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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灶膛


父亲的灶膛
鲁北的农村,灶台都是连着炕的,我家也是。
这样的好处是,烧火做饭的时候,炕随之也热了。冬天晚上在炕上睡觉,暖暖和和的,别提有多舒服了。现在看来,这还很环保呢。夏天怎么办?那炕还能睡吗?院子里另有炉灶,就不用担心炕会热了。
记忆里,小时候,我躺在炕上睡懒觉,父亲就在灶下做饭。那时,我已经没有了母亲,姐姐出嫁了,家里只有爷爷、父亲和我三条汉子,当然要有父亲来做饭了。
话说我一面在炕上迷糊着,一面听着父亲忙碌做饭的声音,那感觉,真的是好极了。如果中央台记者问我什么是幸福,我会告诉他这就是幸福。可惜这样的日子,到我12岁就基本上结束了。12岁那年,我去外地读书,这样的幸福生活,也就随之宣告终止了。
常记得,冬天的早晨,我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不愿意起来,经常会听到村里一个叫瞎三的人在吹箫,那箫声凄婉而悠长,听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从村西头吹到村东头,又从村东头吹到村西头,我的耳朵就这么追随着。其实他只有一只眼没有眼珠,瘪下去,另一只眼还是好的。他因此也就说不上媳妇,一直光棍着。
还能经常听到卖油条的声音。我们家乡把油条叫做“馃子”,但卖油条的又在“馃子”前面加上“香油”二字,他喊的是“香——油馃子”,而且,在“香”和“油”之间,又拖了很长的距离,以显示其馃子的不同凡响,增强其诱惑力。这个卖油条的也是个瞎子,它是双眼瞎,但在周围各个村,他都熟门熟路,堪称奇人。人们管它叫“瞎二小”,也是个光棍汉子。
当然,我已经先经不住诱惑,想吃油条了。顺便说一句,小时候的家乡人,把油条看成是极上档次的东西,走亲戚,看病号,甚至看月子,几乎都要提上油条。不用说,能吃上油条,也是非常解馋、非常过瘾、非常荣耀,自然也非常幸福的事儿了。
我想吃油条,但不敢说;父亲也知道我想吃油条,但不说。彼此心照不宣。那时,饭已经做好了,但灶膛里还有余烬。父亲就忙着抓一把面,做一个小“布吉”,缠在挺竿上,像麻花状,埋在灶灰里。“挺竿”,就是高粱秸最上面又细又长又光滑的那一截。也有时不用挺竿,直接将和好的面作成一个圆圈儿放进灶膛里。那时的灶膛,不烧煤,烧的是草、树叶、树枝和庄稼的秸秆儿。烧完之后,其余烬很久才会熄灭,这样就可以用它来取暖,或烧烤食物了。
不一会儿,就闻到“布吉”的香味儿了。但啥时候取出来,只 有父亲知道,你急也白搭,老老实实地享受那馋人的香味儿好了。
我至今记得父亲取出“布吉”的样子。他弯着腰,先把“布吉”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然后捧在手里,快步向我走来。因为太烫,他就不停地从这只手倒到那只手,还不断地用嘴吹着,一是降温,一是吹掉上面的残灰。其实上面看不出有什么残灰,它发出光溜溜的金黄色,一股诱人的麦香直透心脾。当父亲把它放到我手上的时候,爷俩都笑了,一旁的爷爷也笑了。他们笑着骂我是“馋鬼”,我且受用这馋鬼吧。
父亲弥补了没有给我买油条的遗憾,我也弥补了吃不上油条的遗憾。
刚烧好的“布吉”,很烫,不能马上吃,只好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把玩。这种“把玩”,令我的“馋虫”愈发地不可遏制,让我享受着“欲吃而不能”的心理煎熬。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一种非常幸福的非常美的煎熬,是一种美学煎熬。
我先让爷爷吃,爷爷摇摇头,笑指着他的嘴,他没有牙。让父亲吃,父亲也摇摇头,他也没有几颗牙,都“爱莫能助”,我只有独享了。
“布吉”的滋味,一是香,二是脆。“香”和“脆”结合在一起,当然是“爽”。再说,那特有的麦香,现在是很难享受得到的。那时种麦子,不用化肥,不打农药,不用转基因种子,收成很低。记得一亩地收一百斤麦子,父亲就会兴高采烈。因为那时能收一百斤,无疑是天方夜谭,非种地行家,没人能做到。这种纯“原生态”的麦子,能不香吗?加上又不经常吃白面,偶一为之,其香美自不必说了。
夏天,如果连阴雨,我家后面的枣树园子里会有一些野蘑菇生出,白白胖胖的,很喜人。每当此时,我会急急忙忙地采了来,让父亲放到灶膛里。父亲把蘑菇洗干净,叫我采一些蓖麻叶来。他把蘑菇掰成小块,撒点盐末,用蓖麻叶层层包好,裹成一个粽子样的东西,然后埋在灶堂的余烬里。到吃饭的时候,就可以扒出来了。只见外层的蓖麻叶已烤焦,黑乎乎的,里面的尚鲜亮但已软,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香味已经透出来了。及至完全打开,热腾腾的胖蘑菇已经完全呈现,其鲜香之气,也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此时,我总是小心地捧着它,极珍惜地吃上一小块,慢慢地就着窝窝头把它吃完。感觉世上的美味,无过于它了。
秋天收下玉米的时候,父亲还给我烧过玉米棒子。父亲从地里掰来新鲜的嫩玉米棒子,不用剥皮,直接埋在灶灰中,差不多一个时辰,也烤好了。这时整个屋子里,全都弥漫着烤玉米的香气。吃的时候,父亲一层层地把外皮扒下来,最后他把剩下的一张玉米皮的上半截剥下来递给我,叫我拿着,怕烫着我。我一面吹着蒸腾的热气,给它降着温,一面迫不及待地啃上一口,那香味不知比煮玉米、蒸玉米乃至烤玉米、烧玉米(点上一堆柴火,将玉米剥了皮,在火上烧烤)要好上多少倍。父亲和爷爷还是不能吃,一个没有牙,一个牙不多,只好就极欣赏极满足地看着我吃了。
当然,父亲的灶膛里还烧过麻雀。那时的麻雀尚属“四害”之列,国家号召“除四害”,麻雀自然是扫荡的目标。我曾在大雪天像鲁迅小时候那样,用筛子扣过麻雀,十分奏效,也曾搬着梯子,拿着手电筒,在晚上悄悄地到屋檐下掏过麻雀。那麻雀见光就不动了,一抓一个准,万无一失。现在想来,这行为的确有些不够“雀道”,但国家号召除掉它,有什么办法?况且麻雀确实毁坏庄稼,只是在育雏时吃虫子,其功其过差不多,吃它也不算太冤枉。
抓到麻雀之后,父亲用泥巴把它们一个个包起来,然后埋在灶膛的余烬里。也是一个时辰,就烤好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时我的心里杂念全无,只有麻雀了,什么事儿也不干了。其馋可想而知。
等父亲用掏灰耙子,把它扒拉出来时,那泥球在地下滚了好几圈儿,我的眼球随即被它深深吸引。此时,兴味之盎然,内心之快乐,无以言喻。然后父亲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轻轻地掰开时,令人惊叹而又惊喜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麻雀的羽毛都被泥巴粘住,只剩下热腾腾的一团肉球窝在那里,一股浓烈的肉香扑鼻而来。吃麻雀是一件极细致极耐心极快乐极有味的工程,至今想起来,犹心向往之。
可惜,往事已矣,不可追之。
父亲离开已30年了,我也成了老头,童年的快乐岂可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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