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星汉的七绝写景诗

作者：

刘坎龙

摘要： 星汉的七绝写景诗，善于聚焦于新疆独特的自然景观，摄取路人皆见而难以言之的精彩片段，或状雄奇之景、或抒奔放之情、或悟人生哲理、或寓历史意蕴。都以最经济的艺术手段，营造出含蓄蕴藉而又奔放雄奇的优美诗境，在抒发灵魂深处的激情与瞬间感悟的同时，彰显着特定地域中人们的文化心态，有着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也展现出新疆当代诗歌创作中七绝一体的艺术成就。

关键词：星汉；七言绝句；景物描写

星 汉

星汉，姓王，字浩之，1947年5月生，山东省东阿县人。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华诗词学会发起人之一，第二届、第三届副会长，现为顾问；新疆诗词学会创建者之一，现为会长。公开出版有《清代西域诗研究》、《天山东望集》等20余种。

星汉是当代中华诗词界“天山诗派”的领军人物，在海内外享有很高的知名度。近年来出版诗集有《天山韵语》《天山东望集》《新风集—中国当代名家线装诗集·星汉卷》《天南地北风光录》等多种。其诗词创作，诸体皆备，佳作纷呈。本文仅就其七言绝句中的写景诗做些分析，以窥其诗词特点之一斑。

七言绝句篇制短小，“离首即尾，离尾即首”，可谓易作难精。而星汉的七绝写景诗，却能在短小的篇制中伸展自如，有着摇荡性情的艺术魅力。这一方面在于其作品善于描写雄奇之景，时常惊人耳目；同时又于景物描摹中或抒奔放之情、或寓人生哲理、或深藏历史意蕴，内涵极为丰富。另一方面在艺术上，善于选取精彩片段、聚焦特写镜头，用最经济的艺术手段，展现出壮美的诗歌意境，借以抒发灵魂深处的激情与感悟。尤其是在语尽情遥、含蓄蕴藉之中，荡漾着一股奔腾慷慨之气，令人心动神摇，感慨不已。笔者不揣浅陋，尝试着做些阐释，以求教于方家。

一、诗歌构思充满奇思妙想，写景雄奇奔放 

新疆有着雄奇独特的自然景观，那浩瀚无垠的戈壁大漠、巍峨雄奇的雪山冰峰、历史悠久的丝绸古道、一望无边的翠绿草原等，都为这里的自然地理、人文情怀，蒙上天荒地老、雄浑辽阔的神奇色彩。星汉足迹遍及天山南北，而其登高必赋、触景即吟的诗人气质，促使他写下大量吟咏新疆山川的作品。这些作品在构思上往往充满奇思妙想，不仅出语惊人，而且意象鲜明而又慷慨悲壮。虽然只有短短四句，却使人荡气回肠，彰显着雄奇奔放的艺术特征。如其《丝绸古道偶成》：

 天地无声大漠空，丝绸古道热风中。

苍鹰惊去疾如箭，射落残阳一捧红。

此诗描写走在丝绸古道上的所见之景。一、二句抓住“无声”、“空”、“热风”，从听觉、视觉和触觉等角度，描摹浩瀚大漠中丝绸古道的空寂与苍凉。但三、四句突然一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那“射落残阳”“疾如箭”的“雄鹰”意象，刚劲有力，使诗歌意境充满了磅礴的气势，令人感慨不已。掩卷思之，这大概正是古人所说的“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①的艺术境界。诗中的“雄鹰”意象，动感极强，不仅有着惊人的艺术张力，而且再现出西部人坚毅不拔、慷慨奔放的精神风貌。诗中高远的境界，鲜明的画面，比喻的奇特，以及所蕴含的强烈感情，使作品荡漾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艺术魅力，与那些聚焦山清水秀、彰显柔美风格的写景诗大异其趣。其《巴克图路上》也带有同样的特点，诗云：

难耐桃枝出短墙，欲拦行客说春光。

平畴一望三千里，自有高天雁翅量。

诗歌一、二句用拟人的手法，以“难耐”描写桃枝出墙的情态，又以“欲拦行客说春光”的画面表现浓郁的春意，算得上是清新柔美了。但三、四句却重重地宕开一笔，描绘出“平畴一望三千里，自有高天雁翅量”的高远境界，它不仅再现了西域辽阔的自然景观特点，而且凸显出作者高远的胸襟志向，从而激起人们对西部精神的激赏，可谓妙笔生花。前人论画，有“尺幅千里”之说，读此诗正有这种感觉。

其《火烧山》又在描写奇特的景物中，融入了浓烈的感情，在慷慨中彰显着一种悲壮情怀。其诗云：

千年大漠旧精魂，羞向青山说入群。

遍体自烧犹未尽，下烧红柳上烧云。

诗以拟人的手法，写吉木萨尔县五彩湾境内的火烧山是千年大漠的“旧精魂”凝聚而成，它赤身火红，寸草不生，所以并不想进入翠绿的青山之列，而甘于在戈壁“自燃”。火烧山在“遍体自烧”的悲壮中，也“烧”红了坚韧的沙漠红柳，染红了塞外天空的云霞，整个宇宙空间呈现出火红的景观。诗人对火烧山形象的描摹，显然注入了西部人慷慨悲壮的强烈情感，形象背后跳动的是火热的情怀。从而在一系列新奇意向的叠加中，彰显出一种异于翠绿青山的另样的磅礴旺盛的生命力，使读者的眼界、心胸为之开拓，在领略西部山川悲壮美的同时，也引发出人们超越“火烧山”本身的丰富联想。这显然得力于浓烈感情的浸染。从遣词造句来看，由于七言绝句篇制短小，一般说来字词不宜重复，但此诗却以重复见长，“烧”字三次出现，不仅不令人厌烦，反而觉得非此不能充分刻画出景观的神韵。此中奥妙，耐人寻味。

这种雄奇奔放的风格与出神入化的奇巧构思，在《草原日出》中也有集中的体现：

日轮拔地带风声，千里新红压草青。

堪笑牛羊梦醒后，却寻昨夜满天星。

此诗写草原日出的景象。首句写太阳初升，而以“拔地”状之，既雄浑有力，又新奇无比。不仅如此，它还“带”出了呼啸的风声，可谓绘声绘色而又想象奇特。第二句“千里新红压草青”的“压”字，十分传神，将太阳冉冉升起、红色的朝霞压低了千里青草的情景，刻画得惟妙惟肖。三、四句更是想象出奇，以拟人化的手法，描写“牛羊梦醒”仍在寻找“昨夜满天星”的情景，颇具情趣。在诗中“日轮”可以“拔地”而起，可以“带”动“风声”，可以“压”低千里青草，尤其是“牛羊”还能“梦醒”，还能寻找“昨夜满天星”，都显得奇妙而有趣。正因为作者的奇妙想象，才为读者再现出一幅生动活泼、色彩艳丽、颇具情韵的草原日出风景画。

二、景中有“我”，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呼之欲出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将诗词境界分为“无我之境”与“有我之境”。如果说星汉的上述作品侧重于“无我之境”的话，那么他的另一类写景绝句，则在描摹客观对象的同时，融入了作者鲜明的自我形象，彰显着浓郁的“有我之境”的特点。在这类作品中，雄奇奔放的自然景观与作者刚毅慷慨的情怀相激发，生成了一股奔腾豪放之气，从而使抒情主人公的独特形象跃然纸上。如《天山白杨沟观瀑》：

碧空飞落万山惊，天马松涛助壮声。

我出穹庐抬醉眼，狂流似向酒杯倾。

    诗歌首句描写天山白杨沟瀑布“碧空飞落”的景象，次句以满山松涛的奔腾声响与瀑布的咆哮轰鸣相互共震，突出了天山白杨沟瀑布的气势。但诗歌并未止于写景，进而描摹狂放的自我襟怀。诗人从哈萨克毡房走出，“抬醉眼”眺望瀑布，瞬间生出“狂流似向酒杯倾”的奇妙联想，令人惊叹不已。那狂奔直泄的瀑布，竟像倒入酒杯的烈酒，作者豪饮的胸襟情态，跃然纸上。诗中新奇的比喻，并非凭空而来，而是一、二句所写形象的自然生发。瀑布的咆哮奔腾与作者的畅饮豪情融为一体，使得比喻既夸张又自然，既新奇又真切，进而展现出诗人奔放激荡的襟怀。而这种激情的注入，正是全诗的灵魂，从而使读者不但如见其景，更如见其人。再如《布尔根河边痛饮，醉后作》：“雪峰四面是谁栽，俯首无言直费猜。何必穹庐愁酒尽，帘掀即放大河来。”诗中飞动的形象，不仅是自然美的再现，而且跳动着诗人的脉搏，使得诗篇在流走飞动中，荡漾着一股豪迈奔放之气。

由于新疆特殊的自然环境，以及诗人独特的人生经历，也使作者情怀的抒发时常在慷慨激昂中带着一种悲壮。如《过沙漠胡杨林》：

飞沙起处任颠狂，自耐天涯四月凉。

就简删繁也如我，苦撑诗骨向苍苍。

诗题中的“过”字，表明诗歌抒发的是看到沙漠胡杨林的即景抒情之作。胡杨是新疆颇具特色的树种，它生长于环境恶劣的沙漠，但坚韧挺拔，生命力极强。诗歌首二句即为胡杨画像：它顶风傲立于戈壁沙漠，任凭飞沙走石的击打而毫无惧色；虽然时至四月，新疆寒冷的大地尚无绿色，但它仍然在寂寞苍凉中等待盎然春意的到来。状物可以说已经出神入化了，但诗歌的意境并未止于此，由于“就简删繁也如我，苦撑诗骨向苍苍”两句中“自我”形象的融入，使得诗歌境界进一步拓展，从而在心物相交中传达出作者的瞬间感受，一个坚韧执著而又慷慨悲壮的抒情主人公形象跃然纸上。诗中客观物象与主观感受的交相辉映，物我融为一体的悲壮苍凉，带有浓郁的西部色彩，若非长期生活、熏染于新疆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的人，是很难写出这样的作品的。所以，读者在阅读这些雄浑刚健的作品时，会获得一种别样的审美感受和精神震撼。再如其《塞外白杨》：

风霜久历望青云，古道遥排过玉门。

心欲参天天不到，身躯长挺志长存。

诗歌摄取塞外白杨“心欲参天天不到，身躯长挺志长存”的风姿，来表达自己的志向，在礼赞志存高远、奋激进取情怀的同时，颇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悲壮意味，在“白杨礼赞”类的作品中，可谓别具一格。

其《骆驼刺》也有同样的特点：

根穿大漠向天争,每借逆风抒性灵。

寂寞千年堪自慰,老来依旧楞头青。

“骆驼刺”这种植物，扎根于土地养分非常贫瘠的戈壁大漠，但却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在此诗中，作者不仅赋予它倔强“向天争”的性格，而且还有着“每借逆风抒性灵”的自得，尽管千年寂寞，但到老也不会改变自己翠绿的本色。内心的坚韧与对信念的坚守，溢于言表。“楞头青”一词，可谓一语双关，它既指骆驼刺的青绿颜色，也指社会现实中做事冲动、不管不顾、不计后果的人。诗人对景物的审美观照，实际上是在观照自己，物象正是心象的投影。诗歌在“自嘲”的背后，所表达的是不甘从俗、我行我素和放荡不羁的个性情怀。难怪其妻读此诗时说：“夫子自道也。”②

三、景中寓理，在形象描绘中引发读者感悟人生

星汉的一些七绝写景诗，也时常在巧妙的构思中包蕴着深刻的哲理，读者在欣赏新鲜活脱的艺术境界的同时，往往获得一种人生的启迪。写景诗中富含哲理，古已有之，而至宋代蔚成大观。这除了宋代是一个哲理盛行的时代，又有以议论入诗的倾向外，还在于宋代诗人又大多是学者，他们思虑精深，从未停止过对社会、自然的思索和讨论。星汉是诗人，也是学者型的大学教授，在游览山水、登高临远、触景生情之际，往往对物沉思。这种哲理的思考、瞬间的感悟，以风趣的语言表达出来，便使作品带上鲜明的理趣色彩。如《泛舟布伦托海》：

上下晴光共雪山，鹰衔云影逐轻船。

人间颠倒寻常事，彼在清波我在天。

诗歌描写布伦托湖泛舟之景：晴空万里，天高日晶，水面清澈，湖平如镜。雪山冰峰倒立水中，天上的雄鹰衔着云朵在湖中追逐着游船，而乘船游览的作者却像在天上一般。这种湖光天色相映相融的奇妙境界，本身就有着独立的耐人寻味的审美情趣。但由“彼在清波我在天”一句，引发的“人间颠倒寻常事”的瞬间感悟，却又包含着发人深省的哲理，给人许多社会层面的联想和思考，诗歌也就有了“弦外音”。

再如其《雪窦山千丈岩观瀑》：

高下悬殊更折腾，人间便有不平鸣。

瀑流怒向悬崖落，赢得千秋玉碎声。

诗歌一、二句说因为高下悬殊、行途不平的巨大落差，才会使流水化成瀑布咆哮而鸣。这既是描写眼前实景，又是一语双关，再现社会现象。三、四句则以拟人手法塑造出瀑布的性格，而“怒向悬崖落”的“怒”字，极富感情色彩，与上句的“不平之鸣”相呼应，共同完成了瀑布“赢得千秋玉碎声”的悲壮形象。诗歌意象极富张力，而又耐人寻味、引人深思。至于《庐山三叠泉》描写庐山瀑布，意蕴又与前诗不同。诗云：“居高日夜走雷声，跌落人间气自平。从此潺湲山外去，长舒心曲一身轻。”这里的瀑布形象，既可以是挣脱某种束缚而舒心自由的写照，也可以是官居高位者的写照，包含的哲理是多方面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诗歌描写的不过是作者触景之际的瞬间感受，诗人自然写来，作品本身也有着独立的审美意境，不作哲理诗看完全可以。但仔细品味，却能引人联想，给人启迪。达到了情景交融、蕴藉含蓄，无意说理而理在境中的绝妙境界。

    星汉还有一类七绝，常常在写景中伴随着议论，可称之为“有意说理”。由于这种道理，是由景物或事件而引发，是作者的直观感悟，故而形象鲜明，事理浑成，绝非枯燥乏味的说教。如《吐鲁番过火焰山戏作》：

妖猴借扇枉相传，未必死灰无复燃。

因在人间最低处，便将窝火怒冲天。

诗歌名为“戏作”，实则有着深刻的寓意。一、二句在触景生情的感悟中直接议论，否定了孙悟空借扇扑灭火焰山大火的故事，为下文说理作铺垫。三、四句是作者自己对“火焰山”的重新解释，其妙处正在于将对自然现象的感悟上升为人生哲理：“因在人间最低处，便将窝火怒冲天。”处于最低处，便会心有不甘，积郁甚久，必将怒火冲天。表明人的生命激情，不会在压力下屈服，而积蓄的越久，爆发得也越猛烈。由于火焰山处于全国海拔最低的吐鲁番地区，所以这里由具体形象而引发的人生哲理感悟，绝非空洞枯燥的说教可比。再如《游路南石林》：

处处无门处处门，通幽曲径费精神。

平生不会弯弯绕，自是前程碰壁人。

诗歌描写游览石林的感受。前两句状物抓住具体特点，可谓栩栩如生，曲尽其妙。但诗歌并未停留在景物的表象，而是深入一层，描写自己身临其境的感悟。“平生不会弯弯绕，自是前程碰壁人”两句，表面看来是自嘲，实际上寄寓的是作者光明磊落、不会见风使舵的耿直性情。在隐深婉曲中的联想中，给人以为人处世的启迪。

有时作者也在场景的描述中阐述哲理。比如《越南下龙夜观水上木偶戏感赋》：

无心总被有心牵，几度沉浮一线悬。

看客有人惊幻梦，从今再不到台前。

诗写观看木偶戏表演的感慨。一、二句写木偶戏的具体表演，前台人物的沉浮由后台人物的一线牵引，虽然做出种种逼真情态，但都是别人操纵的结果。三、四句写作者的感悟：“看客有人惊幻梦，从今再不到台前。”既然看客能够从幻梦中惊醒，那么读者阅读此诗，也会生出许多联想，受到启迪。其《乘索道上三清山感赋》也有同样的特点。诗云：“果然一步可登天，我为高升彼为钱。从此悬空难自主，由人操纵暗中牵。”此诗描写登山坐索道的感悟，但“我为高升彼为钱”中的“我”和“彼”，并非限于游客乘索道一事，而是在众多“一步登天”的事例中，有着普遍意义。至于“悬空难自主”的描摹，也会让人想到许多社会现象，使有着不同阅历的人，产生不同的联想和感悟，获得不同的哲理启迪。

诗歌中的哲理展示，与哲学家的说理不同，它是随着诗歌意境和形象而产生的。正如别林斯基所说：“诗人用形象来思考；他不证明真理，却显示真理。”③正因为星汉写景诗中阐释的道理蕴含于形象之中，又饱含着诗人的情感，故而能使读者借助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在想象和联想中作出更多层面的引申与发挥，甚至脱离作者用这一形象所要表达的思想。这也正是这类作品的艺术魅力所在。

四、在写景中，蕴含着厚重的历史意蕴

星汉的七绝写景诗，还往往在触景生情时展开穿越古今的联想，使得作品染上了厚重的历史意蕴。这一方面源自于新疆悠久厚重的历史文化传统，而星汉本身又是西域文史研究的著名学者；另一方面也在于新疆当今社会现实中，有着一股时隐时现的试图分裂祖国的逆流。所以诗人在描写自然风光时，也常常渗入历史文化的积淀，从而在景物描写中折射出新疆人特定的文化心态，增强了写景诗歌内容的历史纵深感。比如《轮台路上》：

  轮台路上绿荫浓，老树清泉饮万盅。

  目送呼群回塞雁，翅翎犹鼓汉时风。

诗歌描写作者在轮台路上的所见所感。“绿荫浓”的“老树”、可以“饮万盅”的“清泉”等自然景观的描摹，以平视的视角再现出“轮台路上”欣欣向荣的优美景象。三四句为仰视，看到空中“塞雁”展翅翱翔，进而联想到这“塞雁”仍然扇动着汉时之风。诗歌明白如话，初读不觉新奇，细品则韵味深长。塞雁翅膀扇动的“汉时风”，作为一种艺术媒介，把读者的思绪由眼前的景色引向了遥远的汉代对轮台的经营，对诗歌主旨的表达，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因为诗题中的“轮台”历史悠久，最初为汉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公元前60年西汉在轮台的乌垒城设置西域都护府，管理屯田等事宜，而后唐代也在此屯田戍边，其遗址“轮台戍楼”至今犹存。以至于轮台在传统文化中成了边疆的代名词，宋代大诗人陆游68岁时还在呐喊“尚思为国戍轮台”（《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星汉作为一个熟知西域文史的学者诗人，行走在轮台路上，触景生情，自然思绪万千。正如刘勰所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④作者正是在“寂然凝虑，思接千载”的境界中，完成了这首绝句的艺术构思，表达出新疆自古就是祖国一部分的言外之意，从而使诗歌内容呈现出历史的纵深感。在写作技巧上，诗歌以塞雁“翅翎犹鼓汉时风”的“犹”字，将古今连为一体，展现出一幅绵远的时空画面，从而引发读者无尽的联想，在艺术上与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有异曲同工之妙。

类似的作品还有《尉犁老胡杨树》：

老去金风一梦长，蓝天黄叶染秋凉。

熬成遍体胡杨泪，犹向行人说大唐。

“尉犁”是历史名城，在今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境内。西汉称为“尉犁国”，隶属于西域都护府管辖，唐代于此设渠犁都督府，故而历史上有尉犁、渠犁等称谓。“老胡杨树”指今尉犁县城东北一个罗布人家宅院中的千年古胡杨，该树历史久远而依然茂盛。诗歌在写景状物的同时，运用拟人化手法，赋予胡杨树以人的意识，而“犹向行人说大唐”，正是诗歌深厚意蕴的体现。老胡杨树的“讲说”，让人联想到汉唐时期对西域的惨淡经营，而岁月“熬成”的“胡杨泪”，则成了创业艰辛的象征。这不仅表明新疆自古就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让读者感悟到今天的新疆建设是古代西域开发的延续。全诗写景状物，时空交叉，拟人手法的运用，既使作品韵味悠长，又增强了写景诗的历史厚重感。

其它如《赤亭》：“泼丹城堡地天中，疑是当年旗影红。大漠数株沙枣树，犹摇铁马裂云风。”赤亭位于鄯善县七克台乡，残墙犹存，土皆红色，是唐军出入西域粮草补给地。诗歌描写“赤亭”的景观，将古今融为一体，彰显着唐代对西域的经营。再如《惠远古城遗址》，描写“萧萧古木废城垣”的景观，感叹“人事难回岁月迁”，其中“一道伊犁呼啸水，犹追落日漫西天”的画面描写，再现出新疆人从古至今、执著进取的爱国情怀。至于《交河故城》也通过“唯有交河当日水，远流无语洗天青”的景色描摹，再现出“交河”历史的久远。

通过上述作品可以看出，星汉善于剪取路人皆见的寻常景象入诗，经过其胸中深厚文化底蕴的浸染，略加点化，便使诗歌产生了深远厚重的历史意蕴，从而使篇制短小的七言绝句写景诗，变得意境深沉，淳厚有味，令人咏叹不已。

总之，星汉写景的七言绝句，以纯熟的技巧，创造出含蓄蕴藉而又奔放雄奇的优美诗境，其景物的雄奇、意蕴的深厚，以及流荡着的豪放奔腾之气，彰显出诗人鲜明的艺术个性，也展现着新疆当代诗歌创作中七绝一体的艺术成就。尤其是这些作品彰显的地域特色极为鲜明，这不仅在于对特定地域自然景观的刻画，更为重要的是对特定地域中人们的文化心理、精神风貌的表达。读者看到的，无论是动植物，如《丝绸古道偶成》中的苍鹰、《轮台路上》的塞雁、《巴克图路上》的大雁、《过沙漠胡杨林》中的胡杨、《塞外白杨》中的白杨、《尉犁老胡杨树》中的老胡杨树、《骆驼刺》中的骆驼刺；还是山山水水，如《火烧山》中的火烧山、《天山白杨沟观瀑》中的瀑布等，都在境界高远、雄奇有力甚至于苍凉悲壮的景象中，浸染着新疆人的独特情怀。

注释：

①王夫之《薑斋诗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9页。

②剑歌《天山韵语·序》，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第3页。

③别林斯基《智慧的痛苦》，《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满涛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第96页。

④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王利器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87页。

参考文献：

[1]星汉.天南地北风光录[M]. 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7

[2]星汉.天山韵语[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3]星汉.天山东望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

[4]新风集——中国当代名家线装诗集·星汉卷[M].北京：线装书局，2009.

（该文原载《心潮诗词评论》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