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数理化要散文

贾宝泉/文

在云南打洛的一次散文座谈会上，我说：“我们可以向数理化要散文。”当地独特的自然环境触动了我。

座谈会开幕的头天傍晚，笔者与数位同行在打洛周遭漫步。因为林木深茂且许多树木也开花，这里的大地是墨绿中夹杂七彩，仿佛一匹绿地上染了杂花的土布，偶然发现一片不长树木花草的红土地反倒特别惹眼。各类树木各尽所能地向上蹿长，林子便分为高矮不等的几个层面，仿佛神秘莫测的大森林正在表演一出叠罗汉的杂技节目，蔚然而成浓绿而深秀的七宝楼台。

天宇因空气纯净而高远，星星也比大都市悬挂得早且繁密，星光百倍慷慨地朝下界倾泻，给缺少星光哺育的都市人以清新的惊喜。天空呈现了宏大的纵深感，星星也隐约呈现出距离的远近。怪不得卓越学者爱注目天空，天空给了他们多少启示啊！

古代经典作家是懂得他们所处时代的最前沿的自然科学知识的，他们是向数理化要经典的先驱者。当今科学技术飞速发展，没有数理化常识不仅当不成优秀散文家，甚至也当不成优秀的读者。

苏霍金认为：“客观现实给科学家和艺术家提供的内容是一样的。”格拉宁说：“当北极光火焰般燃烧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会睡觉，不论是诗人还是化学家。”科学家和艺术家有着共同的创作源泉和共同的兴致。毋庸置疑，科学和艺术各自遵行不同的发展路线。

想象不只是散文家的手段，实证也不只是科学家的专利。某些散文作品的写作需要实证，而在物理学尖端领域也需要想象。当他们在高倍显微镜中找不到追踪的目标时，就“想象”它应该在哪里，最后终于证明它的确就躲在凭想象确定的位置上。这些科学家是物理学王国的杰出诗人。科瓦列夫斯卡娅说：“不能在心灵上作为一个诗人，就不能成为一位数学家。”反过来，某些艺术门类也依赖数学，比如雕塑艺术在一定程度上依靠黄金分割律，而黄金分割律反映的却是数学上量与量之间特定的比例关系——数学成全了艺术！

如果散文作家曾经用高倍望远镜眺望天体，观察到新星的诞生和老星的败亡，从此他很可能不再惊讶于“彩云易散”和人生的无常，文字不用故作高深却已识盈虚之有数；如果他曾用高倍显微镜窥探微观世界，观察到微观粒子也如茫茫大宇宙的巨星系一样轰轰烈烈地运行，那里也发生“超新星爆炸”和“彗木相撞”，升起极高烟尘，从此他可能不再自视高岸，于是对一株弱草都不敢藐视，创作中将努力揣摩如何才能做到小中见大。

就散文创作的实践来说，数理化是三位隐身的成全者。数学是现实世界中空间形式和数量关系的深刻反映，具有严密的逻辑性，散文创作当然离不开空间形式、数量关系和逻辑性，而不管我们在实际写作中是否自觉注意了这些因素，和它们在作品中的表现是否明显；物理学研究事物运动的规律性亦即人们日常生活中简称的理，散文作品中感情和时空运动自然也少不了理，我国古代文论中就有“穷极物理”一说，散文有理方有味外之味；而化学所研究的对象中，化合物的原子和原子之间，正负离子之间，结合得那么绵密，确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水而论，哪怕一粒雾屑也是氢原子和氧原子如胶似漆的结合。如果一篇散文的事理情文诸要素能够融合到这般地步，就不会松懈、游离和汤是汤水是水的了。

一旦掌握了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作家即使不写出来也是头脑清澄、条理分明，想象力才是被恰到好处地约束着的。科学有足够的力量制止想象力反叛。

人类精神创造物是一个巨系统，散文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分支。不过既是分支，那么：第一，它是独立而自成体系的，而非可有可无的；第二，它是与别的分支并存的；第三，所有的分支都相互渗透，即“我在一切之中，一切之中都有我”（秋切夫）。

散文创作涉及的知识面很宽。笔者几次听到一些历尽沧桑的老散文家语重心长地说：“眼里只有散文是写不好散文的。”人类创造物总是带有人类的啼痕、血痕。它们是人类手脑并用、身体力行的结果，不管它们可以划分为多少门类，都是要作用于、造福于创造者自己，所以它们必定具有共同的规律。我们往往把自己从事的事业看得至关重要，以致同近亲知识门类造成隔膜，不自觉地以邻为壑，也因此而限制了视野。

一位学者说：“在艺术与科学中间无疑被一条空间地带所分割，某种意义上这条隔离带还很宽。”然而少数散文作家是能够跨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