑫山酒店松鹤厅喝酒呢，请你赏脸过来替我陪一陪客啊。”

那么交警队老张怎么和教育局搭上界的呢？原来有一次李处长开车压了实线，就被这个老张给拦住了。本来要扣分罚款的，可一看李处长递上来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教育局财务处长”的头衔，眼珠一转，顿时放行。李处长感动地说：“谢谢了，您有事一定打电话找我呀！”

这不，果真找上门来了。但李处长也非等闲之辈，他说我也在陪客人呢，我这就派人给你去埋单去。他哪里陪客人，在家看电视呢，可老张也不能得罪呀，于是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机关小学的赵校长。“老赵啊，我来了几个同学，原定今晚我做东请他们吃饭，可我今天临时有事下乡了，现在正往回赶呢。我的同学正在鑫山酒店松鹤厅喝着呢，你先替我埋下单啊！”

老赵也不是吃素的，心想让我出血，可没那么容易。就立马给老马打电话。这个马老师补课最多，赚钱不少，可从来没有表示过，就叫这小子出出血。“马老师，我的同学在鑫山酒店松鹤厅请客，银行卡消磁了，……我这会儿正……你现在就去饭店，替我埋下单，我过后把钱还给你。”

那马老师也不是个傻瓜蛋，他接完电话，也拿出一个小本本，翻出一个电话号码，随即打了过去。

话说此时那老张多喝了几瓶啤酒，正出来找卫生间，忽然看见他老婆在吧台和收银员说着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果然是老婆。忙问你来干啥？老婆着急地说，咱孩子的班主任来电话了，说他来了几个朋友，想请你去陪陪酒，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就打到家里来了。

老张忙问：在哪个饭店呢？

老婆说：就在这松鹤厅。

老张一听，顿时惊呆了。

你看这个故事，是不是有点幽默呢？转了一圈儿最终还是转到自己头上来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故事看起来是巧合，实际上却反映了社会上的某种真实。你看了以后，会莞尔一笑，却一点也不感觉荒诞，反而感觉到就是身边发生的事，甚至是司空见惯的事。

既然是真实的，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幽默可笑呢？因为它撕破了社会中人们习以为常的合理中的不合理，寻常中的不寻常。

最妙的是，作者对整个事件的叙述是平静的，几乎是不露声色的，他摒弃了通常的那些幽默表现手法，比如机智、诙谐、夸张、讽刺、反差、对比等等，它在平淡中蕴深味，在朴实中出真彩。比起那些过分张扬、过显才情的幽默，我不敢说它更高一招，但我敢说，它更有韵味，更耐咀嚼。

十几年前，我曾把这种幽默，叫作“情景幽默”，就是靠对一种事件的叙述，对一种情景的再现，显示出的一种幽默，而不是靠一句或几句俏皮话来展现机智或表达讥讽的那种幽默。

现在我把它叫作“潜幽默”。 16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