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贵
成语“坐卧不宁”又作“坐卧不安”，意谓坐着躺着都不安宁，常用来形容心绪烦乱的样子。此中的“卧”显然就是躺着的意思。其实，“卧”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最初并非指躺着睡觉，而是指伏案休息。本文就来谈谈这个“卧”字。
一、“卧”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甲骨文和金文均未见“卧”字，此字始见于战国文字。战国文字字形从“人”从“臣”，是个会意字。从“人”，意指“卧”为人的行为；从“臣”，像伏卧在几案上，眼睛呈竖着侧目的样子。篆文、隶书、楷书皆承继战国文字字形而来。小篆字形另有用坐席符号替换“臣”（侧目）符号的（见上图第三字），表示席地而卧。其实，根据“卧”字的构字理据，“卧”也许仅仅就是俯卧，而并非躺卧，即便是躺卧也应该是面部朝下的俯卧姿势，不会是面部朝上的仰卧姿势，更多时候应该是伏案而卧。因为只有俯卧或伏卧（比如俯首于几案）从旁侧才可以看到侧目或者竖目的形象，小篆或体用坐席符号替换“臣”（侧目）符号也正说明“卧”字最初的构字理据并非躺卧、仰卧或侧卧。因此“卧”字的造字本义当为伏着休息的意思。
《説文解字》卷八卧部：“臥，休也。从人、臣，取其伏也。凡臥之属皆从臥。”
许慎的解释大致意思为：“卧”，就是休息。它的字形采用“人”、“臣”两个构件会合成意，取其匍伏造型为造字依据。大凡跟卧意义相关的字，都可以采用“卧”作为表意偏旁。
许慎的解释应该是大体不错的，“休也。从人臣，取其伏也。”这样的解说都是符合“卧”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的。
及至简化汉字，将“卧”字右侧的构件“人”讹变为“卜”，则是对其构字理据的破坏。
二、“卧”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卧“字的造字本义就是伏着休息。例如：“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孟子·公孙丑下》）焦循正义：“卧与寝异，寝于床，《论语》‘寝不尸’是也；卧于几，《孟子》‘隐几而卧’是也。卧于几，故曰伏。”再如：“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清·方苞《左忠毅公逸事》）
由此造字本义可以朝着“趴伏”和“休息”两个方向产生引申义，这两方面引申义的内部又可产生各自的深层引申义。
其一，表示趴伏的意思。例如：“王羲之书，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韦续《墨薮》引南朝梁武帝《书评》）再如：“纤钩时得小溪鱼，饱卧花荫兴有余。”（宋·林逋《猫儿》诗）又如：“野外演习时，不管是水是泥，喊卧下就得卧下。”（沈从文《从文自传·一个老战兵》）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三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睡、躺的意思。例如：“汉王病创卧，张良彊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史记·高祖本纪》）再如：“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唐·柳宗元《捕蛇者说》）又如：“南头一间堆着一地喂牲口的稻草，草堆里卧着两个人。”（《儿女英雄传》第六回）
二是表示倒伏、使倒伏的意思。例如：“将帅先教士目，使习见旌旗指麾之踪，发起之意，旗卧则跪。”（《隋书·礼仪志三》）再如：“今日是小生的生辰之日。大嫂，你与我卧羊宰猪，做下筵席。”（元·无名氏《杀狗劝夫》楔子）
三是表示平放着、横陈的意思。例如：“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唐·杜甫《重过何氏》诗之四）再如：“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明·魏学洢《核舟记》）又如：“至于西洋木刻，其器具及刻法，似和中国大不相同，刀有多种，如凿，刻时则卧腕也。”（鲁迅《书信集·致方善境》）
其二，表示止息的意思。例如：“思索精者明益衰，德行修者王道狭，卧名利者写生危。”（《管子·白心》）尹知章注：“卧犹息也，写犹除也。能息名利，则除身之危。”
由此又可产生如下四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寝室的意思。例如：“（汉王）自称汉使，驰入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夺其印符。”（《汉书·韩信传》）
二是特指床。例如：“光宝常诣溉，溉引见于卧前。”（《太平广记》卷二○一引唐无名氏《八朝穷怪录》）
三是指隐居。例如：“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晋书·谢安传》）再如：“莫学东山卧，参差老谢安。”（唐·李白《送梁四归东平》诗）
四是含有保温的意思。例如：“作燕支法，取蓝蘤捣以水，挑去黄汁，作十饼如手掌，着湿草卧一宿，便阴干。”（《太平御览》卷七一九引晋张华《博物志》）再如：“瓮中卧经再宿，三日便压之，如压酒法。”（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酢法》）石声汉校释：“卧，保温。”
根据上面对“卧”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卧”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卧”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卧”字的相关成语有数十个，其中“卧”字的含义绝大多数都是表示躺着、睡着的意思。诸如：
安枕而卧——放好枕头睡大觉。比喻太平无事，不必担忧。语见《史记·黥英列传》：“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抱火卧薪——比喻处境险恶，而不自知。或指险事即将出现。源自汉·贾谊《新书·数宁》：“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偷安者也。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北窗高卧——比喻悠闲自得。语见晋·陶渊明《与子俨等书》：“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宋·辛弃疾《水龙吟》：“老来曾识渊明词，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有别，归来意。”
餐云卧石——指超脱尘世的隐逸生活。语见明·袁宏道《隆中偶述》诗：“始知伊吕萧曹辈，不及餐云卧石人。”
和衣而卧——和：连着；卧：躺下。穿着衣服躺下睡觉。源自明·明教中人《好俅传》第六回：“因挣扎走了几步，身体愈觉困倦，坐不得一刻，就和衣而睡。”
牛衣病卧——形容贫病交迫。语见宋·刘克庄《沁园春·再和林卿韵》词：“便羊裘归去，难留严子；牛衣病卧，肯泣王章？”
攀辕卧辙——拉住车辕，躺在车道上，不让车走。旧时用作挽留好官的谀词。源自南朝·梁·沈约《齐故安陆昭王碑》：“攀车卧辙之恋，争涂不忘。”
卧不安席——睡不安宁。形容心事、忧虑重重。语见《战国策·楚策一》：“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如悬旌，而无所终薄。”
卧床不起——病卧床上，不能起来。语见明·罗贯中《三国演义》：“吴主孙休，闻司马炎已篡魏，知其必将伐吴，忧虑成疾，卧床不起。”
卧榻鼾睡——别人在自己的床铺旁边呼呼大睡。比喻别人肆意侵占自己的利益。源自宋·岳珂《程史·徐铉入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耶？”
卧薪尝胆——薪：柴草。睡觉睡在柴草上，吃饭睡觉都尝一尝苦胆。形容人刻苦自励，发奋图强。源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王勾路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行号卧泣——行走或躺卧时都在号呼哭泣。形容悲痛之极。语见南朝·陈·徐陵《为贞阳侯答王太尉书》：“自皇家祸乱，亟积寒暄，九州万国之人，蟠本流沙之地，莫不行号卧泣，想望休平。”
一卧不起——指一生病就没有好转。语见元·郑光祖《倩女离魂》第二折：“自从倩女孩儿在折柳亭与王秀才送路，辞别回家，得其疾病，一卧不起。”
雨卧风餐——风口处吃饭，雨地里住宿。形容生活飘泊不定。源自唐·杜甫《舟中》诗：“风餐江柳下，雨卧驿楼边。”
元龙高卧——元龙三国时陈登，字元龙。原指陈登自卧大床，让客人睡下床。比喻对客人怠慢无礼。源自《三国志·魏书·陈登传》：“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
袁安高卧——指身处困穷但仍坚守节操的行为。《后汉书·袁安传》唐·李贤注引《汝南先贤传》载汉时袁安未达时，洛阳大雪，人多出乞食，安独僵卧不起，洛阳令按行至安门，见而贤之，举为孝廉，除阴平长、任城令。
坐卧不安——坐着躺着都不安宁。形容因忧愁恐惧而不安的样子。源自明·施耐庵《水浒全传》第四十回：“自从哥哥吃官事，兄弟坐立不安，又无路可救。”
坐卧不宁——坐着躺着都不安宁。常形容心绪烦乱。语见清·曹雪芹《红楼梦》第十四回：“各事冗杂，亦难尽述，因此忙的凤姐茶饭无心，坐卧不宁。”
坐卧针毡——犹言如坐针毡。形容很不安宁。语见明·陈与郊《义犬》第四出：“狄灵庆得命回家，十分侥幸，只是心魂恍惚，坐卧针毡。”
也有少数成语中的“卧”字含有趴伏、止息、隐居等意思，例如：
高卧东山——比喻隐居不仕，生活安闲。语见《晋书·谢安传》：“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卧”字含有止息、隐居的意思）
眠云卧石——比喻山居生活。语见唐刘禹锡《西山半若试茶歌》：“欲知花乳清泠味，须是眠云卧石人。”（“卧”字含有止息、隐居的意思）
藏龙卧虎——指隐藏着未被发现的人才，也指隐藏不露的人才。源自北周·庾信《同会河阳公新造山地聊得寓目》诗：“暗石疑藏虎，盘根似卧龙。”（“卧”字含有趴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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