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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泉诗话》欣赏(1)


 

汉高帝不好儒术,而三侯之歌,后世莫及。岂尝执笔学为如是之文哉?由其天资聪明、胸襟阔大,充口而出,自有美哉泱泱之意。帝王自不与儒生论学问,更不与文士竞声名。唐太宗命世英主,乃学庾信为文,贻讥后世。

 


宋太祖时,南唐使臣徐铉谓太祖不文,因盛称其主博学多艺,有圣人之能,《秋月》之篇,天下传诵,因述其语。太祖大笑曰:“寒士语耳!我不道也。微时,自秦中归道华山,醉卧田间,觉而月出,有句云‘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见陈后山《诗话》。“明太祖微时,有咏菊诗云‘百花发,我不发。我若发,都骇煞。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见顾元庆《诗话》,谓:“一统鸿基,兆于此矣。”余谓宋明二祖之诗,豁达大度,固与汉高同符,而其音节气韵,迥然不侔,盖亦时为之也。



 四言诗,自三百篇后鲜作者。汉志所载主中歌、郊祀歌,规摩颂体,固形窘步。即韦孟《在邹》、仲长统《述志》,较之风雅,亦殊不类。由其体太庄、句太密,拘文牵义,多不得骋。惟魏武《碣石》短歌诸篇,杼轴予怀,烂然成章,虽未知与三百何如,要非七子所能继武。钟氏《诗品》列之下品,殊为非宜。

 


文以气为主,孟德以后四言能者,惟刘越石。观越石与卢子谅赠答诸诗,斯为优矣。

 


《诗品》谓“班婕妤其源出于李陵”,语甚无据。在成帝时,李诗未必盛行,况椒房之中,各言其情,时略相后,何得谓此出于彼?又谓“陶潜出于应璩,祖袭魏文”,皆非是。五言始于苏李,后之为五言者,讵可云皆源于二子邪?卓文君为《白头吟》以自悼,见《西京杂记》。沈约《宋书·乐志》有《白头吟》八解,即卓作也。通首五言,又在苏李之前,钟记室反略之,何邪?

 


钟记室分别源流,品题上下,诚多未合。至指斥王融、谢庄、沈约辈,“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陵架,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亦妙论也。评陈思“情兼雅怨,体备文质,如音乐之有琴声,女工之有黼黻(fǔ fú 泛指礼服上所绣的华美花纹),使孔门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亦可谓知言。五言莫盛于建安,七子莫美于陈思。千古定论。

 


柏梁台诗,后人联句之始,然其词事不见于史,惟钟记室、刘舍人论诗诸书始称道之。魏收北魏书,乃以君臣联句为盛事,悉载国史,实失史体。柏梁联句大官令云“枇杷橘栗桃李梅”。韩退之仿之,《和陆浑山火》云“鸦鸱雕鹰雉鹄鹍”,陈后山仿之,《赠二苏公》云“桂椒柟栌枫柞樟”。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此汉武帝《感李夫人》诗,见《汉书·外戚列传》。自来读者,以“之、迟”二字为韵,而许彦周诗话以“立而望之偏”绝句,且谓韩诗“走马来看立不正”之所祖述,何居?乐府中有“妃呼豨”、“伊阿那”诸语,本不可解,或如近世乐工记字,如琴谱调弦则用“仙翁”等字,度曲则有“宫上尺四合六”等字也,《巾舞歌》“吾何”二字几十余见,末句“何何吾吾”,此必羡文,尤易见。古诗“生年不满百”四句,《西门行》亦全用之,不知孰创而孰袭也。《小雅》“呦呦鹿鸣”四句,孟德短歌掇取之,此犹近人用典故耳。又《诗三百》中《召南》“喓喓草虫”六句,《小雅·出车》重用之,“昔我往矣”四句,《采薇》、《出车》调度正同,在古人有不嫌相袭者。

 

唐李石侍文宗说诗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畏不逢也;‘昼短苦夜长’,暗时多也;‘何不秉烛游’,劝之照也。”余谓古人作诗,意未必尔,在人臣进言,要当如是。秉烛劝照,义从韩非误书举烛事悟出。柳公权侍文宗联句,帝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续云:“熏风自南来,殿角生微凉。”《东坡诗引》责公权不寓讽谏之义,余尝以为过论。周紫芝诗话说最好,柳意责文宗享殿阁之凉,而不知民间之苦,所以讽之最深。解人不当如是耶?

 


《文选》应璩百一诗,李善注或言:应诗共百一十首,或言诗共百字一首。据应侯《自序》定为,戒曹爽百虑一失之意。余意诗以百一为名,当是应侯自喻百虑一得之意也。应诗今存,不仅一首,字数亦各不同。郭茂倩所录杂体诗中,百一诗五篇皆应璩作:第一首言马子侯解音律事,次伤翳桑二老,三戒为子孙积财,四讥纵口腹之欲者。《文选》所载,乃其末篇。《冯氏诗纪》别有三首,其一云“子弟可不慎,慎在选师友。师友必长德,中材可进诱”,四句一首,余不备录,皆应侯百一诗。又何逊拟百一体,“灵辄困桑下,于陵食李螬”一首,凡百一十字。盖何逊时,尚无百字一首之说,实则少或四句,多则十二句,无一定之例。


十一


    《文选》七哀诗注中,不解其意。葛氏《韵语阳秋》释之云:“病而哀、义而哀、感而哀、悲而哀、日日见闻而哀、口叹而哀、鼻酸而哀,咏一事而七者具也。”不知所据何书,其所云云,强为分析,必非古说。余意七哀当如七发、七启之类,指陈七事,后人拟其体,本皆七首,存者一二耳。选中七哀五首,惟子建一首,仲宣、孟阳各二首。子建虽只一首,《初学记》引子建七哀“膏沐谁为容?明镜暗不治”,今诗不见此二语,则亦别有一首,谓咏一事而七哀具者,决非其旨。


十二


    六言始于孔融“汉家中叶道微,董卓作乱乘衰”三首,四、五、六句不等。至嵇康有六言十首,皆止四句,有云:“金玉满堂莫守,古人安此麤丑。独以道德为友,故能延期不朽。”“金玉满堂”语本《老子》。魏文帝《燕歌行》七言之始,前此虽有七言,多用骚体,或一人一句,凑泊成篇,未有若此圆转流利、通首完善者。《文选》载“秋风萧瑟天气凉”一首,《诗纪》复有“别日何易会日难”一首,七言之魏文,犹五言之苏李矣。子建殆是文章之圣,而其集中七言仅得二句,云“龙欲上天须浮云,人之仕进待中人。”


十三


诗有四始,而风居首;诗有六义,而比兴居二。大抵诗之直陈其事者,难得委婉深厚,令人含咀有味,不如隐言托喻,思致无穷。简则近古,繁则近俚,妙通此旨,始可言诗。苏李赠答、古诗十九皆五言之至妙者,何尝有繁文缛辞?而酝酿深厚有余、不尽之致,如千万言。《曹子建集》在汉魏为巨编,七八十首,岂有字过五百者?《孔雀东南飞》一首,无名氏为庐江小吏焦仲卿妻作,千七百余言,此自别为一体,后人长篇悉源于此。

 

十四


两汉人诗,一人或止数首,一首或止数句。建安七子乃始专门名家,人各有诗若干首,然亦未至百篇。晋宋以降,人各有集,陶、谢、鲍、庾,卷轴浸广,核其篇数,未及三百。及唐宋大家,乃有数千篇者,优劣固不在此,繁简亦太相悬。


十五


陶诗以自然为贵,谢公以雕镂为工,二家遂为后世诗人分途。王、孟、储、韦多近于陶,至香山极矣;贾岛、李贺皆源于谢,至韩、孟联句极矣。世之为高论者,欲合陶、谢而一之;若深入其中,自不相混耳。陶诗固多自然,亦有炼句,如“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寒气冒山泽,游云倏无依”,“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但非如谢公之炼,读者当自得其趣耳。


十六


《庚子阻风》云:“巽坎相与期。”《于王抚军座送客》云“瞻夕欲艮谦。”陶诗用卦名,不甚可解。陶诗通脱,亦有质白少味者,如“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岂不实辛苦,所惧非饥寒”,“即事已为高,何必升华嵩”,此类太自暴白,学之令人生厌。《咏雪》句“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亦似拙滞,未如摩诘“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之工;渠自陶句脱化,乃益工妙。

 

十七


渊明《读山海经》诗“形夭无千岁,猛志固有在”,尝莫晓其义。后读《山海经》:刑天,兽名,好衔干戚而舞。乃知五字皆错,当是“刑天舞干戚”,乃与下句相协,此周紫芝《竹坡诗话》。余谓不然。陶诗乃咏精卫鸟,无缘旁及刑天兽也,言精卫无千岁之形,而有千岁之志,不但与下句协,并与上二句相贯。旧本不误。

 

十八


    客问:“渊明有侍儿否?”一人戏云:“雍端年十三,非侍儿邪?”《竹坡诗话》载之,诚足抚掌。观渊明《与子俨书》“尔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语,是五子乃异母生,或由后妻亦未可知。陶诗“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固是悼亡之句。


十九


    东坡和陶诗,子由称其精深华妙,与渊明并自。鄙意观之,尚不及坡他作。追和古人,极尚友之意,至引为渊明后身,亦有所不必。


二十


    诗人拟古之作,惟江文通最善。所拟李陵《从军》、曹植《赠友》、刘祯《感遇》、张华《离情》、张协《苦雨》、鲍昭《戎行》等篇,杂之各集,几无以辨。其神韵词气,色色逼肖。尤莫如拟刘琨《伤乱》一篇:“饮马出城濠,北望沙漠路。千里何萧条?白日隐寒树。投袂既愤懑,抚枕怀百虑。功名惜未立,玄发已改素。时哉苟有会,治乱惟冥数。”即使越石自为之,不过如此。其拟陶潜《田居》一首,亦非后之学陶者所能及。笔墨之间,各有性情,令人读之,一往而深。文通善于拟古如此,而其自作往往不能称是,何邪?


二一


    客问:“渊明有侍儿否?”一人戏云:“雍端年十三,非侍儿邪?”《竹坡诗话》载之,诚足抚掌。观渊明《与子俨书》“尔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语,是五子乃异母生,或由后妻亦未可知。陶诗“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固是悼亡之句。

 

二二


    东坡《和陶诗》,子由称其精深华妙,与渊明并自。鄙意观之,尚不及坡他作。追和古人,极尚友之意。至引为渊明后身,亦有所不必。

 

二三


诗人拟古之作,惟江文通最善。所拟李陵《从军》、曹植《赠友》、刘祯《感遇》、张华《离情》、张协《苦雨》、鲍昭《戎行》等篇,杂之各集,几无以辨。其神韵词气,色色逼肖。尤莫如拟刘琨《伤乱》一篇:“饮马出城濠,北望沙漠路。千里何萧条?白日隐寒树。投袂既愤懑,抚枕怀百虑。功名惜未立,玄发已改素。时哉苟有会,治乱惟冥数。”即使越石自为之,不过如此。其拟陶潜《田居》一首,亦非后之学陶者所能及。笔墨之间,各有性情,令人读之,一往而深。文通善于拟古如此,而其自作往往不能称是,何邪?

 

二四


拟古之作,但可偶为之,未可专门也。大约其弊有二。如汉诗《上留田行》,曹子桓拟之为一体,李太白拟之又为一体。各抒胸怀,何必更假古名也?至张协拟《四愁》,规模字句,而失之毫厘,辟画虎不成反类狗也。夫诗之作也,以达意耳。苟能达意,何须先意立题?泥于古题,一弊也;与题相背,又一弊也。

 

二五


为文贵自树立,能者必不因循。屈原《离骚》,创体也,宋景不及矣;枚乘《七发》,创体也,曹王不及矣;相如《子虚》、《上林》,亦创体也,杨班不及矣。使宋景、曹王、杨班各自为文,岂遂后于古人哉?或曰:“古体备矣,何能复创?”夫创,不必如屈、枚、司马,各为一体也。独抒己意,自树一帜,所谓“非韩、孟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彼屈之为《骚》、枚之为《七》,岂刻心削意、以辟此体哉?各发其心之所蕴耳。

 

二六


《木兰诗》,郭茂倩《乐府解题》所载有两篇,皆不著作者姓名,而文字瑰丽,激昂顿挫。《唧唧》一篇最工,洵六朝之奇作。或有疑为子建作者,观“可汗”之名,魏时无有,可不辩自明矣。《文苑英华》直作韦元甫,姓字不知何据,聊备一说。“唧唧复唧唧”,《英华》作“唧唧何切切”,间有异字。余谓乐府次首,通篇五言者,或是后人拟作耳。

 

二七


杜牧《题木兰祠》诗:“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惊学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小杜诗自复佳耳,但较原作,不免婢学夫人。

 

二八


《木兰诗》中,并不著姓。后人、小说家二种,并臆为造姓、且为择对,虽出才人之笔,识见已坠入下等。咏“木兰替爷征”,只可叙其为女,岂容复道许事?

 

二九


梁武帝《研铭》八字,回环可读:“音模德写心图墨假。”见虞氏《北堂书钞》。坊刻误以“模”为“横”,与“图”字不韵,且不可解。知是“模”字“模”,与“摹”古通用。“假墨图心,写德模音。”又“模德写心,图墨假音。”如此回互,可得十六首,亦奇作。又邱迟《研铭》八字:“璧圆水平迹宣理明。”读法如前。坊刻“圆”误作“图”,亦不可解,悉为校正如右。

 

三〇


窦涛妻苏氏《璇玑图诗》,纵横二十九字。析读之,得诗数百首,可谓神妙矣。先兄常以五色笔写之,又别为八图,极分明矣。不知苏氏写诗时,亦尝起草否?何其胸中经纬之多也。句亦有不甚分晓者,大抵回文不宜苛求。东坡题《回文二绝》云云,以彼大才,尚觉蹇滞。雕文刻镂,壮夫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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